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明照自觉到井边洗碗去了,入秋天黑的早,明蕊在院子里消遣了自家妹妹两句后,便进屋睡了,李莫争没有挑灯干事的习惯,一来是她不喜欢点油灯,有烟,难闻不说还薰眼睛,二来是灯油这东西还挺贵,能省则省。  李莫争把谢安推到床边,自己则睡在床里边靠着墙,墙上的窗户开着一个角,透过这一丝缝隙可以看到外面高悬的一轮明月,清辉落下,整个世界都笼上了一层发光的轻纱,目光所触及的矮墙,黑瓦,杏树,门扉还有……,它们的轮廓清晰可见。  闭上眼睛,李莫争听得见夜里的虫鸣声。  真的是跟安静。  直到明照推门进来,她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看样子刚刚沐浴完,当她正准备轻手轻脚的在床的最边上躺下的时候,李莫争坐了起来,床上中央空了一大片位置,她拍拍这儿,说:“姑姑,你睡这儿,我有些话想同你说说。”  李莫争背对着窗户坐着,上半身逆着光,明照看不清自己侄女的表情,心头有些惴惴不安,她依言躺在床的最中间,双手平直放在身体两侧,身体僵硬紧绷,她身边的谢安倒是睡的香甜,大概是雷打都不会醒来。  姑侄俩儿躺在一块,李莫争开口问:“我爹呢?”  母亲这个词汇应该是李莫争记忆里缺失的一部分,同时也是李莫争对明蕊不了解的一部分。  明蕊的一生里,除了还未经历的后半生,她的前半生里应该以李莫争从未见过的父亲为分水岭,划分为两个部分,前半部分大概是依偎在父母羽翼下,恍若蜜糖一般的甜蜜生活,所以才有了明蕊近乎孩童般的不更事好与纯善,家都败光了还傻乐。  李莫争想想便觉得一定是美好的。  明照在心底组织了一下语言,补充李莫争不知道的后半生。  “你母亲,其实我也不知道她是谁,那个时候,额,你也知道了,我跑出家了,”明照略过不谈,“回来的时候听说,哥哥有次出门游春,好多小郎君一起去了西京附近的一座五苇山,那山我打西京住了这么多年从来都没听说过,那群小郎君们就结伴去了,那山上还有一座庙,叫什么五苇庙,我哥还有那些小郎君们夜里在庙里宿下,不想那庙里的一群秃子都是假和尚,劫了一群小郎君,派了一个人下山叫小郎君的家人们送钱上来。”  西京可以说是天子脚下,权贵多如狗,皇亲遍地走,大街随便撒一张网,兜着的人头里面就有一个达官贵人。明照想不出来居然有这么没有脑子的人,敢在西京做出这么一档子事。  那群被劫的小郎君里面就有一个是西京定军候府的小儿子,一天时间没用到,五苇庙便给拿下来了,小郎君们也都被救出来了,定军候府的小公子毫发无损,但是几个容貌出挑的小郎君却不太好了,落到几个假和尚手里,人虽没事,清白的身子却是被糟蹋的干净,回了家便寻起了短见,也有的人草草的嫁了。  明蕊爹娘着急忙慌的去官府接人,却被告知救下来的小郎君中并没有明蕊,老两口如遭雷击,不想家里来人说明蕊已经回来了,只是她一个人回来的,那天还下着雨,回来的时候身上很狼狈,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出事了。  “家里等我回来之后,便加紧收拾,搬到了阳县,没过几个月,哥的肚子就大起来了,怀胎十月后把你生了下来,而父亲身体一直都不好,你两岁多的时候就走了,娘在十多年后也走了,那时候你都长大了,后来的事你也都知道了。”明照说。  后来明照送二老的骨灰还乡就没回来,只是偶尔跟家里传书联系,再后来李莫争病了,钱流水一般的花,明蕊又管不了家,偌大的家财便就这样散尽了,最后来就是李莫争自己来了。  听明照说着,李莫争将自己变成明蕊,去感同身受,眼泪都掉下来了,心里仿佛有一个活的泉眼,一阵一阵冒着难掩的酸楚。  到底是女孩,感性胜过理性,什么时候,李莫争会用理智的头脑来看待所有事情的发生,那么她已经真的是这里的人了。她躺下去,背过身,身体微蜷。  明照却是摸不清自己这个大侄女的脾性了,只见旁边半天没动静,她抑制不住自己的困意,一会儿就睡了。  万籁俱寂的时候,李莫争起床,轻手轻脚地来到堂屋坐下,明蕊的房间就在堂屋后头,寂静的夜里李莫争能听到三个人不同的呼吸声,里面明蕊的呼吸声最清晰,因为李莫争用了十二分的心去听,只有听着明蕊平顺的呼吸声,李莫争仿佛才可以入眠。  夜里李莫争做了一个梦,梦中她是只在扒在一片叶子上的蜉蝣,在一片流动的水面飘着,她不清楚自己能不能飞,也不敢试自己会不会水,只能牢牢的抓住身下的叶子,水面沉浮之中不知道飘了多久,竟然荡过了春夏秋冬,当冬天最后一片雪花落下的时候,蜉蝣身下的叶子忽然枯老,逐渐破碎,当蜉蝣落入水里,水里冰寒刺骨,李莫争忽然醒了,她打了一个哆嗦,发现自己在堂屋趴着睡了一夜,她身上穿的单薄,冻了一夜,更是身体冰凉。  李莫争的牙床不由自主的打颤,她连忙活动手脚,到院子里打拳,功夫多日不练,生疏的连手脚都不听使唤了。所幸身体比大脑反应快,脑袋还没想过来身体就已经顺了,打起来拳拳带风。  几套打下来,身上出的汗都被体温蒸发掉了,整个人好像神仙一般周围缭绕着一层薄烟,李莫争看着天色,从厨房里端出一个大钵来,腰上塞了一条抹布,出门跑到北大街口,端了一大钵子馄饨和几个饼子回来,东西端到堂屋,摆上碗筷,再把馄饨盖子一揭开,顿时满屋子都是馄饨的香味。  明照是最先起来的,她一身亵衣,披个外挂就出来了,头发蓬乱也没有打理,满面都是刚睡醒的油光,眼睛里还有眼屎,就这样还一点都不顾及,直接扑到饭桌上,两只眼睛泛光,拿起勺子先就着钵胡吃了几口,才揪过一个饼子,正经的拿碗去盛一碗馄饨。  明蕊是第二个出来的,他仪容干净整齐,衣服也穿的妥帖,不紧不慢地跟饭桌边坐下,:“怎么起这么大早?”  往常李莫争不上山的时候,一般都是会睡到肚子饿了再起来,一般这个时候少,她一个手艺人,虽说不用每天都起早贪黑,但是该挣钱的时候还是要懂得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有打呼噜的声音,太吵了,”李莫争不想暴露自己的反常,把锅盖丢给了其他人,反正她自己睡觉是不打呼噜的。  明照第一个跳出来自证:“我睡觉一直都是很老实的,不乱动也不打呼噜。”  她嘴里包着没有吞下去的饼子,说话的声音含糊不清,明蕊才不管她说的什么呢,自己家的妹子,从小一起长大的,明照睡觉的时候喜欢把被子一个人裹住,整个人像一个蚕蛹似的,有时候睡觉姿势不对,就会磨牙打呼噜。  “回头她再打呼噜,你就她嘴捂住,一会儿就好了,半夜她要是抢你的被子,你就直接一脚把她踢下去。”明蕊向李莫争传授了她多年的经验,一点也不避讳明照,她在旁边听的两只眼睛都快变成斗鸡眼了,她不满嚷嚷:“还有谢安呢,她睡觉也有可能打呼儿呢!”  明蕊立刻就给反驳回去:“你自己听听,那屋里有动静没?”  没有,谢安睡觉的时候就是一个死人,呼吸浅浅,睡姿安静。因为养大她的师傅除了年轻的时候比较犯浑,总的来说可以算的上是一个举止言谈上佳的人,谢安人虽性子憨直,但是一举一动都是不丢门面的,最失礼的一次大概就是在谢府爬墙。  明蕊准备给谢安留个饼子和一碗馄饨汤,但是明照却说不用,她估计谢安能睡到日头正中午的时候,直接起来吃午饭就行。  李莫争今天搁家里休息,她吃了早饭便去取昨日送到胡屠户家的猎物,走之前她带上给胡屠户家女孩做的编织小猫,取了处理干净的猎物,送出去了小礼物,转个身就看见胡力把一个不知道那家的漂亮小男孩给堵到墙角去了,别看她个子小小的,两短胳膊一伸,小恶霸的气势还是很足的。  李莫争躲墙边上看了一眼,周围没有其他的小孩子,只有胡力和那个小男孩,李莫争打眼看过去,就见胡力让那小男孩亲她一口,男孩脸色通红,羞的都闭上了眼,但还是顺从地亲了,亲在胡力圆嘟嘟的脸颊上。  哦,原来是小孩子过家家,李莫争准备走了,但胡力接下来的一句话直接把她钉在了原地:“不行,要亲到嘴巴里面,不然我就摸你小弟弟,这个小猫咪我也不给你。”  李莫争简直惊呆了,谁把小孩子给带坏了,懂这么多,还这么有心机,看着胡力手中作为诱码的竹编小猫咪,那是李莫争刚刚给她的,现在居然用来诱骗同龄小朋友,李莫争自觉心里有愧,故意咳了很响的两声,装作路过的样子,看着两个小孩子慌不择路的跑掉,心里对胡力的背影竖起了大拇指。  小子有前途,长大了不愁没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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