溺水

这日崔绣无事特意去穆府接崔勤下学，到了府里却被常和告知，今日穆辰给弟子布置了一些额外的功课，所以还需她再多等片刻。　　　　崔绣在常和的指引下来到一旁的偏厅等候，等了一会没等到崔勤，却见绿镯面带笑意地走了进来。　　　　崔绣对绿镯有些印象，上一世柳氏过世之后，绿镯就配了府里的管事，所以崔绣在逢年过节嘉奖下人的时候，也曾见过她几面。　　　　“可是锦绣坊的崔姑娘？”　　　　崔绣微笑颔首，“正是。”　　　　“我家夫人听闻锦绣坊的衣裙精致华美，早就想去定制一条，可惜夫人近日来身体抱恙，所以特命奴婢来请姑娘亲自去一趟，为我家夫人介绍一下时下流行的款式和绣样。”　　　　崔绣上一世并未见过柳氏，成婚当晚穆治南传来噩耗，本就身体虚弱的柳氏听到这个消息后病情更是雪上加霜，不出几日就盍然长辞。　　　　而当时的崔绣只知将自己关在房中，整日浑浑噩噩，后来也是一病不起，所以直到柳氏下葬她也未曾去见过一面，没成想，这一世，却有与她面对面交谈的一天。　　　　崔绣怀着一种复杂的情绪，跟着绿镯来到春景阁，还未进屋，就听见屋里传来几声急促而微弱的咳嗽声。　　　　“夫人，崔姑娘来了。”　　　　绿镯先走了进去，等咳嗽稍缓，崔绣才听见屋内传来一道有些沙哑的女声，“请她进来。”　　　　崔绣一进屋就闻见一股浓烈的中药味，屋内门窗紧闭，密不透风，崔绣有些不适地低头轻轻舒了一口气，再抬眼往前看，只见一身穿深红色长裙的女子披着发靠在床头，在发丝的遮掩下模模糊糊地有些看不清面目。　　　　柳氏在红袖的服侍下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等缓解了喉中的痒意后，才往崔绣这边看了过来，见崔绣一身淡青色穿花裙，相貌秀丽身姿婀娜地站在两尺开外，再联想到自己憔悴的面容，不禁有些心生妒意，“没想到崔姑娘如此年轻，本夫人如今身体不适，未曾仔细梳洗，倒是让姑娘看了笑话。”　　　　崔绣神色淡然，“夫人气质天成，无需刻意装点就已经胜过常人。”　　　　柳氏见崔绣还算识趣，心里的郁结这才舒缓了几分，“今日请崔姑娘来是想请锦绣坊为本夫人量身绣制一条衣裙，我儿下个月就要行冠礼，到时定要大宴宾客，我作为母亲即便身体不便也该出席才是。”　　　　想到穆治南，崔绣莫名地有些不安，见柳氏一副慈爱之色，崔绣强忍着心中的不适与柳氏谈起了花色绣样。　　　　等崔绣离开了春景阁，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见过柳氏之后，崔绣控制不住自己纷乱的思绪，这一世她的命运有所不同，那别人的人生会不会也因她发生了变化？或许这一世穆治南不会发生意外，柳氏也可能长命百岁，与穆辰白头到老，那她又该何去何从？　　　　崔绣摇摇头，阻止自己再想这些消极的念头，担心让弟弟久等，崔绣遵循着上一世的记忆走上了春景阁旁边的一条近道，一路上绿树掩映，景色十分清幽。　　　　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崔绣来到了从前她最喜欢的地方，一塘十米见方的鲤鱼池，上一世她最爱在清晨的时候走出院子来给那些鲤鱼喂食，只可惜此时池里还没有鱼，只有一潭清澈见底的碧波，随着轻风微微荡漾。　　　　“趁宋晌那黑脸不在，本少爷终于出来了，只是该如何出去呢？”　　　　穆治南好不容易从房里偷跑了出来，为了怕被人发现，他还特意挑了小路走，边走边想着如何混过家丁的眼睛，不知不觉就走到池边，这时他往对面一看，发现一个身穿绿衣的陌生女子正站在对岸，身姿曼妙仪容韶秀，举手投足之间说不出的清绝脱俗。　　　　穆治南瞬间看直了眼，自从他在京城顶撞了穆辰之后，他已经许久没出过府了，更别说去那些青楼楚馆与妓子厮混，府里那些相貌平平的丫鬟他早就看腻了，好不容易见着一个极品的生面孔，穆治南赶紧绕过池塘朝对面飞奔而去。　　　　崔绣想起前世的种种，不觉在池边呆立了片刻，等恍然回神过后，就听见身后传来男子轻浮的笑声，崔绣回过头，就看见一个面色白皙，容貌俊俏的年轻男子正朝着她走过来。　　　　见他空有一副好相貌，眼神中却透露出一股猥琐的意味，崔绣心里咯噔了一下，这莫不就是前世那个酒后失足，摔死在青楼的纨绔相公穆治南，没曾想会在这遇见他。　　　　穆治南轻笑着走近崔绣，“本公子是这穆府的少爷穆治南，不知姑娘芳名啊？”　　　　崔绣有些厌恶地别过脸，“穆少爷难道不知唐突一词何意？”　　　　“哈哈，见了姑娘的美貌，本公子实在是心动不已，还请姑娘原谅则个。”　　　　崔绣不愿理会他的轻佻言语，绕过他就往右侧走，“还请穆少爷让一下，小女有事需要先行一步。”　　　　穆治南赶紧伸出左手挡住崔绣的去路，“哎，走什么走啊，本公子问你话呢。”　　　　崔绣抬起头看向穆治南，眼中带着难以消磨的怒意，“穆少爷这是作何？难不成还想要强抢民女不成，你身为穆府的少爷，难道不知道你的所作所为会让关心你的人多么痛心，多么难堪？”　　　　穆治南被说中了痛处，顿时恼羞成怒，“说什么废话，今日本公子还就要把你留下来了，我倒是要看看你能怎么办？”　　　　穆治南气势汹汹地朝崔绣伸出手，眼见着就要碰到她的胳膊，崔绣见状急忙往后退了几步，却不小心一脚踩在了池塘边的青苔上，在一阵慌乱之后滑入了池中。　　　　穆治南这下彻底慌了神，他不过是想吓唬吓唬这个不知好歹的女子，没想到竟然惹出了这等祸端，望着这一池冰冷的池水，他犹豫地顿住了脚步。　　　　“扑通”，这时一个身影径直跳入了池中，穆治南吃了一惊，再定神看去，发现竟然是穆辰，见他神情冷峻，想到自己受过的家法，穆治南吓得赶紧夺路而逃。　　　　崔绣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有落水的一天，感觉到水涌入口鼻的窒息感的那一刹那，她突然觉得自己重活的这一世就像是做了一场梦一般，只可惜还没有看到弟弟成人，还没有让锦绣坊红火起来，还没有......还没有和穆辰真正地亲近过，梦就要醒了。　　　　就在崔绣的意识逐渐模糊的时候，她突然感觉有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自己的胳膊用力地往上拽，崔绣下意识地紧紧地攀附在对方的身上，一种熟悉的安全感从她的内心深处油然而生，就想前世一样。　　　　穆辰环住崔绣的肩膀拼命地往岸上游，等两人终于上了岸，才发现穆治南早已不见了踪影，想到刚才自己路过时看到的情景，他对穆治南的不满顷刻间上升到了顶点，不过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见崔绣双眼紧闭，面色惨白，穆辰强迫自己定下心神。　　　　崔绣此时静静地平躺在草地上，淡青色的衣裙吸过水后好似透明一般，隐隐露出内里浅粉的底色，衣裙与身子紧密地贴合在一起，使得她姣好的曲线显露无遗，胸前的丰盈随着清浅的呼吸微微起伏。　　　　穆辰眼神一黯，忽然觉得四周冰冷的空气有些凝滞了起来，他快速脱下身上湿淋淋的长衫盖在崔绣的身上，回想起之前在医术上偶然看过的一些救人手法，穆辰低声道了一句，“崔姑娘，得罪了。”　　　　穆辰将双手放置在崔绣的胸口，用力按压了几下，所幸崔绣溺水不深，不出一会檀口就吐出些许水来。　　　　“咳咳”，崔绣只觉得全身酸痛无力，迷迷糊糊地想睁开眼，却觉得眼前光线太亮，刺得双眼一痛，又晕了过去。　　　　“崔姑娘”，穆辰见状，思虑片刻后，右手穿过崔绣身后，将她打横抱起，直奔柳氏的春景阁而去。　　　　快到了用晚膳的时间，绿镯应柳氏的吩咐出来拿饭食，却见自家公子一身狼藉地抱着一个人急匆匆地朝这边走过来，顿时大惊失色，“公子，这是？”　　　　“快让人去请大夫来，还有，去夫人那拿一套干净的衣裳”，穆辰边说边踏进了正房旁边的西次间。　　　　绿镯忙回院子吩咐一个小丫鬟让她去请大夫，然后转身回了正房，略有迟疑地走到床前对柳氏回禀道，“夫人，刚才奴婢在院内遇上了公子，公子不仅浑身湿透，而且手中还抱着一位昏迷不醒的姑娘，好像......好像是崔姑娘。”　　　　柳氏前一秒还为穆辰的到来而高兴，下一秒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他们现在人在哪？”　　　　“就在西次间，公子吩咐奴婢来夫人这拿套衣裳，去给崔姑娘换上。”　　　　“本夫人果真没有看错，这个崔绣真是个狐媚子......”，柳氏攥紧身上的被褥，恨恨道，“你现在就拿上衣裳过去，本夫人倒要看看她到底想要耍什么花招。”　　　　绿镯心中暗自叹息，“是，夫人。”　　　　穆辰一进屋，就径直入了里间将崔绣轻轻放在床上，刚想把手抽出来，崔绣朦胧中仿佛感觉到穆辰的意图，有些不安地侧过身，紧紧攥住了穆辰的衣袖。　　　　“大人......别走，大人。”　　　　崔姑娘为何唤他大人？见崔绣脸色苍白，柳眉微蹙，一双明眸轻阖，卷翘的睫毛在眼脸上投下一方浅浅的阴影，一颗清泪从她的眼角缓缓滑落沾湿了他的手背，看起来孤独无依甚是可怜，穆辰不禁停下了动作。　　　　“公子，让奴婢来帮崔姑娘更衣吧。”　　　　听到身后传来绿镯的声音，穆辰轻轻将崔绣手中的衣袖抽了出来，转过身问道，“大夫呢，可差人去请了？”　　　　绿镯躬身道，“奴婢已经让人去请了离府最近的李大夫，想必再过一会就该到了。”　　　　穆辰回头朝崔绣望了一眼，见她眼角的泪意更甚，心中不知为何莫名地有些愧意，但......“我去夫人那看看，这里就交给你了，务必好生照顾崔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