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靠在椅背上、整个人像走至花期尾声的落花一样没点生气的左筱光,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能再劝点什么好。可是明明事态并我们想象中的严重啊,甚至可以说从表面看来,目前一切安好。  但任谁都知道,表面的一切安好,往往才是最要命的。  “你说好不好笑?我比他自己看得还明白,他心里,”左筱光屈膝蜷缩在椅子上,目光失焦,声音里透着悲凉,“一直都有婉颜的存在,从来没有放下过,”她埋脸入膝盖里,弓着背好似一只受惊的猫儿,“更好笑的是,都看得这么清楚了,我还犯贱地不想就这样放手。”  “婉颜是我们三个共同的好朋友,她出了事,现在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卓敬会担心、放不下,那也是很正常的。”我拍着左筱光的肩膀为卓敬做辩解,“你要多给他一点信心,一段感情如果没有了信任,还怎么走下去呢?”  左筱光自嘲道,“小慈,你真的认为这是一个关于信任的问题吗?”  我一愣,后用肯定的语气说,“当然是。”  她却摇摇头,眼里浮现出了一抹痛苦,“你不是我,你不会懂的。”  我愕然,陷入了语塞。  是啊,没有亲身经历,谈什么所谓的感同身受。  自知没有资格再多言,但又不愿见左筱光如此低落,我便建议道,“别想了,我们去吃东西吧,奴婢我的钱包有点鼓,爷请尽情剥削我吧。”  “爷今儿没心情,留着下次吧。”左筱光趴在书桌上,转过头用扎着整齐马尾辫的后脑勺对着我。  “那要不我们去看电影吧,最近好像有好几套喜剧片上映。”我撞了撞她的手肘,正想拖着她走出宿舍时,被我冷落在书桌上的手机发出了持续的震动,“等等,我先接个电话。”  是钟菱打开的。  “陶慈,你今晚没课吧?八点来我宿舍找我,我这里有一些我姨丈托我给我表哥的东西,你帮我带给他吧。”一接通,钟菱便一口气把她的意图陈述完毕。  “行,等着我去找你,备好零食欢迎我那就最好了。”  “晚上见。”然后,通话就结束了。  看吧,这女子从来都不爱多说半个字的废话。  “你有事就出去办吧,爷我能自己照顾自己的。”左筱光发挥出她善解人意的精神。  “不急,这才六点不到,我和钟菱约的是八点,足够我们去看一部电影。”我边打开手机里的团购软件边问,“爷,有啥想看的电影吗?”  左筱光一把抢过了我的手机,站起身说,“什么都不想看。我们还是去吃饭吧。”  我打开了门,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爷请走。”  她没心思陪我闹,自个儿走在前面。  这样连耍嘴皮的兴致都提不起来的她,真叫我担心。  饭后,左筱光坚持要一个人去操场跑步不准我陪着,我只好顺了她的意,自动消失在她的可视范围内,一边凉快去。  有些事,旁人讲太多也不过是白搭,弄不好还会添乱。  或许留些一个人的安静,反而能理清思绪,更易找到出口吧。  懒得这个时间点回了宿舍,不到半个小时又要出门走近半个小时的路去找钟菱,我干脆跑到京泽大学里吹吹晚风,在这个大得有浪费国土资源之嫌的校园里瞎逛。  我怎么也想不到的是,这一瞎逛,居然让我意外地看了一出戏。而这出戏的女主角,竟然会是钟菱。  路过京泽大学坐落在后山山脚下的澄心湖时,我走得有些累了,便道湖边上空无一人的凉亭里坐着乘凉,顺便借此机会赏赏湖景,说不定灵感一来,我陶慈也能写出什么“ 烟波不动影沉沉,碧色全无翠色深”的千古名句呢。  坐了好一会儿也灵感全无,还有一刻钟左右就到八点了,我决定还是出发去钟菱的宿舍,放弃创作流芳千世的名诗佳句的伟大念头。就这点脑细胞,怎么够实现文学抱负呢?我边哀叹着边起身,前脚才刚迈出凉亭,突闯入耳里的一阵争吵声吓得我忙又把脚给缩了回去。我转了个身,本想朝着声源处的反方向自觉离开,但在辨认出这把女声是钟菱的后,我走不开了。更重要的,此刻和她好似在吵架的,是一个穿着职业西装的男人,而且这男人看起来,并不像在校生,或者是学生。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躲在了凉亭的石柱后面。他们站在路边的小径上,离凉亭有好一段距离,但在这种静得只听得见几声聒噪的蛙叫的环境下,要听清他们的对话,丝毫不费劲。  “菱菱,相信我,我是真心爱你的,为了你我愿意放弃我现在拥有的一切,请你相信我。”男人的语气里带了焦急,他恳求道,“告诉我我要做些什么,你才肯相信我对你的心是真的?”  钟菱背对着男人,冷声问道,“离婚。你做得到吗?”  离婚!  我惊得差点惊呼出声,赶紧捂住了嘴巴,往石柱后再缩了缩身子。  这是什么状况?我从来都没听钟菱提起过她有男朋友,而且从这内容听来,还是一个……不,这信息量太大了。  男人稍一迟疑,绕到钟菱面前,把双手搭在钟菱的双肩上,坚定道,“做得到,我做得到,今晚我就跟她提。”  “做得到?”钟菱冷哼,推开了男人的手,往后退了一大步,“就冲你的‘做得到’,我必须和你分手。”  男人愣住了。  “我们到此为止,请你以后都不要再来找我。”  “为什么?你到底还想要什么?我说了我愿意离婚!”男人的音量因激动而提高了稍许,表情里掺杂着不解和痛苦。  钟菱冷冷地回答,“那又怎样?今天你愿意为了我和你老婆离婚,谁能保证你以后不会为了另一个女人对我做出同样的事情?这个愿意,太可怕。”  男人快声道,“你明知道我和她一点感情都没有,而我对你……”  “可是她却一直用生命在爱你。”钟菱厉声打断了男人的话。  男人一怔,低下头不语,握紧了拳头。  良久,他们都没有再说话。偶尔划破死寂的几声蛙鸣,犹如尖刀在镜面上滑动时发出的尖锐声响,在这一刻入耳,同样具有刺得鼓膜作疼的效果。让心,更是烦躁。  没有彻底的宁静可以让他们的心境找回平静。所以在短暂的沉默后,男人的情绪再度爆发了,“我一定会跟她离婚的。直到遇见了你,我才知道什么是心动,什么是……”  “够了!我不会再对你有任何感觉了。”钟菱不让男人把话说完,一双眸子冷得如寒冰,“滚吧,你已经让我觉得恶心了。”  男人高大的身躯明显一颤,抖着声不可置信地问道,“恶心?这就是你眼中的我?”  “是。而且,我瞧不起你。”钟菱一字一顿地说着,语调里尽是浓重的厌恶。  男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哑声道,“很好,我会如你所愿。”他提步向离开澄心湖的路走去,走出几步后忽又停下,没有回头地用可闻痛楚的语气说,“钟菱,就算你恶心我、瞧不起我,我还是会爱着你。”语落,他加快了脚步,很快隐没在了夜的黑暗中不见。  自始至终,钟菱的表情都平淡得如同刚才谈论的不过是一件“我们今天去哪里吃饭”的无关痛痒的小事。  我的小心脏已经被惊吓得偏离了原位。为防止为钟菱发现,我以轻得几乎听不见的步伐快速走出凉亭,准备往与钟菱所在位置相反的方向悄然离开。  “陶慈。”  身后响起的这声呼唤吓得我差点摔了个跟头。我不得不停步,僵在原地不知所措,头皮顿感阵阵发麻。  糟了,这该怎么办。装傻一定来不及了。  我眼睛一闭一睁,深呼吸后转身面对一脸淡然的钟菱,豁出去地边承认边表示忏悔,“对不起,菱菱,我都听见了。”  钟菱脸色未变,淡声道,“我知道。我一早就看到你了。”  我惊愕地看着她,更觉无地自容,“对不起,我……”  “走吧,去我宿舍拿东西。”钟菱先行迈步,=。  我在她身侧跟着,两人都没有再说半个字。  到达钟菱的宿舍,她把简昊熙的东西用袋子装好交给我,说,“我阿姨说了,西洋参也有提神的作用,让我表哥用这个代替咖啡,咖啡喝多了伤胃。”  我点着头道,“好,我会转告他的了。”  完成了任务,钟菱陪着我从下到宿舍一楼,与往日不同,这天她没有把我送到她们宿舍区大门就回去,而是和我一同继续在京泽大学的校道上走着。  我知道,她有话要说。所以我安静地不出声,等待她组织好语言。  “小慈,”约五分钟过去,钟菱终于开口了,“你一定觉得,我这个人很贱吧?”  我摇着头急声说,“当然不会,”顿了半秒,我又补充了句,“菱菱,虽然我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我相信你一定有你的想法和理由……”  “谁做事还没有一个想法和理由呢。”钟菱截了我的话,嘴边现出一丝自讽的苦笑,“不敢相信我会给男人当小三吧?别说你,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听着她这声苦涩的叹息,我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好。我只能让自己扮演一个聆听者的角色,如果她想倾诉的话。  钟菱仰头望了望星空,神情淡似无绪,“他是一家软件开发公司的程序设计员,我们是在一次志愿者活动中认识的,可以说,第一眼见到,我们已经互有好感,接下来的发展,也很顺其自然,”她侧过头看我,忽然问道,“今天几号了?”  “九月二十七。”  “嗯,不知不觉,都三个多月了。”  我推算着时间,他们大概是在暑假好上的。突然我想起上个学期末和钟菱聊暑假计划时,她告诉我她要去参加一个户外求生夏令营,暑假都不回家,于是整个假期我们基本都处于端了联系的状态。现今这么一想,她该不会和我一样,留在光州陪男朋友了吧?  这个问题,在这个节骨眼上,实在不适合问。  钟菱接着说,“暑假我没有回家,不是去参加什么户外求生夏令营,而是和他在一起。这三个月我过得很快乐,也能感觉到他是真的很爱我,我也以为,我们会这样幸福地走下去。再短,也大概不会在半年内结束。”她的话腔里终于染上了一缕忧伤,“两天前,我到一家孤儿院做完义工出来后,在附近的一个星巴克里喝咖啡。那天的星巴克很热闹,一对夫妻在给顾客免费表演了一出又哭又闹的好戏。妻子哭得撕心裂肺,把自尊跪在脚下地求丈夫跟她回家,弥漫在她脸上的绝望,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忘得掉。”她止步,侧身与我对视,眸光平静如镜,“那一刻我才知道,我竟然成了自己最痛恨的小三。”  我对钟菱的“被小三”一点都不惊讶,但仍是不由地倒吸了好几口凉气,为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怨恨和愧疚。我挽住她的手,说,“菱菱,这不是你的错,你不必自责,这件事里你也是受害者啊,是那个男人……”  “是我认人不清,所以,是我的错。”钟菱再次抢了话。她敛去不经意侵上眉宇间的悲伤,恢复了一贯的淡然,“不用安慰我,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自己缓过来的。”  话已至此,纵然我有再多的忿忿不平,为她喊屈,也只能保留在心里。  “答应我,不要告诉我表哥,可以吗?”钟菱少有地用起了请求的语气。  我略一犹豫,实在拒绝不了,“好,我答应你,不会告诉昊熙。”  钟菱微松了松气,“谢谢。”  看她这副极力表现得若无其事的坚强模样,我倒情愿她能痛快地大哭一场,把所有的恨和痛都发泄出来,而不是以一个人用纤细的身子扛着藏着,同时也关上了我们走进她内心的门。  但她是不会哭出来的,在有人的地方。  她是钟菱,只准勇敢,不准脆弱。  而这件事,显然不会就此安分地在今晚过去后画上句点,沉睡至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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