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你甚至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但在你抓住他的那一瞬,突然就觉得抓住了整个世界。  ——常一笑    她抓着我,就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她,才是我的救命稻草。  ——付祥生    锦城的秋季与苏市极为不同,常一笑随着姥姥陈爱双从苏市过来的时候,苏市还是一片油绿,到了锦城,街道树上片片金叶在夕阳下闪闪放光,简直闪瞎了她的眼。    常一笑对着那金叶子怔怔地看了半晌,从自己贫乏的语言库中挤出来了四个字:纸醉金迷。    她们带的行李还不少,肩上扛的、背上背的、胸前挎的、手里拎的,大包小包,什么都有。    姥姥说,从此以后,她们就要在锦城住下了。    常一笑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跟着姥姥走。    路边枯黄的叶子铺了一地,走在上面嘎吱作响。踩下一脚,便碎上一片,支离破碎的声音极为细碎,却是听得清楚。常一笑顿下脚步,将身上的行李紧了又紧,蹦一下,跳两下,将脚埋进落叶里,再猛地发力踢上来,片片黄叶便打着旋飘了起来,又渐渐地落下来。    她渐渐从中找到了乐趣,一边不安分地向前走着,一边看着落叶哼着歌。    姥姥无奈地回过头来,嗔她:“笑笑,好好走路。”    一脚落下去,干枯的落叶应声而碎,常一笑抬起头来,笑眯眯地看着姥姥,“姥姥,这里的秋天好好看呀!”    “不光秋天好看,冬天下了雪才美哩!”姥姥把行李放下,喘了口气,笑着看了看周围,又把目光落在了常一笑脸上,笑道,“你喜欢就好,咱们这就在这里住下了,等回去收拾好了,我就带你去办转学手续,你文叔叔已经帮你安排好了,到了学校乖乖的,别调皮。”    常一笑吐了吐舌头,又抬脚重重地踩了踩地上的叶子。半晌,她脚下动作微顿,抬头看着姥姥笑了笑,轻道:“姥姥,以后,我们不要再麻烦文叔叔了。”    “是不能再麻烦他了……”姥姥抬头,柔柔的阳光迷了眼,她转回目光来,看着常一笑敛了神色,“一笑,你妈妈她……你别怪她。”    常一笑恍若未闻,仍在低头踩着树叶,一下,两下……离姥姥越来越近了,她抬起头来,脸上带着明媚的笑,“走吧。”    常一笑转的这所学校离她的新家并不算远,但是学校是封闭式教学,所有人都必须住宿,一个周回家一次。常一笑怕姥姥一个人孤独,刚收拾好行李就出去买了一条狗,很普通的狗,她甚至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只是白白净净的,看起来温顺得很。常一笑一眼便相中了这条狗,也在一瞬间就给它想好了名字。    落落。    春天的落花,夏天的落雨,秋天的落叶,冬天的落雪。还有,从今以后就要在锦城落地生根的常一笑。    既然落了地,就要好好活下去,快快乐乐、认认真真地活下去。    常一笑是哼着歌去学校的。    “锦城一中”四个大字金光闪闪,一如常一笑初来锦城时看到的满树黄叶,绚烂而又迷人眼。常一笑笑弯了眼。    她被分到的班级是高一13班,第一天报道,自然是得先到办公室去找班主任。她在自己记忆的小溪里游荡了一圈,开始往目的地走。    办公室在二楼东侧,上了楼右转,往拐角走几步就是了。    常一笑兴致冲冲地爬上楼去,正要转弯,不知哪里警铃乍响。    警铃刺耳而吓人,随之而来的还有霹雳哐当的撞击声,以及震耳欲聋的脚步声。常一笑呆了一下。    她还没反应过来,已有一大群的同学蜂拥而至,挟裹着她就往楼下狂奔。她被带得一个踉跄,还没来得及稳住身子往下跑,不知哪里来了浓烟,滚滚浓烟直扑上脸,呛得她眼泪鼻涕多管齐下。    她向来对烟味很敏感,要不是因为初来锦城不适应,一来就得了重感冒,她早闻出这烟味了,此刻浓烟直呛嗓子,她连骂一句的功夫都没有,那一瞬呼吸不畅的,她的脑海里突然就映出了初来锦城时看到的那金光闪闪的树,树上写着四个大字——“我命休矣”。    不知是谁推了她一下,她又是一个踉跄,捂着嘴的手一松,尖叫声就从嗓子眼掉了出来。这烟可真不是一般的呛,常一笑的尖叫声卡在了嗓子眼。    烟浓就罢了,还带着股刺鼻的味道,一呼吸,就有些喘不过气。常一笑被呛得满眼是泪,眼泪哗哗地流着,她根本看不清前面的路。    求生的力量让她下意识地两只手一起抓,左手抓住了楼梯扶手,右手抓住了……某个人的手臂?    扶手是死的,手臂是活的,常一笑在瞬间做出了决断,抓着这只手,死都不要放手。也许他能带自己下去呢?    那只手臂似乎在试图挣脱她,常一笑却愈发使劲地抓着他。她的手又细又白,指甲修得极短,指腹上的肉死死地抵在他的手臂上,愈来愈紧。    那只手臂不再挣了,甚至还有另一只手在她用尽全力的手上安抚地拍了拍,那声音很小,几乎淹没在周围的嘈杂里,但常一笑听到了——“不怕,捂好嘴,把手给我。”    常一笑是被他拉着跑下楼的。    待到了安全区域,那只手蓦地松开,常一笑却还丝毫未觉。她的眼睛难受得紧,此刻还在不住地哗哗流泪,止都止不住。那人似乎在盯着她瞧,不过只是片刻,他已开口安慰道:“没事儿了,我们下来了,安全了。”    感觉到那人在挣扎着从她的魔爪中解脱,常一笑脑袋里突然灵光乍现,触了电一般松开手来。她慌忙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又抬手蹭了蹭脸,抽着鼻子朝身旁的人道谢:“谢谢你拉我,我刚刚还以为我要死了……”    对方似乎愣了一下,半晌才道:“怎么会?学校的消防演习,不是真的火灾。”    “消防演习……”常一笑尝试着睁了睁眼,可眼里又酸又胀,满满的都是泪,她越是努力睁开眼,泪就越是汹涌。水波荡漾之中,少年的轮廓几乎都看不出来,只感觉高高瘦瘦的,差不多高她一头。仿佛不确定一般,她对着少年的脸又重复了一遍:“只是消防演习而已呀。”    “嗯,只是消防演习。”少年回答她。没了浓烈的烟熏,少年的嗓音清澈了许多,略微低沉的声音,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稳重。她隐约中感觉少年在找什么,还没问,就听少年问她:“有纸巾吗?”    她忙把书包从身后卸下来,想想前几秒的惊心动魄和现在的劫后余生,她的声音突然变得轻快了起来,甚至带着些调侃与淘气:“你们学校的消防演习也太凶残了,万一没被烟熏死,倒被自己的同学给踩死了,得……”摸索到纸巾了,她抬手递给少年,“给你。”    大概是因为劫后余生之后的欣喜,她说话的时候弯着唇角,嘴角边现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少年明显一愣,她又摇了摇手中的纸,笑道:“你不是要纸巾吗?”    话音还没落,少年的手已渐渐抬起。就在她做好准备松手的时候,少年的手却绕过了她的纸巾,在她的眼前定住。虽然没有碰到她的脸,没有彻底捂住她的眼,可是稳稳地挡住了她看向少年的视线。原本只是氤氲不清而已,现在是彻底看不到对方的脸了。    常一笑皱了皱眉头。    这难道……是锦城的什么特殊礼节?常一笑心里转了九曲十八弯,少年身形不动,她只好又摇了摇手中的纸巾,提醒他:“你……不是要纸吗?”    少年仿佛如梦初醒,挡在她眼前的手微微一收,声音温温润润的,没有任何先前怔忡的痕迹:“擦擦脸,别哭了。”    “哭?”常一笑反问。正要开口辩解,却猛然觉得眼前一花,一声洪亮的“到!”就那样从少年口中发出来,彻底打碎了常一笑嘴边的声音。    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声:“各班班长请查点自己班级人数,是否都安全下来了。”    仿佛只是一眨眼,眼前的人已经不见了。    常一笑垂在一边的手不自觉地动了动手指,她的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他掌心的余温,那股紧紧相握的力量好像也还未散。    她忙抽出两张纸来擦了擦脸,下意识地去追寻少年的身影,然而尽管她的眼前已渐渐清晰,入目是那样一片蓝盈盈的人海,哪里看得出少年在哪里。    她握紧了手,背上书包在攒动的人群中四处乱晃。各班班长……他是几年级几班的班长呢?    她还没有校服,站在那一群蓝色校服之中显得格外的突兀。蓝色校服们大都已经列队站好了,她在队伍里走了几步,就被不知道是谁叫住了:“那个穿白衣服的同学,对,就是你,你是哪个班的?为什么没有穿校服?先到自己所在的班级站好,快!”    常一笑愣了愣,顺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那是一位不算年轻的女老师。    她松开了手,乖巧地弯了弯腰,大喊着回答:“报告老师,我是高一13班的插班生,今天第一天报道。”    女老师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请新同学抓紧时间到你所在的班级站好。”    常一笑往四周瞧了瞧,有一点懵,她抿了抿嘴,刚才那个少年消失的方向,是在她的左边?    嗯,是在她的左边。    她抬起脚来,不过才迈出了一步,身边有人扯了扯她的袖子,朝着右边努了努嘴,“那边那边,最右边一个班。”    常一笑身子一顿,转过身对女生笑了笑,“谢谢你。”    顺着目光,她又竭力搜寻了一番,然而茫茫人海,刚才那个模糊的身影几乎无迹可寻。她把背上的包又正了正,快步朝着高一13班的方向走。走了两步,便觉得脚踝处阵阵发疼,她咧了咧嘴,继续往那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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