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祥生没有理她,背着书包就往楼下走。    常一笑忙抬步跟上,苦口婆心地诱导他:“祥生你放心,大不了我不跟你一起吃饭就是了,我就给你占个位置,你一来我就走还不行吗?”    “不行。”    “为什么?”    “我不喜欢。”    “……”    一阵沉默。    走了一会儿,常一笑突然笑了笑,看着付祥生说:“这个好办呀,你喜欢哪个位置告诉我,我给你占你喜欢的。”    付祥生:同学你的脑回路……    付祥生无声地叹了口气,劝常一笑:“同学,好好学习吧。”不要整天费心思想这些有的没的。    “我有好好学习啊。”常一笑挺直了腰板,可是一想到自己那一跟付祥生比就别如云泥的成绩,突然便觉得自己这腰板挺得有些勉强。    她掩住尴尬笑了笑,咬牙义正辞严道:“可是好好学习不一定就等于能取得好成绩,这是两码事。”    你要是因为这个就取笑我、看不起我,就简直……简直太肤浅了!    付祥生打眼看她,“可是好好学习却没有取得好成绩,和不用功而没有取得好成绩,这也是两码事。”    常一笑明显一噎,却是依旧强词夺理:“可是用功也分有用功和无用功,我只是不做无用功而已,这叫通透。再说人又不能只盯着书里那狭□□仄的世界,天天只知道学习,容易成书呆子的。”    付祥生:……    发觉付祥生的步子骤然加快了,常一笑突然脑袋里闪现出了一道白光,悔不跌追上付祥生,拉着他的衣服解释:“祥生我不是说你书呆子,真的不是,我发誓!”    付祥生没理她,只是警告一般地看了看她拉着他的手。    常一笑讪笑着把手放下,诚恳地解释:“我也不是说你做了很多无用功,你做的都是有用的,要不怎么会考第三呢?你……”    这话说来分明是为了表达自己的仰慕之情与敬佩之意,面上表情也够诚恳,可听到付祥生的耳朵里,怎么就觉得……    付祥生难得又没忍住打断了她的话:“第三名很厉害?”    常一笑把嘴边的话吞回去,笑着点了点头,“那当然。”要是她能考第三名,简直就要迫不及待地上去和太阳肩并肩了。    付祥生却是皱了皱眉头,“你对我这么了解,难道竟然不知道……”    话说了一半,忽而戛然而止,悠长的尾音不带回响,却愈发显得不同寻常。常一笑没忍住问他:“什么?”    付祥生别过了脸,“在这之前,我一直都考第一。”    第三名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不,不能这么说,对于他全家来说,这都是一个几乎不可原谅的耻辱。他晚一日把第一拿回来,这耻辱就要跟他一天,锥心蚀骨。    付祥生的脑海中突然又浮现出了母亲那失望的神情,那目光里防似冒着火,火焰幽蓝,不足以燎原,却如毒蛇一般吐着信子,一点一点纠缠着他的心。    他无力招架。    付祥生突然加快了脚步,匆匆走了。    深秋的夜,夜凉如水,付祥生的脚步那样快,常一笑的话在嘴边才说了一个字,他竟已经走远了。    “祥生——”常一笑喊他。    付祥生把书包从背上卸下提在手里,迈起步子跑了。    “考了第三,原来也这么难过的吗?”常一笑看着付祥生的背影渐渐模糊为一个细小的点,半晌才喃喃道。    早上跑完操去吃饭,常一笑跑得飞快,在前面攒动的人群中找到付祥生的身影,直冲着他飞奔了过去。    “祥生——”她喊他。    付祥生没理,自顾自走着。    常一笑又喊。    周围的人都侧过头来看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甚至有人毫不顾忌地大喊出来,阴阳怪气地对她冷嘲热讽。常一笑仿似丝毫没有发觉,只是朝着付祥生跑,喊他:“祥生,你等一下。”    高壮壮在一旁凑过来,朝着付祥生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这妹子很执着嘛!要不要我帮你挡一挡?”    付祥生停下了脚步,看向高壮壮和陈一鸣,“你们先去食堂,我待会儿去找你们。”    高壮壮和陈一鸣的眼神顿时有些意味深长。    常一笑也顾不得他俩走没走,在付祥生面前站定后,便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跟他说:“我要向你道歉。”    付祥生显然是愣了一下,看向她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探询。    常一笑解释:“我昨天晚上不该那么说……”    付祥生没什么表情,语气也是淡淡的,“没什么。”    的确没什么。在大多数人心中,第一和第三有多大分别呢?他没道理苛责。    常一笑伸手去拉他的袖子,讨好般地笑了笑,“别这样嘛,我说错话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跟我计较了。”    付祥生微微挣了挣胳膊,也不看她,只是说:“松手。”    常一笑没有动作,“你接受我的道歉我就松手。”    “手还想要吗?”付祥生看向她,目光略显凌厉。三道伤口都已结了痂了,想必是不疼了。    常一笑却被这凌厉的眼神看得一个哆嗦,脸色都变了几分,“如果我不松手,你……你难道要把我的手给扭断吗?”这也没刀没斧头的,总不能砍了剁了吧?    而且这是在校园里,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付祥生一个文弱书生,怎么会这么暴力这么血腥?顶多也就吓唬吓唬她。    付祥生看着常一笑那瞬息千变的脸色,一时无语。    又见常一笑紧了紧手上的力量,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看着他说:“但是不管怎样,你要是不接受我的道歉我就不松手。”    看来是真的不疼了。付祥生抬手看了看时间,问她:“不吃饭了?”    常一笑立即眉开眼笑,“好啊,一起去食堂呀。”    付祥生没说话,常一笑的手一松,他便抬起步子走了。    “祥生,你不要太在意了。偶尔考一次第三没什么的,谁都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啊,你放平心态,一定能赢回来的,我相信你……”    付祥生没有理她,面色却深沉了些许。    常一笑咬了下舌头,自己诚挚的安慰在他看来难道是戳人痛处、揭人伤疤?她及时回头,说了句自以为无论如何都不会出错的话:“今天天气好好啊祥……”    她的话在嗓子眼处打了个弯,顿了两秒才发出最后一个“生”字来,不甚清楚,两分稀释在冷冽的空气里,一分传入付祥生的耳朵里,剩下的七分回荡在她自己的口腔里。    付祥生顺着常一笑的目光抬头望去,没有流云四散,没有霞光万丈,一天之中最美好的清晨,到处却都是灰蒙蒙的一片,阴翳连成片,以一种近乎残酷无情的姿态狠狠地压下来。倒的确是个好天气。    付祥生的余光清楚地看到,常一笑的嘴角抽了抽。    但常一笑很快就控制住了嘴角的僵硬与抽搐,看着付祥生一本正经地笑道:“嘿嘿,我说个反话。”    付祥生依旧抬头望天。灰蒙蒙的天,明明是白天,却看不到任何暖光的天空,风雨雷电都无法冲破驱散的阴霾四面挟裹,像是一个密不透风的牢笼,而地上匆匆忙忙的人,不过都是这个牢笼里的困兽。    常一笑依旧想力挽狂澜:“这叫语言的艺术!”    付祥生淡定地收回目光,却没有看常一笑一眼。    常一笑垂死挣扎:“我常一笑毕竟是个有意思的人……”    付祥生的目光终于在常一笑脸上停了一瞬,波澜不惊的眼神,不咸不淡的语气:“去吃饭吧。”    常一笑舒了口气,心花怒放地朝着他点头:“听你的!”    付祥生转身抬起步子,仿佛春风悄然而至,吹得他的眼尾向上轻扬,极为轻微,但很温柔。可惜那样温柔的神色,常一笑却没有看到分毫。    进了食堂,常一笑依旧亦步亦趋地跟着付祥生。付祥生排队去买豆浆,常一笑也跟着。    “你早上都喝豆浆吗?”    “……”    “我听芃芃她们说过,这个食堂的豆浆是加了花生的,比西边那个食堂的纯豆浆要香一点。”    “……”    “主食你吃什么呀?我去给你买呀,今天早上我耽误了你的时间,赔你是理所应当的,你不用不好意思。”    付祥生身子微微一僵。    常一笑犹自沉浸在自己的自言自语中:“还是算了吧,万一我买完回来你跑了怎么办?还是一起……”    付祥生抬手揉了揉眉心,松手之前恍若无意地往四周看了一眼。大家都在跟同行的人说笑,似乎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他们,但是就算没有多少人,也还是有几个人的。    他倒没什么好怕的,万众瞩目的时候多了去了,按理说他都已经习惯了。但是这一次,他不知为何就有些忐忑不安。    要是真的有了流言,说他和常一笑有什么……人怕出名猪怕壮,他反正已经这样了,但常一笑——一个初来乍到的插班生……    正在思索,常一笑突然拉了拉他的衣服,问他:“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啊,嗓子不舒服吗?”    付祥生一动不动,嗓音清冷,“松手,不要跟我说话。”    “为什么?”    “不想让人以为我们很熟。”    “我们本来就很熟啊。”常一笑一本正经地解释,“祥生你忘了,我跟你说过的,我前世是你的童养媳,我们感情可好了呢!”    常一笑还在絮絮叨叨地解释着,付祥生忽而转过头来,看向她,问:“渴吗?”    “嗯?”常一笑显然没想到付祥生会突然转过头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安静一会儿。”    常一笑笑弯了眉眼,“好啊。”    这一安静,就安静到了轮到他们买豆浆的时候。    付祥生突然发现,其实常一笑还是挺听话的。当然,只是有的时候。    毕竟卖完豆浆去排主食的队的时候,常一笑又开始喋喋不休地在他耳边念叨了。    “祥生你喜欢吃馒头还是面包?”  “祥生你喜欢吃包子还是肉饼?”  “祥生你喜欢吃甜的还是咸的?”  “祥生你……”    她的问题宛如长江之水,翻涌着奔腾着冲刷着,哪怕碰到的是冰冷的石头与暗礁,也不会退缩分毫。    付祥生从未遇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辈,也未见过如此胡搅蛮缠之人,他惊慌地发现,自己以前用来拒绝别人的冷暴力,在身后这个人身上完全失了威力。更让他觉得恐慌的是,这才几天而已,这样明显的冷暴力,竟连他自己都不觉得是一种暴力了。    常一笑在他身后喋喋不休的时候,他就在想,他不说话的时候,代表的究竟是什么呢?    “我不说话的时候,除了代表默认,还有一种可能——我不想理你。”  这是他亲口告诉常一笑的话。    可是常一笑甜甜糯糯的声音在自己身后一句接一句地响起,他的眼前便不自觉地浮现出当初初见时的场景来……竟然不觉得烦躁。    “祥生?祥生?!”常一笑在他身后戳了戳他,“到你了,你要吃什么呀?”    付祥生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身前已经没有旁人了。他伸手指了指,“这个,要两个。”    “都问了两遍了……”阿姨打了钱数,一边夹了果酱饼往付祥生的餐盘里放,一边埋怨他,“下次快一点,后面的同学都等着呢!”    付祥生的耳朵微微一红,刚想致歉,常一笑已从他身后探出了头来,笑嘻嘻地看着阿姨说:“没关系的阿姨,这才多大会儿时间,我等得起!”说完,她笑着指了指付祥生指过的地方,笑说:“阿姨,我也要两个果酱饼。”    早已料到了付祥生不会等她,阿姨刚把果酱饼放进餐盘,她已急急忙忙地转身去追付祥生了。三步并作两步跟上去,她看着付祥生皱着的眉头,也皱着眉头问他:“祥生你怎么了?”    付祥生没有理她。    是被阿姨说了两句觉得太惭愧了?  还是因为被她亲眼看到阿姨数落他,觉得太丢脸了?  等等,刚才买饭的时候他为什么会走神呢?难道……难道是因为她太聒噪了,才导致他心烦意乱、心不在焉、六神无主、神游天外?    他想得那么入神,难道是在琢磨怎么摆脱她?    常一笑吞了口口水,她看着付祥生勉强笑了笑,开始承认错误:“祥生我错了,我不该问东问西的烦你的。”    付祥生愣了一下,继而不自在地“嗯”了一声。    原来真的是因为她太聒噪了啊……常一笑撇了撇嘴,下一刻却又摆出一副义正辞严的样子来,言之凿凿道:“但是祥生,常言道,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首先要抓住他的胃。”    付祥生没有说话。    常一笑苦着一张脸叹气:“你连我都忘了,我不能保证你现在的口味和以前一样啊。”    付祥生依旧没有说话。    “所以我必须问清楚了。”常一笑顿了一下,一副大义凛然地样子道,“万一你的心被别人偷走了,那你岂不是就成了无情无义的负心汉?我绝对不会让你沦落到这种地步的祥生……”    付祥生忽而停下了脚步,问她:“你每天说这么多话,累不累?”    常一笑一愣,“祥生你这是在……关心我?”    付祥生原本微红的耳朵顿时更红了。他抬起了步子,冷着一张脸道:“没有,我只是在想,说这么多话,这么点东西怎么够你吃……”    常一笑看了看自己的餐盘又看了看付祥生的,心里顿时有一大片乌鸦齐刷刷飞过。但她却没有表现出来分毫,只是眉开眼笑地跟付祥生说:“以后还一起买早餐呀。”    付祥生往四周瞧,看到高壮壮朝他挥了挥手,他也不看常一笑,只是毫不留情地回了她一句:“没有以后了。”    常一笑只当做没有听到,朝着高壮壮他们笑了笑,便步履欢快地走开了。    彭芃芃看到常一笑手中的豆浆很是吃惊,“你不是不爱喝豆浆?”    常一笑把餐盘放下,轻飘飘吐出四个字来:“爱屋及乌。”    高壮壮看到付祥生手中的豆浆也很吃惊,“夫子你竟然喝豆浆!”    付祥生若无其事地坐下,云淡风轻地吐出四个字来:“声东击西。”    不过彼时的他们都不知道,她爱屋,及错了乌;而他的声东,也没能击到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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