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并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但只有红如玫瑰的血在水中翻涌,气息一点点消逝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的求生意志如此强烈。  我不想死。  水面以下的世界悲伤寂静仿佛另一个星球,陆光怪离的光影在我瞳孔中倒映,无数海沫自身边升起,像是一场孤独的诅咒。  呼吸在消失。水呛进喉咙里,蛮横无理的剥夺为数不多的氧气,身体因此控制不住不停痉挛,想必不久之后我就会变成海面上的浮尸,泡得肿胀泛白在海上浮荡。也许会有海鸟以我为巢穴,也许会有巨鲨以我为晚餐。  救救我。  有一个细小的声音从天边询问,“你愿意成为审神者吗?”  “你将重新拥有一切,而只需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  “谨以此身,审问神明。”  水似乎要进入到肺部,溺水死亡仅仅需要五分钟,我挣扎的握住喉咙,费力的吐出了那三个字。  “我愿意。”  这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  “那么,契约成立。”我听见有人回答。于海之上,悄然离去。  无尽的海水淹没了我,我在缓缓下沉中闭上眼睛,血与水的世界终于寂灭无声。    “审神者大人,审神者大人。”有什么玩意在面上拂来拂去,林暮熟练的把那玩意扯到怀里撸毛,硬汉非常眼睛都不睁。  “伊德鲁,让阿妈在睡一会儿,”林暮喃喃自语道,手上的力度更加柔和,“妙鲜包在冰箱里……”  “哎呀!审神者大人!不要啊!”被子上有谁在奋力挣扎,一会儿又渐渐变小了,空气中传来小声的咕噜声,“唔……不可以这样……”  “林暮小姐,你该醒了。”一个冷清的男音不急不慢在耳边诉说,和喋喋不休的吵闹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大早上惹人美梦是会被驴踢的!而且是吵一个设计狗的美梦!林暮不情愿的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却是空无一物的白色和一个带着狐狸面具的西装男人。  有个糯米年糕一样的小团子狐狸在自己腹部扎窝,自己的手还恬不知耻的放在小狐狸肉嘟嘟的屁股上。林暮若无其事的再撸了一把,放开小狐狸翻身下床。  记忆如潮水一样涌来,林暮倚在窗台边,沉默着打量这个房间和这个戴着面具的男人。  “您救了我?”情况不明的时候还是态度好一点,林暮放轻了语调。  “不,是您自己救了自己。”带着面具的男人回答,声音波澜不惊。  【谨以此身,审问神明。】  那道声音在记忆中反反复复的播放,林暮斟酌了一下询问道,“我以为那是个玩笑?”  人类怎么可能审问神呢?脸大也不是这么个脸大法。作为社会主义熏陶下成长的好青年,林暮对神的存在一向是宁信其无不信其有。这个人救了自己?那么是想敲一笔,或者借这个机会劝自己入什么邪教?  “审神者大人,这可不是什么笑话呀。”一直乖乖蹲在被子上的小团子狐狸摇摇尾巴欢快的回答。  狐狸会说人话?腹语吗?林暮惊讶的看了面具男一眼。  “现在是2205年。”面具男示意狐之助播放资料,“还是说您以为那场死亡也只是一场玩笑呢?”  “你清楚的。”面具男轻声说,调出了关于林暮这个人的一生。  我清楚的。的确如此,在当时的情况下还能拯救我的力量绝不可能属于2017的世界。  林暮哑口无言,走到床边观看狐之助播放的资料。名为林暮的女人早已在2017年的海难中死去,尸骨无存,除了师长无人吊唁。  “还真是失败的一生啊。”林暮用手划过自己的照片,照片上的人抿紧嘴唇显得奋外严肃,那是二十岁的自己,刚出茅庐一身刺骨。  “老师怎么样了?”林暮问,“我的猫呢?”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万古同悲尘。”面具男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都死了。”  在历史面前所有的苦难都不值一提,个人毫无意义,王侯将相草寇百姓百年之后都是一捧黄土而已。  “我知道,”林暮整理了一下语言,握紧自己的拳头,“我想知道他们的后来怎么样了。”  “你的老师收养了你的猫,”面具男吐出四个字,“安度晚年。”  “这样就好……”林暮恍然间泪流满面,她蹲下身子捂住自己的脸,任凭泪水划过脸庞滴落,“这样就好。”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林暮孤儿出身,从小到大见过的人情冷暖比喝水还平常,她把眼泪抹去,抬头看向面具男,“有什么要求,请讲吧。”  “成为审神者。”面具男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和一份宣传册递给林暮,“签上姓名,剩下的事情狐之助会教你。”  林暮颤抖的接过那份文件和宣传册开始研读,她看的很仔细,逐字逐句一丝不苟,这是她后半生唯一的筹码。  “回溯之物唯有刀剑……”林暮把文件抚平,蹲坐在地上无力道,“这里面透露出来的世界观真让人触目惊心啊。”  “你别无选择。”面具男伸手把她拉起来,指骨修长整洁,“这是你换回性命的代价。”  “我知道了。”林暮把自己身上的衣服整理好,脊背挺得笔直,这是她的习惯,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能看低自己,“我会做好的。”  “那么就由我来引导审神者大人吧。”一直蹲在被子上的小狐狸跳到她的肩头,“吾名狐之助4102。”  4102。这是无意义的乱码,还是代表之前还有4101个人接受了同样的命运?林暮抱着狐狸走出病房,在门口像是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话,“为什么是我?”  没有人回答。从窗帘透过的风掀起她的衣角,林暮脚步一滞,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里。  从此之后,莫问前程。    狐之助把她带到了一个古朴的日式风格的房间。有五把精美的刀剑横放与木架上,寒光凛冽。  这约莫就是宣传册中说的初始刀了。林暮把小狐狸放下来,跪坐在刀剑身前。  “嘛,请审神者大人挑选一把。”小狐狸摇摇尾巴,“第一把刀是加州清光……”  “不用介绍了。”林暮打断了狐之助的话,摸摸它的脑袋,“我看过宣传册啦。”  “我选山姥切国广。”她指了指第三把刀,那把刀美丽的出奇,线条如水一般流畅。  小狐狸眨巴眼睛,跳上林暮的膝头,“您确定?单以性格来说山姥切国广阁下并不是最好相处的哦。”  “我确定。”  性格好不好并不是最主要的。世间口腹蜜剑者何其多,反而是灰色更令人心安。  “那么请把灵力灌入其中唤醒刀剑男士吧。”小狐狸说。  空气尴尬了一瞬。  林暮嚅动嘴唇,尝试打破这种尴尬,“我不会啊。”  “是气沉丹田什么的吗……”林暮哭笑不得,“我没学过武术。”  “不不不……要么您先把手放到刀上试一下?”小狐狸没见过这种情况,“唔,其实我是见习狐之助呢。”  也就是说你很不靠谱吗?林暮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前途渺茫……她随意的把手放到刀上,琢磨是不是要念个咒语比如古娜拉黑暗之神什么的。  奇迹出现了。有什么东西于指间逝去,刀剑幻化成大片樱花,而在樱花中透露出一个金发碧眼的少年。  “我是山姥切国广。根据足利城城主长尾显长的依赖所锻造的。是山姥切的仿制。但是,我才不是假货。我可是国广的第一杰作……!”  那个少年对她说,眼睛如碧波潭三月春水一样明亮。  林暮被这三月春水晃花了眼睛,她的心情突然就好了一点,“我是林暮。”  山姥切国广有些惊讶看她,随即拉了拉帽兜遮住自己,“不可以将名字告诉别人的!”  “哎呀,审神者大人……这这这……”狐之助紧张的扒住她的腿子,“真名是禁忌呀。”  这马后炮放的……林暮揉揉额角,“没关系,反正我现在一无所有穷光蛋一个。”  她朝山姥切国广笑了笑,“而且互通姓名是基本礼仪啊。”  “名字不能告诉神明。”山姥切国广从帽兜里发出闷闷的声音,“下次不要告诉别人了。”  可你看起来不过17,8岁的少年。这样的孩子……也是神吗?林暮摇了摇头,“那就算了,谢谢你提醒我。”  “那么我带你们去本丸吧。”小狐狸一溜烟的爬上林暮的肩头,“您做为审神者的日子,开始了。”  林暮答应了一声,根据狐之助的指示离开了房间。这里是一座大厦,现代风格,无数穿着职业装的男男女女在其中工作,有些带着面具,有些没有。还有一些巫女打扮的少女或者身着奇装异服的人来来往往,林暮甚至看到一个人有着宛如精灵一般尖尖的耳朵。  种族各异。  那么选定条件是什么?灵力?林暮目不斜视的随着狐之助离开,暗自记下自己看到的一切。  经过一个传送阵后,狐之助带着林暮和山姥切国广来到一个朱红的大门前。  “这里就是您的本丸了。”狐之助从林暮的肩头跳下来,示意她推开大门。  说不紧张是假的。林暮深吸口气,用力的把大门推开了。  ……  这一眼差点没让她把门关上再来一遍。  不知道该用凄凄惨惨还是用破败不堪来形容。门后面是一个巨大的庭院,占地面积不小,甚至还有蜿蜒的流水。走几步可以看到不远处的山,背山靠水原本是绝佳的好格局,但这座院子草木凋零,隐隐约约缠绕着令人不安的黑气。  房子原本应该是很大的,呈口字型,现在歪七扭八碎了一大半,只有一个臂的建筑还算完整。地面上碎裂横插着许多刀剑的碎片,土地血迹斑斑。  林暮忍不住倒退了一步,山姥切国广握住她的手臂,刀半出鞘横放胸前。  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让林暮镇定了一点,她俯下身子拎起狐之助, “这是要我们灾后重建吗?”  “我我我也不知道呀……”狐之助的语调里带了哭腔。  林暮不想难为这个小糯米年糕,她摸摸狐之助的脑袋,“那么你可以联系上级反应一下吗?”  “可以!”狐之助连忙点头,从脖子上的铃铛里调出一个蓝屏幕,拨打了电话。  不一会儿,屏幕里出现一个带着狐狸面具的西装男,俨然就是刚才给林暮文件的那个,他坐在办公室里,依然一付西装笔挺的模样。  “也许你可以解释一下?”林暮把狐之助抱起,示意对方看看这破败的地方。  “没有错。”平淡的声线从对面传来。  “这地方没法住人。”林暮的声音也冷了下来。  “你可以把它变成能住人的地方。”面具男敲敲桌子,“姑且认为是第一个考验吧,根据你的表现我们会做一定考量。”  简直像是谁在玩饥荒游戏一样,随随便便的操控别人的人生。  真让人火大。  林暮按下心头的怒火,尽量平静的问道,“没水没电没食物。我甚至不知道行走允许的范围,就算要考量我,也得给个新手大礼包吧?”  “合约里有说过政府会提供一定资源。”她翻出那份文件,指着其中的某一条强调,“如果现在就毁约那么也不必考量了。”  对面的男人愣了一下,而后轻笑一声,“那么就如你所说给个新手大礼包吧。”  随即切断了连线。  数十年的好教养让林暮忍着没骂人。从废墟中突然闪起一道蓝光,狐之助提醒她,“也许是新手大礼包到啦。”  小玩意学得还挺快。林暮揉了揉它的脑袋,牵住山姥切国广的手往暂且完好房子里走去。  地板上倒是没有血。也许原来是作为仓库使用,现在上面堆了一大堆木炭和钢铁,也有几袋粮食和床褥。  “那是砥石和冷却材,”山姥切国广在她旁边解释。  “审神者大人可以用这些锻造刀剑。”狐之助笑眯眯的补充。  还锻造刀剑呢,这连吃饭都成问题啊。不过有木炭代表有火,有火至少饿不着。林暮检查了一下发现东西还算全,叹了口气挽起袖子打算干活。  “切国。”林暮严肃的看向山姥切国广。  “嗯。”  “首先要看看还有几间房子能用,然后要收拾一下。”林暮拍拍他的肩,“你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子,可能要做些体力活,明白么?”  “明白了。”山姥切国广低声回答,“……这种活正适合我。”  于是林暮和山姥切国广两个人带一直狐开始在这废墟中探险。  厨房和相连的厕所都是好的,甚至还有水,林暮松了口气,这比想象中的好很多了。不过能住人的房子只有一间,剩下的还有刚刚的仓库和一个锻造所。  姑且算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吧,林暮苦中作乐。  刀男是不断增加的,现在只有切国和自己还好,以后人多了该怎么住呢。林暮在院子里走了一遭,一边观察情况一边思考接下来的打算,院子里草木花卉基本枯死,只有几颗香樟和柿子树还苟且偷生。也许是太受打击了,看着这几颗半死不活的树林暮居然产生了一丝丝的安慰。  院子里到处都是刀剑碎片,也实在不利于心理健康啊……林暮停下脚步,俯身拾起一截断刀,这截碎片灰暗不明,跟之前看到的山姥切国广流畅明快的刀身根本没法比。  太可惜了。  “切国。”林暮蹲下身子收拢那些碎片,“把他们收集起来挖个坑埋了吧。”  山姥切国广自己就是刀剑,看见这幅场景比林暮更加悲凄。他嘶哑着声音回答,“好。”  两个人花了大半时光把碎裂的刀都找了出来,在院子的角落处挖了一个小小的坟茔。破裂的刀剑都堆叠在一起,山姥切国广甚至还在其中发现了“自己”。  他没有告诉林暮,只是沉默的把这些碎片埋葬。  最后林暮从废墟中找了块木牌插在上头,借山姥切国广的刀歪歪扭扭的刻了剑冢两字。  她和山姥切国广认真的对这座坟茔拜了两拜。  “以后在上面种一株樱花树吧。”林暮突然说,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山姥切国广用力的点了点头。他的身上披风因此更脏了,不过本人浑然不觉。  “没关系的。”林暮伸出手也帮他把身上的浮尘拍去,“我力气没你大,切国永远都不用担心。”  担心什么呢?阳光照在林暮的身上显出一些毛绒绒的光,山姥切国广看着女孩褐色的眼睛,心里突然动了一动。  “我就是我。”山姥切国广伸出手学着林暮的动作为她拍掉身上的灰,“我会保护你的。”  两个人相视一笑,山姥切国广又马上低下头去隐藏起这个笑容,不过嘴角上扬的弧度总是无法隐藏。  在这个下午他和他的主人相识相知,这便是一生的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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