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昊熙一颤,没有说话,把我抱得更紧。 我以为这种从头皮冰冷到脚尖的恐惧,不会再有第二次,至少不该再出现在我还有一年半就即将挥别的大学阶段。 以为,呵,以为只是以为,这世界最喜欢扇“以为”的耳光了不是吗。 第二天一大早,简昊熙开车送我到北城。而此时,萧婉颜的遗体已经被送到了殡仪馆。棺木里安静沉睡着的她,妆容素雅,眉目如画,睡颜恬静纯真,如遗落凡间不染俗尘的仙子,遗世而独立。 我脚一软,只能靠在及时扶住我的昊熙的臂弯里无声抽泣,根本说不出话来。已哭了一整夜的左筱光肿着一双通红的眼睛,目光空洞地呆望着萧婉颜;而卓敬,一直盘腿坐在地上,神情呆滞。 两个明明还有生命的人,这一刻,竟都好似不知何为活着的木偶。 我走到左筱光身边,把手搭在她的肩。而她过了好长一会儿才似感觉到了我的存在,僵硬着脖子转过头来看我,“小慈……”她的眼泪如开闸的水龙头成束成束滚落,抱住了我。我们企图以此来驱逐在彼此身体里肆意蔓延的恐惧,终于忍不住齐齐放声大哭,用悲恸的哭声惊扰了殡仪馆里静穆的死寂。 可是为什么呢,却惊扰不了萧公主。 噢,她再也不会醒来了。那双清澈灵动的美丽眼眸,再也不会看着我们微笑说话了。 再也不会。对,你我有生之年,再也不会。 卓敬走向我,把被他捏在手里的一张纸摊开,递给我,声音沙哑得恍若生锈多年的齿轮,“婉颜,婉颜留给我们的,遗书。” 我抖着手接过这张不知被多少泪打湿了又干、残留着块块泪渍的纸,闭上眼做了一个深呼吸,才挤出一丝勇气去阅读: 致我最亲爱的你们: 请原谅我最终选择了这样一条回不去的路。我走得太累了,需要好好地休息一次,你们会理解我的,对吗?谢谢你们在发现我原来是那么堕落和恶心后,依然没有放弃我,把我当成铁人四侠的一份子。但对不起,让你们失望了,你们心目中的萧公主早已沦为人尽可夫的□□,连她自己都觉得,真脏。 我时常会想起我们初中的那段日子。那是我这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我会想起我们四个人一起在镜湖边骑自行车夜游,听筱光吹一曲《放心去飞》的笛,听小慈讲一个温暖的小故事,还有,听卓敬编一首时常让我们三个女孩闹着取笑的诗。那时候的我们,站在青春的起点,眺望着未知的远方,脸上,应该都充满着希望的微笑吧。我们都相信,明天会更好,不止是一首歌。 可是谁又能预料呢,这个千姿百态的青春,吝啬于施舍一抹阳光给我。希望,换一个字,就成了绝望。 我常在想,如果那一年我们都守着那个约定,我没有去上海,小慈没有去凉京,我们四个人一起进了齐中,那么现在的我们,会不会就能在同一所大学里,再一同展望我们告别学生时代后的未来?至少,铁人四侠还会一起哭一起笑,不会被时间吹散吧。 小慈,祝福你和那位他能走到最后;筱光、卓敬,请带着我的祝福,也一直携手守护彼此到终点,好吗?我能为你们做的,也只剩下一句祝福了。 再见了,我爱的你们。请不要为我哭泣,我很快乐,真的。再没有什么比灵魂得到解脱要来得快乐了。所以,在看这封信的时候,请为我展开笑容,好吗?就像我们在中考前一晚在镜湖夜游时,为对方展现出最美丽的微笑。 我爱你们。 萧婉颜(字) 噢,我亲爱的萧公主,你要我们为对方展现出最美丽的微笑,可为何你却永久地睡下,躺在那没有温度的棺木里,紧闭双眼,嘴边不见半丝笑意。 所以,你又食言了。你忘了你说过,无论身在何方,铁人四侠都会是彼此最坚实的依靠。 我止不住的泪滴滴饱满地在这张印着萧婉颜绝笔的纸上破碎,把那些早已被左筱光和卓敬先前的泪晕化了笔墨的笔迹,接着模糊得变了形状。 一向能言善辩的简昊熙,此刻竟也不知道该怎么用言语安慰我,只好帮我擦着泪,为我提供一个可以依靠的港湾。 “笨蛋,你这个笨蛋,你怎么可以自作主张?”左筱光跑到棺木前,冲着好似睡公主的萧婉颜激动地大喊道,“为什么要自杀?你以为结束生命就真的能让灵魂得到解脱吗?我告诉你,不可能!笨蛋,永远都不可能!为什么不要我们帮你陪着你一起面对?我们一直都在……” “够了不要再说了!让她安静离开可以吗?”卓敬大声打断了左筱光,肩膀不住抖动。他转过身背对我们,陡然变低的声音强忍着悲痛,“人都不在了,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她死了,她死了,她真的死了。”说着,他,迈步快速冲出了殡仪馆没有半缕正午骄阳笼罩得到的大门。 我看了看左筱光,松开简昊熙的手追了出去,向在一棵枝头枯败的树下站立的卓敬走去。 冬季,真的是一个悲伤的季节。看,树枝多孤单多寒冷,而堆积在树下被尘土掩埋的落叶,每一声寄托给风的呼唤,其实,皆是它们在哭泣。 我站在卓敬身边,两人并肩望着这棵枯树,任难过在心中肆虐,做不到互相安慰。 是啊,连自己都安慰不了,再提安慰,不过是让伤口可笑得更痛罢了。 良久,卓敬哽咽着开口了,“她走了,居然敢就这样走了。可是,我还来不及告诉她,其实我一直爱着的人,从来都只有她,只有她萧婉颜。” 我安静地听着,没有感到多惊讶。或许我一直都清楚,卓敬对萧婉颜的感情多于左筱光,只是不肯去看明白,催眠着自己,卓敬和筱光,也是会幸福的。 原来我也自私得很。明知错误,当作正确。 而卓敬接下来说的话才让我猛地醒悟,这一步之错,错得有多伤。 “你知道吗小慈,如果我能早点告诉她,在她最绝望的时候坚定地陪在她身边,陪她一起走出来,她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更不会选择自杀。”卓敬抱着头缓缓蹲下,用力地敲打着自己的后脑勺,话腔里尽是痛苦,“是我害死她的,是我推她去死的,是我!是我因为那些白痴的世俗观念,明知道她一个人撑得很辛苦,还让她自己去承受!是我啊!” “不是你。真正的刽子手,是我。” 这把带着浓浓鼻音又冰凉的嗓音让我和卓敬都不约而同地回了头。 左筱光红得发肿的眼里染着令人心碎的悲凉,一张还挂着泪迹的脸冷静里不带任何情绪,看得我一阵心慌。她注视着卓敬,平着语调说出了一个事实,“害死婉颜的,不是你,是我左筱光。明明知道你们两个一直保持着联系,而她也过得很折磨,我却因为妒忌红了眼,去找了婉颜,请求她断了和你的联系,不要再影响我们的感情,”她顿了顿,“最后,也断了她对生的希望。卓敬,你是她的希望。” 我们全都震惊得呆住了。 “分手吧,你终于自由了。”左筱光仰头克制眼泪再往下掉,“像我这样的人,才应该躺在棺材里面,而不是萧公主。”语落,她转身向远离殡仪馆的方向走去。 我正想追上去,却听到她说,“小慈,不用担心我,我只需要一个人静静就好。放心,我才不会像萧公主那么傻。”她挺直腰步步离去,淡出在了我们的视线之中。 卓敬握着拳头狠狠地往树干上砸下一拳,再次蹲下身痛哭。 我在简昊熙的怀里,泣不成声。 殡仪馆内沉沉睡去的萧婉颜,不会再为了我们的争吵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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