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秋天,天黑得比之前早了一些,穆府的书房里已经早早地点上了烛台,烛火摇摇曳曳地晃得人眼生疼。    穆辰揉了揉眉心,面带倦色地将桌上的公文合上,前几日他将辞官的奏疏递了上去,皇上最后只沉着脸说了句容后再议,不过相信有了老师的劝说,想来应该不成问题。    今日穆辰一直在忙着整理这些年在吏部上任期间处理过的大小事务,为之后的官员交接做准备,一忙起来,果然又误了用膳的时辰。    穆辰蹙着眉按住已经有些隐隐作痛的胃部,扬声对外吩咐道,“常德,去把晚膳端上来。”    这几日,柳氏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穆辰心里难免有些愧疚,只得叮嘱下人多备些她爱吃的饭菜送去,希望她自己能够慢慢想通,毕竟夫妻一体,以后注定是要相守相伴一辈子。    常德带着丫鬟陆陆续续地把膳食端到了书房软榻的小几上,穆辰刚移步至软榻坐下,就听到院子外面传来喧哗声,还未来得及出口询问,近日来安分了不少的穆治南已经面带豫色的推门而入。    穆辰见他如此不懂礼数,蓦地沉下脸色,“放肆,谁允许你就这样进来的?”    穆治南今日出门,不知为何那些原本唯他马首是瞻的公子哥一个个变了态度,好不容易从他们的冷嘲热讽中听到穆辰辞官的消息,他当下凭着一腔怒火就冲到了这里,即便如此,进门一看到穆辰的脸色他还是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他们说你要辞官是不是真的?”    穆辰早知以穆治南的性子知道这个消息必定会闹将起来,所以原本打算等一切都准备好,出发前再把这事告诉他,如今见他已然得知,穆辰只好颔首道,“确有此事,不过这也是事出有因......”    穆治南哪管他有什么原因,他只知道决不能让穆辰辞官,自从五年前他第一次见识到做官少爷的威风后,即便再不喜欢这个名义上的爹爹,看在官位的份上他都忍了下来。    如今要让他重新做回一个平民百姓的儿子,他顿时觉得自己这些年的忍辱负重都白费了,心里尽是委屈和不满。殊不知,没有人天生就应该理所应得的享受荣华富贵,如果不是穆辰,他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如何能过上这种养尊处优的生活,可惜他却丝毫不知感恩。    穆治南打断穆辰想要解释的话,急声道,“不行,你不能辞官,我穆治南是这穆府唯一的少爷,以后这穆府的一切都是我的,你没有权利夺走属于我的东西。”    穆辰气得两手发颤,心里更是一片冰凉,虽然早知穆治南年少,必定难以理解他的苦衷,却没想到他竟然如此目无尊长,言语之间更是毫不掩藏贪婪的欲望。    “我知道你在心里从来不曾把我当作父亲看待,却没想到你竟然会说出这种话”,想到死去的大哥,穆辰一脸痛色,“你莫不是忘了你的亲生父母也只是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    “所以他们才会早死,要不然我也不可能来到京城,或许这都是上天的安排。”    ‘啪’,一个耳光仿佛抽光了穆辰所有的力气,他别过脸,不愿再多看穆治南一眼,“宋晌,把这个不孝子给我关起来,在离开京城之前都不准让他踏出房门一步。”    “是”,宋晌站在一边本就气得牙痒痒,眼下终于有了动手的机会,立刻上前把穆治南的双手往后一束,丝毫不理睬他杀猪般的惨叫声,直接将他拎出了书房。    书房终于彻底的安静了下来,穆辰失神地坐在软榻上,胃部此时清晰地传来一阵阵的抽痛,可是面对桌上的食物,他却再也没有了一丝动筷的欲望。    苏州    崔绣前几日终于在绣布上将花样定了下来,今日就准备真正开始动手绣衣裙,拿起针线的时候才发现最基本的绿色丝线已经所剩无几,忙整理好衣物出门去绣庄买绣线。    从绣庄回来的路上正好经过一家书肆,抬头只见正中央漆黑的牌匾上书写着‘雅轩’二字,那俊逸的字体即便崔绣书法不精,也惹得她心下赞叹了一番。    崔绣往里望了望,有些迟疑地慢下脚步,崔勤最近正勤于练字,如今有了钱,崔绣就想着帮弟弟买一些名士的字帖供他临摹,只是她从前从未进过书肆,一时之间颇有些犹豫。    崔绣在门口等了一会,见许久都无人进出,终于壮着胆子走了进去,进去才发现里面的空间十分宽敞,大大小小的书架零次栉比,上面按照类别密密麻麻地摆满了书籍。    崔绣一路找过去,终于找到了摆着字帖的书架,但是面对如此繁多的种类,崔绣顿时犯了难,就怕花了钱买回去弟弟却不喜欢。    崔绣左右环顾了一圈,有些奇怪为什么从进来之后就一直没看见店里的伙计,按捺下疑惑的情绪在大堂内等了一会,突然看见内门的门帘被人从里掀了起来,只是出来的人却让崔绣吃了一惊。    赵思呈今日在府里查账的时候,突然听雅轩的管事提到书肆进了一批新书,一时意动就想着来店里看看,店里的伙计哪能放过这个在东家面前露脸的好机会,反正谅别人也不敢来同知大人的店里惹事,所以一个个纷纷都进了后院,帮着自家少爷挑起书来,这才出现了店内无人的状况。    赵思呈拿着想要的书,心满意足地走了出来,结果一揭开帘子,却看见了一个最近时常出现在他脑海里却一直无从相见的人儿,顿时眼中迸发出耀眼的光芒。    崔绣被他专注的眼神看得脸上一烫,心里虽对赵思呈的表现有些疑惑,可惜崔绣上一世除了对穆辰的单恋之外,再也没有机会接触过其他男子,更别提感受到他人的爱慕之情,所以崔绣想来想去只能暂时把这归结为对方热情好客的好品性。    赵思呈三步化作两步地走了过来,语带欣喜地问道,“崔姑娘怎么会在这?”    看到赵思呈手里的书,崔绣扬起一个灿烂的笑脸,“我想来买些书籍,想来赵公子也是如此。”    赵思呈发觉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声,“不知崔姑娘想买些什么书,在下或许可以提供些参考。”    真是太好了,想必同知大人的公子对这些应该很是精通,崔绣本就正愁无人可问,听到这话赶紧开口,“我想为家弟买些字帖,不知赵公子能不能帮忙看看?”    “不知崔姑娘的弟弟多大了?”    “下个月就该满七岁了,平日里基本的书写没有任何问题,只是我总觉得还少了些什么。”    崔绣曾经见过几次崔勤练字,端端正正看起来很是工整,唯独缺少一种自身独有的风骨,所以这才想着帮弟弟买字帖。    想到书肆牌匾上的字,崔绣情不自禁地说:“要是弟弟的字能如门口牌匾上那样就好了。”    赵思呈听到这话,忍不住愉悦地勾起了嘴角,崔绣见他如此,有些奇怪地问,“赵公子为何发笑?”    赵思呈毫不掩饰自己促狭的笑意,“不瞒崔姑娘,这牌匾上的字不才正是在下所写,盖因这家书肆是府中的产业,所以家父就让在下作主题了字。”    崔绣的脸瞬间泛起了红晕,没想到事情会如此巧合,自己不仅踏进了赵府的铺子,还毫无察觉地当着赵公子的面把他夸赞了一番。    赵思呈看崔绣害羞的模样,心头有些微微发痒,为了缓解尴尬,他主动从书架上拿了一些自己以前临摹过的字帖,推荐给崔绣。    崔绣自然相信赵思呈的眼光,拿到字帖随意翻了翻就准备付钱回家,刚想问价钱,赵思呈抢先说:“这些字帖就送给崔姑娘了,算是我对你弟弟的一番心意了。”    崔绣赶忙拒绝,“那怎么行?你与家弟素不相识,他又怎能接收你的礼物呢?”    赵思呈不过是想借机讨好佳人,早知她会拒绝才特意提到崔勤,“我与崔姑娘有缘,日后也必定会有与令弟相识的机会。”    崔绣还想再推拒,却被赵思呈一句“这些实是不值多少银子”堵住了想说的话,想来也是,同知大人的嫡子又怎会把这点银子放在眼里,自己再拒绝,反而显得小气了,于是崔绣只好连声道谢,然后把书放进包裹里收了起来。    赵思呈一把将崔绣收拾好的包裹拿在手里,面色颇为坦荡地说:“这包裹实在是有些沉了,崔姑娘不如坐在下的马车回去吧?”    男女同坐一辆马车,实在是于礼不合,崔绣面露难色,又不好明说,只能道,“这恐怕不太合适......”    知道崔绣的意思,赵思呈也不点破,其实他心里何尝不愿与心上人同乘,只是如今还不是时候,“无妨,就让家仆先驾马车将崔姑娘送回去,我在此地等着就好。”    崔绣暗自庆幸刚才没有把话说出口,盛情难却,她只好坐进了停在门口的马车,然后接过赵思呈从门帘处递进来的包裹,在他有如实质的目光中离开了书肆。    等马车动了起来,崔绣才放松心神开始打量起里面的摆设,马车内的空间十分宽敞,最里面的软榻上铺着厚厚的宝蓝色锦缎,崔绣坐在上面丝毫不觉得颠簸,榻前有一张崭新的红木小几,上面摆着瓷质的茶盏和一本翻开的书籍。    在马车轻微的摇晃中,崔绣微微阖上了双眼,车里氤氲着一股淡淡的不知名的暖香,让人不自觉地昏昏欲睡。    崔绣知道很多大户人家都喜欢在马车里点上这种让人放松的香料,而穆辰却不同,他最爱在马车里点上薄荷香,他说这种味道可以让他时时刻刻保持清醒的头脑,思及此,崔绣忍不住为这样的穆辰感到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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