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傍晚,两人抵达了秦国淮因城。  说起来,锦阳锦安两城名字相近,却分别隶属于陈秦两国,遥遥相对又偏偏隔了座淮因城,也是有点意思。  盛安提议在城内歇息一晚,明日再去锦安,景彦自然没有异议。  可这并不代表,他没有发现她的异常。  且不说身为修士,平日里根本不需入眠,就算真的需要休息,难道一天都不能等吗?  他们已经在锦阳城浪费了将近十日,算算时间,很快琉璃宫的人就会追来,盛安却仿佛毫无不在意,实在让他不得不多想。  既然是朋友,景彦想,他不应该视若无睹。  “盛、盛安。”  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准确地说,这是自她被接入霜璃界后,第一次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  她的名字有三种含义,但在此刻,却仿佛又多了一种让她说不出的感觉。  “怎么了?”她仰起头看他,第一次发现原来男人的睫毛也可以这么长。  “……没什么。”  “噢。”  过了一会:“我有点饿,要不要一起去对面的酒楼吃点东西?”景彦有些窘迫地道,想着趁这个机会与她谈一谈。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堂堂金丹大能居然要吃凡人的食物?  盛安眯着眼打量景彦,直到他窘迫地侧过头:“那好吧。”    “喂,你们听说了吗,下个月,宇皇子要迎娶陈国公主!”  酒楼里,原本满脑子胡思乱想的盛安瞬间清醒。  “你还好吗?”景彦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蹙眉道,“这么多天了,你究竟在逃避什么?当初不是一心想要回家吗?”  可盛安却没有听见他的话,她的神识外放,找到了刚才说话的人。  那人与她隔了几个座位,是个看起来有些醉意上头的锦衣公子。他周围几人闻言,纷纷嗤笑:“你小子消息也太不灵通,这种事情还好意思拿出来显摆,八百年前就传遍了好吗。”  那锦衣公子面上挂不去,声音反倒大了起来:“那换你们说说,这公主是何等人,可配得上我秦国皇子殿下?”  有旁人小声接话:“公主如何我不知,可这位皇子殿下,还真算不得什么良配,我看这公主是要受委屈喽。”  “为什么这么说?”那人话音刚落,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位粉色裙杉的美貌少女。  盛安见他不答话,只是直愣愣地盯着自己,顿时焦躁起来:“你倒是说话啊,那宇皇子为何不是良配?”  “姑……”先前的锦衣公子忽的出声,盛安连忙期待地望过去。  “姑、姑娘贵姓?在下周成,乃太傅府上二奶奶婶娘家表姐夫的……”  盛安不堪其扰,一个禁言术让他安静了下来。  方才看呆的那人也终于回过神来,眼神有些闪躲地解释道:“要说这宇皇子殿下,相貌性情自然是好的,只可惜,母亲身份上不了台面,在朝堂上没什么话语权。”  这少女如此相貌,只怕他见过就不会忘记,本地人的可能性不大。这里临近陈国,她又对那陈国公主要嫁的宇皇子如此在意,估摸便是个陈国人,搞不好还认得那公主。这种情况下,他可万万不敢妄言,只得顾左右而言他。  盛安将信将疑。直觉告诉她这个人恐怕没有说实话,或者只说了一部分,但也许凡人界就是如此看重嫡庶之分?  不过倒也没必要为了这种事跟他纠缠不清,毕竟,作为修士,她有一千种方法知道想要的答案。  回到座位的盛安看到景彦严肃的表情,才想起他之前好像有问她什么。  她有点不好意思,抓住他的手晃了晃:“阿彦,对不起,你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  “嗯,”他点点头,样子不冷不热,“先吃饭吧。”耳根却悄悄红了。  眼前的几道菜荤素搭配,卖相极佳,盛安却心不在焉。直到一筷子下去,她的眼睛瞪圆了:“怎么会这么好吃!”  一向不重口腹之欲的景彦也很是意外:“能用普通的材料,做出含有灵气的菜……看来这里的大厨,也是深藏不露。”  他试探性地用放开神识,扫过整间酒楼,很快被一道更强大的神识拦截在后厨之外。  “这位道友,来我的饭店,你便是我的客人。不过还请客随主便,乖乖享用饭食便是。”那道声音的主人如是说道。  “应该是位金丹后期的前辈。”景彦沉吟片刻道。  见他面色凝重,盛安安慰道:“没事,我们只是凑巧路过,没有恶意。就如前辈所说,安心享用美食便可。”  景彦颔首,心中却仍有不安。一个修为如此高深的人隐于灵气稀薄难以修炼的凡人界,实在让人不得不怀疑他是否另有深意。盛安年纪小且被庄家保护得太好,不懂人心险恶,恨不得逢人便以朋友相称。她哪里知道,在界法森严之下,修仙界的大能也无不是满手鲜血。更何况,金丹后期不过是此人所展露出的修为,若真是个隐藏了修为的元婴要对他们下手,只怕他也难以保护她。  盛安自是不知他看似冷漠的容颜下掩盖了一幅老妈子心肠,自顾自地吃饱喝足后,也开始东想西想。  从宇皇子想到泰安公主,又从公主想到阿彦约她吃饭,想到多年未见的父母,最后猛地一拍脑袋:“啊,我的花!”  她从储物戒里取出一个玉石匣子,刚掀开盖,就听见一个有些尖锐的声音恶狠狠地道:“喂喂!你也太过分了,这么多天,完全把我忘了是吧!知不知道我都快饿死了!”  说话的,是一盆常青藤。  “对不起,对不起!”盛安愧疚地抚摸它看起来蔫蔫的叶子,心疼不已,想到自抵达彩川界就把它抛在了脑后,连忙叫来小二端来白水浇花。  景彦看着他俩的互动,面色复杂。  “阿彦,这是我的宠物,他叫小藤。”盛安向他介绍。  盛小藤的叶子动了动:“哟,这不是当初买下我的那位嘛!”  “原来,小藤是你买的。”她只觉得意外之外又情理之中,“谢谢你,阿彦。”  这段日子跟他相处,她已经不记得自己说过多少次谢谢了,却没想到,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欠下了一句。  景彦看着她真心道谢的笑颜,有些不好意思:“不客气。”  如果不是今天她把花拿出来,他恐怕根本不会记起这件事。大约是七八年前,他以神君名义像往常一样去琉璃宫,临走前却意外听到了小姑娘在和她的侍女抱怨,整个宫殿看不到一丝绿意,冷冰冰的。  于是,他下次来的时候,礼单里便多了这样一盆常春藤。  时间过得好快,她已经从一个稚气的小女孩,变成这样巧笑倩兮的少女了。而这盆为了畏寒而选的普通灵草,更是出人意料,不仅活了下来,还生出了意识。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惑,盛安解释道:“琉璃宫里的灵气,不太适合小藤生长,它是我以神力喂养的,可能就是这个原因,才会变得如现在这般。”  “我看你就别回去了,找个灵气充沛的小世界,我就可以修炼了,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能化形保护你了!”盛小藤扬起一片叶子,“怎么样,好不好嘛?”  “喂,盛安,你倒是吱个声呀!”  “小藤,这里是凡人界,周围都是凡人,你说话声音可不可以小一点,别吓到他们了。”  她以神力滋养小藤,却不想让阿晓以外的人发现,只得一贯委屈小藤不能出声。这下解放了,才知道原来小藤竟这么话唠。  盛小藤傲娇地“哼”了一声,到底没再继续插嘴。  但经这么两波打岔,景彦之前准备好劝说的话到底是没用上。  两人结账离开时,盛安捧着小藤,无意间瞥到了一旁正和酒楼掌柜谈话的男人。男人察觉到她的视线,余光扫来,盛安不自主地小退了一步,紧紧抱住了手上的花盆。  景彦侧身将她挡在身后。  两人似乎再度以神识交流,片刻后,景彦拉着她走出了大门。  “好吓人,”酒楼外,盛安长吁了一口气,“这就是元婴修士的威压吗?”  琉璃宫中,自然有元婴修士的存在,例如她的两位姑姑,甚至庄家老祖庄谷,盛安口中的谷爷爷,早已迈入出窍期不知多少年岁。不过,当着神君转世的面,他们向来都是刻意收敛,这还是盛安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到元婴修士外放的气势。  “这位前辈,他有说什么吗?”  景彦颔首,面色古怪:“他让我们,早些、走,别打扰他追媳妇。”  盛安乐了:“这位前辈可真有意思。”她试着回忆了一番刚才掌柜的模样,好像还真是个少见的大美人。而那位前辈应该是有刻意遮掩,导致她明明看的是他,却对他的相貌毫无印象。  “不过,仙凡有别,前辈即便成功,又能陪她多久呢?”景彦道,“元婴寿岁上千,而普通人的一辈子不过短短几十年。对她来说的全部,也许只是他一眨眼的兴起罢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盛安认真反驳道,“在我看来,时间长短并不能作为感情深浅的衡量,就比方说我,与阿晓相伴十年,认识公主却只有短短数天,但是在我心中,她们俩都是我非常重要的人,并无孰轻孰重之分。”  “你也一样。”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眼眸被夜色所染,如墨却有光。  他有些无措地避开她的视线,指腹反复摩挲衣角:“我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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