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好了不会刻意与盐商为难的基调,颜氏开始转入正题:“苏大人,孔圣人有半句流传于世的千古名言,叫做‘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是女子,性情又不够大度,不讲理处你们很该体谅。”  苏志坚忙道:“殿下节义,臣等高山仰止!”  “行了,不必说好听的。”颜氏抬起盖碗轻轻扣点,“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我生来不是委曲求全的性情,今儿个明言,此番请旨南下,一为揪抓陵远街纵火案的幕后真凶,二是为了——”  时久不闻上音,众人都觉好奇,何君睿率先道:“臣等愿为殿下分忧,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颜氏站起身:“苏大人,请后殿奉茶。”  比及苏志坚抹着冷汗从行宫离开,众人明显注意到老家伙的步履轻快了许多。    “萱儿,这是你娘的信么?”贾瑚故作镇定地问,“你们几个送的寿礼也该到了吧?”  “您放心,娘见了一准儿喜欢!”贾茂顺着炕沿溜下来,“我去给太太看。”  贾瑚慌忙追上:“那俩小子还在太太屋里?我得去瞧瞧。”  颜氏的家书面面俱到,除问候贾母与贾赦夫妇外,刻意叮嘱贾葵兄弟不能淘气,要听父亲的话云云——  贾瑚心中五味杂陈:如果妻子刻意无视自己的存在,那反倒说明事情尚有转圜余地,怕就怕表面上的一如往常,纵然有心请罪亦是无从提起。  张夫人搂着贾英含笑嘱咐大孙子回书:“跟你娘说,家里一切都好,苏儿会叫奶奶了,茂儿得了圣人赏的一方新砚,你两个姑姑也好,教她不必惦记。”  贾葵贾茂交替誊抄,连贾茗贾英也写了一句问安的话,贾萱想了一想,拿着印泥将颜苏的胖脚丫印上了两个。  颜氏的千秋低调奢华,商贾名流再不敢如去岁一般大张旗鼓的僭越送礼,整个行宫侧殿金玉琳琅,比于在京贺寿更显三分富态。  宴近半酣,两班文武并望族商贾轮番起敬,苏志坚奉了寿酒不急离开,复又跪于陛前行礼:“臣死罪,假仗殿下慈名,冒求不世恩典。”  颜氏怔了一怔:“讲!”  苏志坚磕一头方道:“殿下,臣有一孙,年将束发,虽无大才,勉谓聪慧,窃闻郑公世子,岁过总角,如不见弃,恳请殿下收录,伴侍学业,朝夕得教。”  颜氏十分惊讶:“两江商行,卿执牛耳,想来子孙贤孝,必有贵徵,何必折身侍人,枉受委屈!”  苏志坚十分恳切:“犬孙常随凤驹,此乃泼天福荫,望殿下成全!”  在坐的大约清楚苏家底细,苏志坚膝下只有一子,一子又生一孙,乃是两代相传的独苗苗,祖父爱如珍宝,因不舍他考场受苦,早早捐了监生在身,平素有名儒指导,等闲难得出门会客,虽然如此,声名早已传于两省,哪怕何童石高四台显宦,如今也知苏志坚有个允文允武过目不忘的孙子,是以听得此请无人不惊,尽皆摒收气息察看正主动静。  颜氏沉吟片刻方道:“小公子今日可来了么?请至跟前叫我瞧瞧。”  对于金陵公主而言,男女七岁不同席的圣人规戒早十年前便已丢的干干净净,哪怕高洋这等两榜出身的进士,以外臣身份朝拜青春正盛的齐鲁千岁也未曾觉得不妥。  过不许久,内监果然领了一个面目俊秀的少年近前,颜氏待其行礼后微微含笑:“苏大人好福气,有如此出挑的孙子承奉宗祧。”  “不敢,殿下过誉了!”苏志坚陪笑道,“虽然自恃聪明,到底文武不就,将来难保仲永之殇。”  颜氏看向少年:“大名儿叫什么?跟着哪位大家读书?习过旧史么?”  少年躬身答道:“回殿下的话,学生苏奇,有幸听授三石先生教导,现已粗读《宋史》。”  颜氏见他言语清楚,字句简洁,本就生出三分喜爱,又闻说师承出处,颇感惊讶地问:“你的业师是吴梅雨师兄?”  苏奇怔了怔:“是。”  “这可是缘分了。”颜氏向苏志坚解释道,“吴梅雨是黎琼先师的第二弟子,小儿如今还跟周崇先生读书。”  苏志坚喜不自胜:“奇儿,快向千岁磕头谢恩。”  同席的商总忍不住咒骂头目:“真是一只老狐狸,竟拿自己的孙子做缆绳绑靠齐鲁公主的大船!活该你家子嗣不望。”  远在京城的皇帝老爷听说刚直不弯的齐鲁公主轻易与江淮盐商握手言和,忍不住就把密折摔在了龙书案上:“她的威风只会朝朕施展?”  金昍眨了眨眼说:“父皇,姐姐有句良言——天大地大赚钱最大,她指不定是想着怎样与盐商老爷们和气生财呢。”  “掌嘴!”皇帝混不讲理的拿儿子出气,“叫你写的关外实官条陈拟好了不曾,还在这说嘴!”  金昍缩着脖子小声抗议:“这不是缺粮么?”  皇帝正要发作,金晏已经越位出列:“父皇,南省鸦片祸殃社稷,儿臣请旨前赴两广禁绝烟土,请父皇恩准!”  “嗯?”皇帝郑重起来,“英荷西诸邦籍此谋以暴利,若不仔细行事,恐有寇犯海疆之祸。”  “儿臣已然虑及。”金晏直起腰,“咱们不妨先治标后治本,教其无利可图。”  皇帝将奏折大概翻看一回,因问道:“这可不像你的主意。”  金晏躬身陪笑:“是,瞒不过父皇法眼。”  皇帝颇感疑惑:“西洋远隔万里,即便近销天竺,怕也并非容易之事!”  金晏一本正经地说:“天下无难事只畏有心人!”  “好!好!朕信你有志者事竟成!”皇帝明显受到了儿子的鼓舞,“拟旨,加封质郡王为两广巡阅使,总理禁烟事务,自督抚以下俱应受其节制,钦此!”  金晏赶忙行礼:“谢父皇恩典!”  太子以下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金晏究竟出了如何机巧的主意竟能让皇父决意禁烟。  金昍十分艳羡:“老六,你成!都做钦差了。”  你其实不必羡慕弟弟的,听听皇帝老子接下来的布置吧:“加授和郡王为巡阅副使,随佐质王,不容有误。”  金昍目瞪口呆:“父皇——”  皇帝横了他一眼:“怎么?不乐意?”  乐意不乐意的都不可能讨价还价,金昍鼓着腮帮子谢恩:“儿臣领旨。”  金晏还有些不好意思,皇帝板上钉钉地说:“你的首尾自要由你主张,有志不在年高,他就该听你的号令。”  对着大青阎王脸不敢放混,“老无志向”的金昍离了养心殿后一溜烟跑到坤宁宫撞钟,指望亲妈可以在明旨下达之前劝说老爹收回成命。  和王爷是中宫娘娘的亲生儿子,质郡王也不是嫔妃侧出的异腹子,石皇后像哄孙子一样摸着靠在身前的大脑袋莞尔失笑:“你父皇这样安排自有用意,仔细当差就是了,还怕老六借机欺负你么?”  “母后,儿子是哥哥呢!”金昍嘟起嘴,“哪有哥哥给弟弟做副手的道理。”  “据你的说法,禁烟是老六的首尾,想必你父皇怕他有所疏漏,特意叫你助他一助。”石皇后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可不能在正事上任性。”  金昍仍不放弃:“还有老七不是,您跟父皇说说,教老七把我替出来。”  “我知道了!”石皇后点点头,“等你父皇过来我与他说。”  要保地位多生娃,不同于靠着刀枪戎马拼出干政资格的齐鲁公主,石皇后完全可以打着关心儿子的名义跨越“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委婉又直接地问丈夫:“你要让老六带老五去两广?”  猫在耳房的金昍明显被噎了一下,心里暗暗吐槽亲妈:“有您这样说话的么?”  皇帝顺着妻子的眼神朝里一瞧,心下登时了然:“也是拖不得了,不教他们弟兄去我不能放心。”  “老六倒罢了。”石皇后故作踌躇,“老五和他同去——”  皇帝接茬问道:“老五怎么了?”  石皇后叹口气说:“老五生来娇惯,上回从军回来还病了一场,你做父亲的都不体谅他?还要把他丢到烟瘴地去。”  “也罢!”皇帝扬起声调,“让老四走一趟罢!”  “哎——”金昍哪里还坐得住,一蹦两跳地闯了出来,“父皇,儿子指定办好差事。”  皇帝对禁烟的事儿极为重视,除金晏兄弟外,特意在御前会议上钦点了兵部侍郎贾化为两广巡按,襄辅二王前赴广州,又恐海疆难宁,不但命黜爵的徒季洋巡视大沽炮楼,还教金晨拟了备战的方略,摆明是要严阵以待的架势。  贾瑚连番请旨不得获准,眼看差使落于旁家,心中不免怏怏地,皇帝不曾忘了他,散班时刻意叫住他问话:“茜香使臣还在京都,你究竟作何打算?”  “陛下!”贾瑚有苦难言,“臣将妻离子散,复又何求。”  “多大的事儿也值得如此丧气。”皇帝笑道,“我可听说了,除非贾芪拜了宁府祠堂,否则茜香使臣是不会离京的。”  “一错岂能再错!”贾瑚低下头,“臣该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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