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院门，仿佛有一些酒香。 小美和他正在把一些盛酒的罐子埋在树下。 他静静的注视着她的视线，在那些，仿佛流动了的时间里。 他放下手里的罐子，走到她面前去，伸出手去擦拭她头上的汗水。 “再拖久一点，我就真的要用拍子把他拍飞了。”他笑着说：“干得好，帅呆了，陈善美。” 她静静地站着，仰着头看着他。 怔怔的说，谢谢你，孙悟空。 “哦？” “谢谢你让那些剑，都未曾伤在我身上。”她自然就那般脱口而出。 “虽然我也很反对在决斗里耍赖。但是，你受伤我不舍得。”他就那样倏然把她抱起来。 她惊呼一声，小美也有些脸红了。 “还不赶紧放我下来！”她小声的，急促的说道。 “喂，陈善美，我现在是伤患，是病人，刚刚也为你用了力量，你看看你那满脚是泥的鞋子，你忍心让我一会打扫院子吗？我们是暂住在这里的客人呢。”他说道。 善美这才看着自己的鞋，一看瞬间就黑了脸。 不止是脚，整件衣服，脚上，鞋子，全是泥………… 仿佛连他干净的衣服，都沾染不少…… 她立刻不敢动了。 他扶着她到院子侧面的泉水边，将她按在石板上，他微微俯身，给她脱去鞋和袜子，她窘然就那样脸红了。 “我自己…………” “不要乱动。” 他微微说道。 他伸手在水里，为她清洗脚上的泥沙。 她呆呆地看着他。 他有着那么好看的侧颜，她微微迷醉的看着他，那是…………怎样的一种意乱情迷………… 他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专注的，认真的。 她于是就那样被他诱惑而浑若不觉一般，她微微俯身，扶住他的肩膀，他有些讶异的抬头看她，她那还有些泥土的小脸凑过来，轻轻含住了他的唇。 那一刻的爱静静的传达，只有身下潺潺的水声。 一吻末了，她的脸红扑扑的，十分漂亮。 “今天这么大方，给我的福利异常多呢。是什么奖励吗？” “没有……只是觉得你很好看，忍不住想亲亲你。” “所以说到底你看不上那家伙，还是因为颜值没我高。” “你最好了…………” 二人的耳语微微在风中 ——————————————- 一直到午饭过后，小美不时张望外面，世延也没有回来。 下午一些的时候小美做事连连犯错，善美实在看不下去，和小美说要去找世延。他自然是同行。 小美说，世延可能在东边的深山里，她本来是极力反对他去的。 善美和悟空一直往东边的深山方向走，越走，雾就越浓，和村里洁净空气完全不同的是，越往里走，不仅是浓雾，荒无人烟，空气腐臭，那些青色紫色的雾气，仿佛连动物都没有了。 世延在森林边的一个泉水边，戴着一个面罩，在清除，河里的那些……腐烂的物品。 河里有一个黑沉的漩涡，不断散发着腐臭，黑色的浓，紫色的瘴气上升在森林之中，层层叠叠的笼罩着。 河里的垃圾源源不断，世延将它们拖上河岸，拖到一个大坑洞中，善美上前，世延比着手势让她退后，善美看着一旁世延的包，她被熏得头晕目眩，从那个包里翻了翻，找到一个黄色符纸的口罩，戴上，很神奇的是，那个熏人的臭味仿佛少了些许。 她和世延清理起来，某人觉得今天来这里简直是错误，应该在家舒服的睡觉，而不是泡在这个臭味漫天窒息的地方。但不甘落后，他示意二人看他，然后他秒变出拍子来，对着那不断吞云吐雾的水面漩涡洞穴猛的扇了几下，在那二人惊奇的目光中，随便捣乱的混混居然把那些垃圾重新塞回了坑洞。 善美一脸崇拜，他觉得好像自己那些伤都好了一般，然后他很干脆的放了一把火，把河岸大坑洞里的垃圾都烧了。 “这可不是普通的火。”某人得意的说，“陈善美，因为你，我才用三味真火烧垃圾。” 善美扑上去抱他，他没有避开，捂着鼻子道：“哇————” 世延看着打闹的二人，有些无奈的笑笑，善美仿佛想起世延还在，收敛了一些，脸上热烫，觉得自己刚才真是………… “现在离太阳下山还有一些时间，我带你们去清理清理。” 世延淡淡说道。 ——————————- 走出东边的山，有一条小道，通路上，有一口清泉。 泉水澄净明亮，善美很高兴，卷起裤腿下去洗，泉水还有小鱼小虾，世延先洗干净，手脚和脸，拿出背包里的瓶子，在这里接了几大瓶水。 然后他坐在泉水边的石板上，抽起烟来。 善美很奇怪的看着他，仿佛是没想到他会抽烟，但看了一下，向世延身边的人招招手，自己又欢乐的在泉水里找鱼虾的乐趣。 他在世延身边坐下，世延递烟给他，却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抽回手来，道：“抱歉，我想你可能不抽烟。” “以前住在火山石边，一次把几百年的烟都抽完了。”他答。 这倒是真话。 “结果，决斗呢？”世延煞有介事的问。 “现在才想到要问？”他有些玩味，却又觉得合情合理：“你不是早猜到了。” “有你在，又会真的有什么事？”世延说道。 “你到底是谁？就算这世界很特殊，也不至于，你适应能力好成这样吧？”他奇怪的反问道。 世延不答，将瓶子递给他，他仰头喝了一口瓶子里的水。 “这里的水和家里的水好像不太一样，”他说道。 “这是白蛇潭两股上流的水流之一，这里的水的确要……干净些。”世延淡淡答：“不过，长此以往，这里的水也会受到污染。多亏你帮忙。” “那些垃圾和瘴气————” “那是坑洞，是另一个链接外界的通道。但你已经看见了，那个通道，不断飘来垃圾，已经多到那个世界都容纳不下。”世延说道：“这些年因为那边的污染，这里的天空下也诞生了黑暗。一开始只是很小的缝隙，但随着伤痕的扩大，那些毒液渗透了里世界。” 垃圾怎么都清理不完，环境和水质受到污染之后，那个人仿佛就生病了。连他自己也不自觉之中…… “被污染了的话，离开这里怎么样？”他问。 世延不可置否的笑了。 “就像不会因为媳妇貌丑而舍弃，也不会因为家里破烂脏污而离开————我可能是那家伙唯一的朋友了。” “我可不会对他客气！”他闷闷不乐，一跃起身，扯下左眼的绷带，目光如炬，“既然拜托了我，男人的战斗，那必须是————以命相搏！” —————————- 10 这天夜里，窗棂沉沉作响。 终归，还是大雨倾盆。 山涧，洪水泄流，人们争相呼告，家家户户的灯光都亮了又暗，示警的钟声一下一下的哀鸣，再也顾不得黑暗的夜魔，仿佛是世界的崩塌一般，天上游动着黑暗的魔怪，在这世界反复翻云覆雨，田间低处走水，房屋地动山摇。 造物主的内心崩塌，导致了世界的灾难。 这时刻，终于是到来，人们的哭声惨不觉耳，魔怪从云端降落，犹如蝼蚁一般践踏地上的生灵。 这天晚上家家户户的深井都溢出黑水，善美不得不和小美世延避到二楼，却只见天边雷声闪电大作，就像天漏了洞一般，他终于还是决定一战，如同，那人的希望那般———— 然后，他便从那二楼的窗台，取出他的武器，如同流星一般飞出，那一战，犹如天火降临———— ———————————————————- “蛇怪！！！！！！” 田埂边的人们，深水至腰，很多被卷入水中，但，随着闪电劈下，黑幕上打得难舍难分，那二人撕搏，引发天火，善美在屋内，却见到一层水没入膝盖，外面的世界，一片嘈杂，女人的哭声，男人的咒骂，有几人被洪水卷在院落门口，紧紧抱着门，善美等人去救，一时间混乱一片。 善美焦虑无比，看着天边熊熊烈火，可想到战事惨烈，从二层的窗台看到田埂一片混乱，那些渺小的人如同蚂蚁一般，被水流冲刷，善美随着来到一层，和世延越过齐腰深的水涉水救人，小美在另一旁，抱着那个机器人小女孩，但刚游到门厅前，来了一股湍急的水流，将小美卷开，善美想去拉小美的手，没有拉住，只见小美已经被那水流卷出家门，险险抱住门口的一棵树。 善美暂且心都提到嗓子眼，小心的在激流之中越过去，世延还在另一边救一位老人，那边的围墙即将垮塌。 “你别过来！” 小美对善美大声说道。 这实际上，是善美第一次听到小美如此激烈的声音。 但，她看到那颗树，也快要坚持不了多久了。她仍然咬牙，一步步前进，大约两三步距离，她涉水走到小美声旁，因为无东西可拽，她只得险抱住小美怀中那个机器人小女孩，刚想说什么，却只听到世延的一声惊呼———————— 小美倏然放大的瞳孔———— 一个猛烈的浪头冲刷了围墙，善美刚转身，只觉得自己仿佛被一股水流的湍急，冲出很远，然后，她感觉自己在混沌之中，和那机器人一般卷入了黑暗的洪水，然后———— 在黑暗的水里，她吞入了一口黑水，那些记忆，就那样，涌进来，涌进来………… 自己手里的那个小小的机器人，仿佛在黑暗的水里，发出那样的光，然后，她看到自己身边的水，渐渐变化，变为…… 一道道清亮的透明的色彩………… 那些两个人的记忆，更多更多的记忆，倏然之间，涌入了她的世界。 ———————————— 白雾里，十九岁的尹熙贞，在白蛇潭边，任性的把奖杯和论文证书全部丢在水里。她的母亲刚刚给她打过电话，因为她的心脏问题，母亲一刻不停的叮嘱她喝药，不能乱跑。最后，她把自己的手机也抛到潭水里。 一个青年站在离她不远的身边，冷淡的对她说，请别往泉里扔垃圾，尹熙贞笑了笑，说，我不仅要扔，还要扔最大的垃圾，接着自己就跳进了那深潭。 青年的目光微微顿，不知道这小女孩任性得无法无天，骄傲得无法无天，却又好像…十分的脆弱。 他救了她。 然后，她活了。 明艳生动，她仗着他救了她，死死纠缠。他内心对人类并无好感，在他力量管辖的一方土壤，人类的种种好恶，他全数知晓，但她仿佛一开始就肆无忌惮，他刻意刁难，她不为所动，有一次她甚至问他，你是不是觉得我会和许多恶人一样同流合污？那你就想错了，我一直在做力所能及之事。后来他才知道，她所言非虚，她的确年轻又才华横溢，她并不如同所见那般横行无忌，刁蛮任性，甚至，她坚持自己的理念，她总是说一套做一套，她很有才能，性格却被周遭不喜，就连他也觉得，她实在是非同寻常，于是，在认识的第八个月之后，她终于才知道他的名字，白炽。 人如其名，冷漠如霜。 这世上哪有白色的火焰？ 无非是万年结冰的沉默和冻土。 那之后………… 不知他怎么想的，竟然答应了她的交往，他分明，根本无意与人类结缘，因为他天生身体里流淌的是那样冰冷的血，但，从她十九岁起直到二十四岁这六年来，他却与她，应承了这样一件，连他自己也感觉到不可思议的事。 大概是因为，即使是那么冰冷的血，也会孤独。 她做了很多那样的正确的事，但却仿佛离身边的人类越来越远。 随着她研究的可确定，她渐渐发现了身边的那些黑暗。 但那时候，她身边是有他支持的。 她当时并不清楚心上人是什么人，对他的冷漠，也早已习以为常，他不曾给她更多的回应和期望，相比之下，她显得更积极，更迫切，终于在一次，情人之间惯常发生的荷尔蒙碰撞之后，她得意洋洋的拥有了他的第一个承诺。 但她并不知道，时间是不确定性的。 她的心脏就好像□□一样，随时都可能会爆发，但是她并不清楚的是，枕边人并不是一个普通人，而，这个她认为并不是爱她那么深的人，实际上……在和她确定交往关系的第一年，就已经用自己的半颗心，替换了她毁坏的那颗心脏。 蛇心，为药引。 那这世上，还有什么不可能？ 白炽并未说明自己的身份，因为他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他不是魔，而是————特殊的神。 他永不能离开自己镇守的潭水，但，却可以在这个封地上制定法则。 他已经在这大地千余年，他早已不知道爱是什么。 但，他为对方换了半颗心这件事，他并无后悔。 他以为时间久一点，他可以知道这故事的结局，可以知道那些不确定的答案，但却忘记了，对方是人类，心思要比他这样的神复杂得多。 他并不知道，虽然他不想告诉对方自己的真实身份，但是，尹熙贞是聪明的人类，她是他的恋人，同时也是一位很了不起的环境科学家，她不用很长时间便猜到了，他的身份，虽然不可置信，但她，选择了隐瞒。正如同，她也以为自己隐瞒了一些事情，实际上，他也非常清楚那般。 因为相爱，而大家都选择了彼此的缄默。 他，在和她恋爱四五年后，发生了异变。 他是神，但是他是生活在人间的神，与天上的不同，他很快发现，自己病了。 他不清楚那些东西的源头，但，黑夜里他开始化身恶魔。 一开始化身的时间并不是太久，一月一次，但，几次之后，他有意识自己在夜间吞噬腐尸，并且那种黑暗和渴望加深，他一直没有弄明白究竟是他和她的这人和神的爱恋，触犯了某种禁忌得到惩罚，亦或是，人类无规则的破坏给气带来了恶化和影响，当然，神也不是绝对不死的存在。 那种黑暗的化身，时间逐渐缩短，从人界到他管辖的地界，都出现了问题。 他想，或许终于还是到了放弃的时候。 这样的自己，大概很难给她幸福。 于是，在本应求婚的日子，收回了戒指，他赠送了她一个手链，然后永久拒绝了她的爱恋。 ——————————— 尹熙贞实际上并不是任性的。 她也知道，他哪里出了问题。 但是，她只是一个平凡，渺小的人类。 她当然不在乎纠缠与否，她也并不清楚，他的半颗心，早已活在她的身体里。 她收下了他的赠礼，但她那时并没有丝毫放弃的想法。 作为陪伴，她做了小女孩机器人给他，因为，她知道，他千年的孤独。 她是那么聪明，死缠烂打，她心想，对方此时的放弃，是因为，担忧，但未必不爱她。也因此，她还抱有一丝希望。 于是和他立下三年之约，她想，他会遵守。 但是尹熙贞算错的是，这事件里，她可以解决一切，唯独轻视了人类的卑劣和欲/望。 她一直在调查是什么侵蚀了，神的机体。 白炽的神知和白蛇潭相连，于是她开始调查白蛇潭，甚至，不惜进入调查地工作取证。 她很快发现了可怕的事，白石镇很多人生病，是因为喝了白蛇潭原本清澈的水，而那些水遭受污染是因为，白石镇几年以前进驻了一家净水厂的机构。而这家机构实际上并没有净水生意，而是———— 地下毒庄。 大量的制造致幻剂，然后污水和化学药品一同排放，通过很多精心设置的排水管道，最终流入白蛇潭。 尹熙贞找到这个原因，大约花了一年时间，但是第二年也就是二十六岁，她开始遭受这个事件核心人物的疯狂反击和追杀。 尹熙贞一直在调查取证，但是她的身份暴露之后，对方的力量比她更大，她终于躲入城市，但，通过资料和分析的顺藤摸瓜，她找到了，自己在这个事件之中应该正视的最大敌人——产业链遍布全球的，一家正规的上市公司sds，她的对手，是人类之中的恶魔。 她四处躲藏，因为对手的强大，她手里数次掌握了对手的资料，但也数次被对手击败，直到，她父母被作为威胁的人质杀害。 在反复的绝望，悲伤，和战争的疲惫后，尹熙贞，一夜白发 。 在追杀和逃亡之中，她曾经给自己的竞争对手送去了一个自己的研究项目，对手得到项目书以后，改名换姓发表取得成功，但已经不重要了，她原本的目的便是，只要能帮助那个人，减轻一些负担便好。 或许她隐隐感觉了自己此行的结局。 所以三年之间，她再也没有回道白蛇潭。 她删除了手机所有的资料和照片，只留下一个潭水清澈的影，她终日流浪，和敌人犹如困兽搏斗，她在这场战争中，收集了对手的资料，却失去了家人。 但，sds毕竟是那么强大，即使她追查了白石镇的这家罪恶的地下公司，但是明面里，sds还想更加扩大，他们甚至想收购整个白蛇潭进行开采，实际上是显示了罪恶昭彰的野心，他们想把毒的产业链做得更加大规模，尹熙贞再聪明，隔绝了朋友，家人，她什么也不剩。 她在离开他之后，度过了人生最痛苦的，四年。 但她是那般骄傲，一如他见到她最初的样子，她从不曾认输，直到死前最后一刻，但，她有遗憾。 她从未承认，她是那么想他。 她甚至想过，倘若他化身为那夜间的恶魔，她也能陪伴他，那便好了。 倘若他没救，她自然也会陪他一起死。 但是，她却没想到，一个被判断二十岁必死无疑的心脏病人早已被换了心，却死在了，一场看似简单的谋杀—— 她，甚至来不及和他告别。 也，甚至于来不及和他说一句， 我爱你。 ……… ————————————————————- “喂………………” 仿佛有人在拍她的脸，喊她的名字。 温温沉沉的气息灌进来，她就那样吐了一大口水出来。 夜幕低垂，她怔然发现自己浑身湿透的躺在田埂上，周围是受惊的人类。 水退了。 她在泥里，脏得不成样子，她还紧紧的抓着那个机器娃娃。 孙悟空浑身是血，浑身是水，而，见她醒来，他就那样松了一口气。 刚刚正在激烈战斗，倏然之间，就仿佛听到了世延叫她的名字，他从战场脱身，险些必过绝杀一击，但千钧一发之际，还是把她从黑水里捞出来。 他对面，站着那个男人。 一身黑袍，也同样是沉沉浴血。 他的肩上，流下暗红的血，看样子，他却伤得很重。 他那金色的瞳孔注视着眼前这些人，他不再是白日里的那般冷淡沉寂，而凭空多了很多魔性和危险。 他举起那右手，在冷厉的黑夜，那右手的手掌整个异化，犹如巨大的钢架利刃，冒着可怖的寒光。利刃上都是鲜血的味道。 他就像真正的魔，随时要将眼前的世界全部否定和撕碎。 而孙悟空也做好了万全的迎战，他将她挡在自己身后，俯身，准备着随时迎接对方这全力的一击。 电石闪光—————— 两个身影极速的碰撞，如同凶兽，发出爆裂的火光，那两个光跃向天空，炸裂了山石，又回到田埂。 这一次，二人都受了比刚才更重的伤，但，谁也不肯服输。 善美颤身站起来，歪歪倒倒走向孙悟空，他的眉眼也有凝滞的危险，但，她在那些惊恐的人们的目光里非常坚决的走向他，她站在他前面，说—————— “住手！！” 她身后的人，几乎就那样全身戒备，对面的黑暗沉影，半张脸在阴翳之中轮廓不明。 “杀——————” 那人抬眼，全是无可控制的杀意。 “在你变成杀人魔之前，想想尹熙贞啊————”善美倏然大声说道。 在那些痛苦的记忆里，独自面对了危险，独自迎接了死。 一生一世带着仅有的爱，和对这个人全心全意的的祈愿………… 也倏然是善美说话这一瞬间，那人伸出手，猛扑来一道可割裂一切的闪光，却只听到砰然巨响，孙悟空将善美滑出攻击轨道，但，原地炸裂的是……………… 那个………… 飞出来的…………机器娃娃。 仿佛一瞬间，有什么淡淡地光从那机器娃娃体内迸出，她迎接了所有的攻击，然后，碎裂。 猛然之间，站在那里的人，神色就变了。 他怔怔看着地上，泥里的，机器， 他手上的那个链子，就那样碎了。 那完全不起眼的，灰灰的珠链，掉在地上，却褪去了灰黑，那一颗一颗，都是…… 五彩缤纷的，宝石。 在这黑夜，璀璨夺目。 原来，他送她的，并非这世上随意的廉价。 原来当日，他拒绝了求婚，却并不是不爱， 却只是………… 太惶恐。 手链破碎了，他怔怔抬眼，那些宝石的光滑，散落他的身上，于是，白炽身上的衣服有了变化，黑色褪去，变为浅白，他的手那些可怖的利刃，逐一消失。 空气中，隐隐浮现淡淡的人影，那人影，就那样，流着泪，想去触摸他的眼。 “……………………” 那魂魄，仿佛在说什么，但是，她的力量是那么的薄弱，仿佛，只是那顷刻之间的几秒，已经花光了她所有的力量。 他茫然的伸出手，想去握住那只手，但，却只有那仅有的几秒，那人摇头，透明的身影随即在黑暗里，四分五裂。 那是，尹熙贞的魂魄，最后的力量，和最后的思念。 善美怔怔的看着那魂魄，倏然明白了，尹熙贞最后的念，在哪里。 原来她一直在………… 那窜手链之中…………………… 她最后想着的，仍然是回到……………… 某个人身边………………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黑夜里，绝望的，肃杀的，嘶叫。 他抱着自己的身体，浑身颤抖。 他一掌，打在自己的心口，但那碎裂的并非鲜血，他早已把半颗心，赠送他人。他的伤口，在缓缓愈合，他是神，心脏可以缺失，可以伤，但，不会死。 齐天大圣孙悟空，抱着善美，听到那痛苦的声音，他的眼神，也沉寂和……悲悯。 一地晶莹的璀璨，但，却什么都仿佛毁坏了。 再度睁眼，他双目都变成了暗金色的瞳孔。 他抬眼，环顾了一下四周，有一些光，从世延家的方向发出来，下一刻，他的身影倏然消失。 “糟了——————他想去取那把刀————” 孙悟空急急抱着善美幻影移形———— 在靠近屋子旁，小美和那些大水中被救的人站在墙边，世延站在发光的井前，那人浑身是血，他在刚刚的战争中，虽然耗尽了力量，但，他现在仍然勉强的站着。 他伸手，那井水哧哧的动摇，悟空也伸出手来，阻挡他的力量，那把剑冒出了井上，却僵持不下。而，他————死意已决！ 他挥手，对悟空所在的方向攻击，但那攻击转了方向，飞向了善美。悟空眼神有了松动，顾及身旁人的一瞬间，那剑的力量脱手———— 世延飞身上前，全力以赴的抱住了剑，然后，求死之人，一瞬间逼近世延，握住剑柄———————— 世延，只是人类。 小美捂着唇，那人居高临下，狠声说道———— “世延，放手！” 世延，双手死死握住了剑身。 那原本是……………………弑神之刀，杀鬼之剑！ “白炽，一切都并未绝望————”世延抿唇，剑气逼迫得他吐出一口暗色的血，而他的手紧握的剑身，那些血，一点点渗透潮湿的土壤。 善美上前，却被身边人拉住，那人摇摇头，善美的脚步，顿了下来。 ———————- “来不及……………………” 来不及了……………… 从他取到了那个人，最后的记忆，他就知道自己犯了多可怕的错。 她，给他写了那样的诀别信，欺骗着他，仿佛自己结婚，得到幸福。 他，当即就疯了。 或许更早，从他放手让她离开他的身边那一刻起。 他反反复复的想，自己究竟，有什么好？ 他究竟为什么要去骗她？为什么要和她有那么一个三年的约定？？ 倘若他不能离开这白蛇潭，那便自私的将她也永远留在这就好了，为什么要让她走？拒绝她的爱，让她离开他的身边，最后，死在那些卑劣的，人类的欲望之下………… 他………… 害死了最爱他的人………… 这也是………… 他一直以来自欺欺人，告诉自己那不过只是一个短暂的历劫的情劫的对象而已…… 但，他也害死了他自己最爱的人。 那和他亲手杀了她，有什么分别？？？………… 笑着告别的时候，他从未想过她心中，藏了那样的决心，他认为，她大约只会如同普通人一样，去追寻自己的幸福…………他以为大不了过了一年或者两年，她会忘记，而他也会……风过无痕………… 情是什么？？ 爱又是什么？？？ 她历经痛苦的时候，一个人的时候，孤独的时候，绝望的时候，他统统不在，他给她的是什么呢…………？？ 除了那些不敢表白的真心，那些冷淡表情下若有若无的未确定的爱，还有什么呢？…………？？ 那一夜，他不止是从善美那里取到了记忆，他事实上，对那些一同来到村子里已经变为新的灵魂的身体，提取了之前灵魂的记忆…… 他看到了什么呢？？ 他看到了，罪恶，腐朽，毁灭………………这些人，杀了她——————他看到那些，追逐和暗杀，看到她伤痕累累的和他们僵持不下，她一次一次的逃脱，为的只是……让真相大白天下，还他一个……洁净，她甚至在求婚被拒绝之后……从未真正想过那三年之约，因为她或许那时候就已经认定………… 自己不可能再回到他身边………… 在他眼里的她是那么的骄傲，不可一世，所以到了最后，她也仍然是那么骄傲的，独面了命运最残酷的生死……………… 她笑着说，别了，没有眷恋，但，她的魂魄，死后还寄存在，那他送给她的手链里………… 但她爱上的，倾其所有付出的到底是什么呢？？ 她爱上的不过是一个从来不敢给予回应的负心人………… 倘若她从来没有爱上他，那么他送她的半颗心，她还可以去和别人过幸福的日子，而不是，纠缠在与他的过去之中，甚至为他…………送了自己的性命………………而最后，最后—————— 她甚至，早早决定捐献了，她的身体所有能用的……包括那半颗心………… 他还能做什么？？？ 这世界上属于她的东西，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 连他送她的手链，也断裂了。 魂魄，消失。 “世延，”他的声音，低沉又绝望：“你告诉我，我还能做什么？？” 他面无表情，但，眼泪，就从那完全没有神情的脸上，纷纷滑落。 “所以你就想要去死？”世延狠声，力量和他僵持不下：“她尚且有勇气为了爱拼尽全力，直到最后一刻，你就没有勇气为她活下来？！” “世延………………”白炽静静地凝视着眼前的人，全力，抽/动剑柄：“如果我将小美杀了，毁坏你最珍惜的人，你，还会说这样的话吗？” “但没有杀不是吗！！！！”世延怒吼一声，更用力的握住剑身，他几乎没有更多的力量来抵御这剑的剑气，第二口鲜血隐忍着喷在地上，但他眼眸中有那般的坚决：“在最失控的时候，也没有杀，在和黑暗搏斗的时候，也只是把自己锁在这世界，不是吗——————？也没有到外面的世界横冲直闯，肆无忌惮，那不就是还可以有理智吗？！！因为死了那么轻松，所以，你就不愿意活着接受惩罚吗！！？” “对——————”白炽掩目，“就当我是……这样卑鄙，软弱的……懦夫。” 世延目光沉沉，惊愕的看到，白炽那金色的两只眼，有一只，变为深色的暗红，他怎会不知他心中的痛苦？那暗红，犹如地狱的深渊一般，就连他的周身，也瞬间浮现了那般的死气……………… 终于是来不及，所以他……要成魔吗……………… 天空降落的雨，变为点点猩红，他的绝望和自厌…………仿佛要将他和这世界引入地狱………… 大地发出怒吼和咆哮，人们绝望的跪地，感觉连地心都在震动。 “白炽————————” 世延双手剧烈的疼痛，下一个瞬间，那人拔/出他手中的剑来，在那滚滚的阵阵雷鸣之中，那把剑散发着赤红，被他握在手中，他神情似释然又冰冷，反手抬起剑就刺入自己的心脏—————— 一道蓝光一瞬间飞扑上前，握住那剑柄，从他手中夺剑，但那逼人的剑气直接让那人跃向墙角，砸开一个洞，烟雾翻滚，那把剑被齐天大圣孙悟空握在手中。 “好险——————” 但那正要魔化之人早已没有理智，紧接着飞扑上去，犹如地狱恶魔一般，全然杀气，那瞬间仿佛犹如千万的利刃割裂空气一般———— “一切还来得及！！！！” 善美倏然喊道。 “白炽，你仍然有这世界上复活她的一线生机——————” 那人，倏然仿佛听到了这句话。 就那样，回了回头。 “那必须是你活着，因为，你活着，这个以你的规则和力量建立的世界才能存在——————她最珍惜的，还存在在这世界，那就是——————你！” 11 （只是，你最珍惜的人，怎么可能是我？） 泉水叮咚。 黑暗，渐渐变为白雾，白雾，又变为，那些奇奇怪怪的散落的记忆。 他站在桥头，看到一个女孩仿佛在擦眼睛。 红衣服是那么显眼，鲜艳的色彩。 女孩擦完衣服，把那些花花色彩的纸张，全部丢在河里。 还有，属于人类的手机。 他皱眉，上前，轻声道：“请别往泉水里扔垃圾。这里已经够脏了。” 她讶异的回头，他注意到，她有一双那么清秀漂亮的眼。 那双眼却用力的瞪着他，说，“你这样的惹人厌的小白脸，少管我的闲事！” 小白脸？他又皱眉很惊奇，不知道这称呼到底从何而来。 “我不仅要扔了这些垃圾，我还要扔更大的垃圾！” 她冷笑着对他说。然后，他看着她爬到那栏杆上，分外毫无犹豫的当着她的面，跳进了那潭水之中。 他就站在那里，愣了半天。然后才想起……跃下潭去救她。 然后才想起………… 他根本不必，亲自下水去救人…………只需要分离那水潭的水既可。但他后来想，大约只是……他那时被那双眼睛吸引了注意，然后，忘记了…… 他问世延，什么是小白脸？ 世延奇怪的看了看他，沉默半晌，反问，有人这么称呼你？ 然后大笑。 ——————————- （你是，骄傲的，喋喋不休的，明媚的女孩） “喂，你是不是觉得，我会和那些垃圾一样同流合污？” “我告诉你，我尹熙贞从来就不是那样的人。” 她坐在他的屋子的沙发上，极不安分的对着一张图纸摆弄着手里的一个奇怪的发明，头发高高的用夹子夹起来。脸上是一些油污，穿着的防护服也是白白黑黑的污渍。 他坐在桌前，微微凝视着桌前的那盒子，那些是……那时候被她抛下河里的那些“垃圾”，仿佛就永远的躺在了他这里，那些证书，那些报道，显示着她多么的年轻，才华横溢，还有，说她性格古怪，极难亲近……他有些走神的看着在那里一边工作一边喋喋不休的人。 “你在做什么？” “过滤器呢。” “过滤什么？” “能够辨别和分水质的一个零件，如果整个完工，当然如果有人投资，那就可以把污水层层变为纯水。” “你……为什么要做这些？” 她脑子明明很好，可以做其他事。 “我小时候身体不好，只要生活在空气糟糕的地方就难受得不得了，这世界上健康人很多，但病人也很多，我不用再为舒服的人做什么了。” 她哼着小曲，却讶异的抬头：“你今天和我说了好几句话呢！！”眸光惊喜：“那，你能说你的名字了吗？” “再熟悉一些的时候吧。” ———————————————— （我没有想过，每次和你说再熟悉，只是一种，想见到你的，任性和期待。） “你说，你叫白炽？？然后，你觉得我们可以交往？？” 她简直有点不可置信。 已经□□个月之久。这家伙是不是慢热得太夸张了…… “经过我的认真思考…………” “不要再思考了！！” 她从那些脏污的机器零件抬头，跑过来一把抱住他，他嗅到那熟悉的，药水，机械，油漆，塑料各种复杂的味道，但，却并不讨厌。 “你觉得我们可以交往，是不是表示有点喜欢我？不，还是太喜欢我了？？”她一脸眉飞色舞，神采飞扬，立即肆无忌惮。 他把身上那只十分热的手拂开，皱眉，不明白她为什么一直如此忠实表达自我。 她的情感是那般热切率真，他觉得，心仿佛有些并不习惯的速率过快。 喜欢，便是这样的情感？ 以前从未有，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内心仿佛，被某种东西放到温水一般…… 每当他看到世延注视小美，他那时不懂的那些情感，仿佛现在，正在轻缓的，触碰和侵蚀他的心。 ——————————————— （于是，有了爱。） 爱是什么？？ 爱是…………交互的温暖和温柔。 他也不知道那些是怎么发生的。只是，遵从了本能。 他终于与她走到了情侣之间都走到的那一步，在那之前，他不懂，什么是极致的，温暖和欢乐。 当他拥抱了人类的躯体，他才想到，原来这世上竟然有人能温暖他那如此冰冷的心脏。 他在白蛇潭已经驻守一千多年，那颗心，也在寒潭的冲刷下，变成万年难化的冷硬，他以为自己的世界从不需要别人，也从不需要温暖，但，那时候感受到的是什么呢？ 太温暖了……………… 她问他，那是爱吗？ 他说，不是。 她并不失落，一如既往明艳，缠溺着他的脖子索吻，道：“那就不是，那就当荷尔蒙————你喜欢吗？” “不讨厌。” “那就是喜欢。”她眉开眼笑，“你喜欢就好。” 他怔了怔，突然，有些钝钝的痛，在他心里泛开。 他想对她多说一些什么。 但，他不懂得怎样表达。 ———————————————————— （但，爱着他的，是一颗残缺的心） 她那段时间，却出其不意的消失了。 他第一次体验了焦躁，他第一次想离开这白蛇潭。 直到两个月后，她又那样任性的出现。 赔礼道歉，各种生动的脸，再三保证…… 他十分无奈，觉得搞不清楚在这博弈里到底为何惹上这么麻烦的事。 他十分懊恼，对于自己失控毫无办法，仿佛只要她轻率的道歉，他无论如何都会下一刻再无纠结。 但在某个早晨，那个经常吵吵闹闹的人，在他怀里有那么一刻断了呼吸。 就如同，白蛇潭里那些，冰冷的死尸一般。 他那时，浑身冰冷。 他虽然能在自己的规则内复活死去的尸体，但，他并不清楚是否包括她。 她，已经牵扯了他的命运的一部分，神，不能插手的，是自己的命运，看不清的也是自己的劫数。但那时候，当他觉察，那一瞬间无数的念头闪过，他却已经方寸大乱到不能思考。 怎么会这样的可怕？？ 才，一年而已………… 便仿佛，再也无法控制，再也无法失去…… 当她浑身冰冷的躺在他怀中，当他几乎已经感觉到冥界的黑暗使者已经越过了河水，那时他已经无法顾及很多了。 这如果仅仅只是一场爱…… 他将他的半颗心，放在她的心脏里。 但也就是那时候，他才了然，原来，她的心脏一直是坏的。 他………… 并没有去那样关心她。 他去了杂货铺后她的工作间，在那里，轻而易举就找到了她藏起来的药，那些药，都并不只是吃了一两年，他那时候才明白，什么是……懊悔。 他从未过问半点，她从未提及半点。 他突然想，事实上，她也并非他所见到的这样大大咧咧，她失踪的两个月，手上细密的针孔在回答和控诉，但她把那些很好的隐藏在平日的惯常之中，他突然就知道了让他疼痛的感觉一直以来是什么。 原来是………… 爱，却无从表达。 ………… “妈妈？我很好…………嗯，最近住在这边空气很好，好像也真的变得没问题了…………” 她挂上电话，心安理得的继续工作。一切如常。 她转头，看到他正在看她，对他笑了笑。 看着她专注的工作，他的内心，就那样被这个人，填满了…… 原来求的只不过是，静静守侯。 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笑容………… —————————————- （可，劫数还是找到了他…………） 他冷汗涔涔的醒来。 刚刚那个梦…………是什么？？ 她担忧的眼眸看着他，仿佛说了什么，但他没有听到。 这一次，如此清晰。 他梦到………… 天雷…………田埂…………然后是…………黑色的，身影，利爪。 那是……他的劫数…………？？ 他躺在地上，睁开的眼眸怔怔的看着她，她仿佛被他吓坏，瞬间流下泪来。 问，白炽，你怎么了？？？ 他怎么了？？？ 他也想问自己。 他嗅到，自己手掌里的鲜血。 那是，人类的尸体散发的腐臭，和那梦，不谋而合的，重叠。 他仿佛看到，在那层层密布的黑暗中，他手撕了人类的身体，那一刻，就如同…………坠入深渊………… 他有些恍惚的，触摸着自己脸上的，她的眼泪，他闭眼，想着，原来，他终于等来爱情，也等来…………劫数。 是否他从来就该无心无求？是否他从来就不该爱她？？是否他将半心放在人类的躯体，终于带来了违反规则的惩罚？？ 他是神，但那身体却真的发生了可怕的异变，他每到一段时间的夜晚，就渴望尸体的腐朽和鲜血……他无法控制的……坠入黑暗的深渊。 他想，自己也许是爱错了。 但…………这场爱，他是从始至终，并无半点后悔的………… 只是，若这一开始就是责罚，他怎愿，她和他一起…………？？ 才五年而已………… 五年…………仿佛爱尽一生，他从未承诺，而仿佛，因这劫数，而从此再不能承诺于她———— 他从爱上她那一刻，便不再是神。 仿佛借着那交付的半心，他已彻底的沉沦世间。 那些因她而有的欲望和爱，终于，让他变成了……夜间黑暗的魔物？？？ 他任凭她那些眼泪，温温沉沉的打在他的脸上。 他想，这一切或许就要结束了。 ———————————————— （可是那样的约定算什么？） 她问，白炽，我们结婚好吗？ 他，一刹那间，感觉到，自己的心，仿佛，在缓慢的，缓慢的碎裂。 送出的是手链，而不是求婚戒指。 说出来的话语是，分手，而不是在一起。 即使，她上一秒，还开心的问他。 那时候她的神情，他仿佛，会记得一生一世。 她那总是大而化之的，神情，有了一瞬间的寂寥。 “是不是我不够好？”她问。 他想，若是说不合适，算什么？她和他，也已经六年了。青春时光，对于人类的女孩那般的珍贵，现在说，分手，算什么？！ 第一次，他无言以对。 他想，自己真是很差劲。但却忍痛说，尹熙贞，你真的不够好。 她怔了怔，这一次，没有纠缠。 “ 那我会去和别人结婚。但是——如果三年后，如果都没人敢娶我，你能见我一面吗？” 她问。 “我不知道。” 他给了一个模拟两可的答案，事实上，他是真的不知道。 但最后他又说：“你并不知道，人的记忆，是很短暂的。” 她摇摇头。 “白炽，人因为活着的时间有限，所以事实上，记忆很珍贵，也并不短暂。” 几日之后，她彻底离开了白蛇潭。 因他的病日益重，对黑暗的控制越来越弱，最后终于不得已离开潭口，到自己创造的世界去生活。临行前，她做了那样一个机器娃娃给他，她仿佛想说什么，但却并未说出口。 那是，他见她的，最后一面。 —————————————————- （可是，我未曾想过，其实，我并不太了解你） （因为我一直那么差劲的，表现得并不在意） （我是那么愚蠢的后知后觉，或许一开始，我就犯了大错，） （自以为神高高在上，人类卑微渺小。） （我未曾想过，你早已或许知晓，我的真实，我未曾想过，你或许会因为太爱我而陷入危险，我甚至未曾想过，你那么干脆的离我而去，是因为，你想为这样的我去寻求世间一个真相。） 他好像，从那个人那里，再度得到手链的那一天，看到那段记忆的那一天，就疯了。 或许，是在更久之前。 他从未想到她会那么快就死去。 他以为，给她换了心脏，至少，会和哪个男人在一起，幸福的生活，生儿育女，但，才过了四年………… 他未曾想到，她离开他的时候，抱了那么决绝的心态，为了在黑暗里寻求一个答案，她几乎与一整个世界为敌。 尹熙贞，做了什么呢？？？ 她变了吗？？？ 她没有变，她依然那么骄傲，依然那么纯粹，依然那么……简简单单，仿佛生死这样的大事对于一个女子不是大事，她，选择了，最荆棘的路………… 值得吗？？ 他想问她。 却没有人回答。直到，某一日，店铺里，来了另一姑娘。 那人回答，爱从来没有值得和不值得。 知道她惨死，探寻那些他不在她身边的无数个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心，又沉，又悲，又绝望。 他仿佛就那样想，尹熙贞，是不是陪伴着他渡劫而死？？ 而，他，才是她的劫。 ———————————————— “那必须是你活着，因为，你活着，这个以你的规则和力量建立的世界才能存在——————她最珍惜的，还存在在这世界，那就是——————你！” 善美大声说道。 他却捂着那只眼睛，笑起来。 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 “你说她最珍惜我？？” 红色的眼泪，从他的脸上滑下，坠落地上，大地甚至有了那些如同滚热岩浆的物体。 “她的魂魄，死后仍然在你送她的手链上，她连轮回也不走，这不是眷恋，是什么！？”善美紧紧抱着身旁那人的手臂，看着对面那绝望的人，目光一片哀恸：“如果她不再眷恋，不再回忆，又何必将一封那样的信件锁在手机里？？白炽，她的执念因你而起，因你而失，你忍心让她的灵魂从此无法皈依吗？？” 他摇头，神智几乎已经分崩离析。 “她…………会恨我………………” “白炽！！！”世延隐忍不住，大叫一声，见他的双脚下的土壤，已经开始松动陷落，那些黑暗中的滚滚岩浆，仿佛就在他脚下的万丈深渊之中。 神之入魔，便是地狱！！ 不，必须要阻止………… 善美和他贴身站着，却见到田埂，已经几乎融入一片火海和洪水交替的末日之中…… 有什么………… 那究竟是什么……………… 脑中，倏然穿过白光—————— “白炽，尹熙贞手机里，有一幅图！！”善美猛然惊醒，就连身边的人，也抬眼看她：“她那时候，已经自知危险，删除了手机里所有的资料，只留下，一副图片——————” 图片？？？ “我刚开始并不知道那幅景物是什么，但，因为想念而不能在一起，不能留下照片，因为看到照片，便会忍不住来找你，所以，只有那么一幅图，白炽，那不是别的，而是————曾经的白蛇潭啊！！有你的记忆，和她在一起的六年，是在白蛇潭，你们的相遇和分离，是白蛇潭，她最眷念的地方，她因为珍惜你的爱，所以想要去寻找解救你的方法，直到最后一刻，她都放不下你，她或许不相信再能见你，但却想着怕你知道她的死讯伤心，所以写了那么一封信来骗你，她用尽一切来爱你，珍惜你，所以复活她的钥匙，就在你的记忆，你的心意里————如果你今天在这里死去，才白白浪费了她对你的一片真心！！！” 善美的声音并不是很大。 但在那一刻，乃至下一刻，在那瞬然安静的空气之中，格外清晰。 在那流动的时间里，善美紧紧的握住了，身旁那人的手。 仿佛那样一只手，正源源不断的，传给她那样一些，勇气和力量。 活下来—————— 问问她，是恨你，还是………………爱你。 12 大水褪去，天将放晴。 人们返回了家园。 善美和大家一起，在白日的天空下，缝补家园的伤痕，大家默不吭声，先修好了世延家的屋子，没有人抱怨，没有人高声谈论，他们仿佛知道善美和那个外来人，并没有真正成为这里的一份子，也知道，善美并不是世延真正的女儿，并没有被融合，但，人们默默的未置一词，就那样，愧疚的，虔诚的，感恩的，劳作起来。 一切将重新周而复始。 这一天也没有太阳，只有很轻微的小雨，但，不再是那样悲苦的黑水，也不再是……那绝望的鲜红。 泉水和井水恢复了往日一般的洁净。 人们默默的将那村中，大巴车的十几具死而复生，生而赴死的尸体，积聚在一起，焚烧，看着空气中的黑烟，他们默默哭泣，然后，继续重新等待，在这个世界，只要心念和愿望还在，就有一线希望，只要从不曾绝望，无论等待十年还是一百年，或许都终将能够盼来那个结果。 曾和善美有过一面之缘的正贤也站在人群中。 他的女儿，站在他身边，和他手指紧紧交握。在这场灾难之中，他差点死去，但若没有这场灾难，他永远不知道，原来他体内的两个灵魂已经融合，原来，他女儿对于他而言远胜于他自己的生命，他原本一直徘徊于，两个灵魂在一个身体内的痛苦，两种记忆的痛苦，但，经历了生离死别，他发现，比起经历痛苦，改变人的却是珍惜和爱。 人们相信，黑夜的恶魔，再也不会出现。 留下来的，仍然是，南方杂货铺的，那位总是一身白衣的冷淡老板。 ——————————————- “所以，都说了我会解决，你还在这里执拗什么劲！？” 某人不耐烦的声音，从杂货铺后面的木屋微微传来。 微风轻轻打开门，室内一片凌乱，齐天大圣孙悟空舒服的坐在宽大的椅子上，脚翘在旁边的桌上，啃着一个水果。另一人坐在桌前，戴着眼镜，看着一个复杂的图纸修理着桌上的一堆……破碎的零件。 好痛………… 吃东西的某人无意晃动到受伤的下颚，咬牙切齿，他把果壳顺手抛打向那个人，那个人伸手，果壳弹到地上的垃圾桶里。 他伸手拿桌上的水，那人微微弹指，另一杯水从架子上移过来，原本的这一杯飞出了窗外。 “哇，这是对救命恩人的态度？”猴子不满的碎碎念：“蛇妖，若不是我齐天大圣孙悟空，你现在已经去地府报道了。” “我记得你好像没有回天庭报道，而我也没有一念成魔，虽然在人界，我的阶品好像不比你低。”那人淡淡回道：“别喝这里的水，刚才那杯水，喝下了，就要永远留在这里了。” 嗯？？？ 他看着面前的水，想起，世延和小美平时做饭和给他与陈善美喝的水，的确仿佛不是井水。而是，世延上次从山泉打回来的水。 “水是连接媒介的通道，这里只有一口泉水来自于外面的世界。”白炽淡淡的说。 “哦，看来你完全清醒了嘛。”他起身，坐到桌前，却又不好好坐椅子上，手指轻轻敲了了一下桌子：“所以什么时候把通道打开？在这里脏兮兮的收拾了你的烂摊子，前天还去捅了垃圾堆…………”（50你就皮吧。） 白炽抬眼，静静的看了他一眼。 “我还有一事相托。” “喂………………” “帮我把她最后的骨灰，带来投入白蛇潭。”他静静说道。 他呼了一口气。 微微有点抿唇无奈的笑了起来，“这到底是陈善美的三灾，还是我的三灾！” 白炽奇异的看着他，道：“你觉得是灾？” “我一个快成家的人，干什么跑到你这荒山野岭来？”他也觉得奇了。 白炽埋头，继续修理他手上的东西，道：“荒山野岭？我以为你呆在世延家，好吃好住。” “你和那奇怪的小子真的是朋友？” “大约四十年多年前，他夫妻二人来到村里，小美善良真挚，世延温润沉静，我常去和他们喝酒。” 白炽头也不抬的回答。 “那还真感谢你的待客之道。”他起身：“今天你既然不肯打开通道，那我便明日再来，外面的事情拖着一天不解决，你那脓疮始终无法拔除，说不定又会变成夜里的那个什么…………” 他倏然就止住了声音。 他仿佛想起什么，顿住脚步，道：“你说什么？？……四十多年前？？？” 白炽微微扬唇。 总算发觉了吗？也真的迟缓得可以。 “世延和小美，与其他人并不相同。其他人，是心愿所致，打开白蛇潭的大门，但唯独他二人，是死魂。一旦离开这村庄，离开我的力量的腹地，便会魂飞魄散。” “死魂？？？？”孙悟空怔愕当场。 “他二人四十年前在一场村庄的瘟疫浩劫死去，但，魂魄不愿转生，不肯离开，不进忘川，不愿失忆，逃离冥界，徘徊世间，阴差阳错来到白蛇潭，我本不愿惹这麻烦，但，白蛇潭的大门和规则却因被他二人的情所打动，而违规敞开。”白炽停下手里的工作，抬眼看着齐天大圣孙悟空：“在白蛇潭，进入的三种人是，迷失道路的活人，有强大祈愿的活人，以及，即将被白蛇潭内活人祈愿复活的死人。但他二人，三种规则皆不再内。” “情？？爱情？？” 他反问。 “那或许是，比一切都强大的执念，但却不是爱情。而是…………他二人，原本有一个…………女儿。” 白炽话音微停，站在对面那人却倏然屏息了。 “那时，正在执行一个残酷的天界计划，世延的女儿，即将作为三藏，储藏世间大恶的容器而诞生……他夫妻二人作为诞生三藏命运的父母，自然也在死劫之内。或许是因为死后才知晓了真实，灵魂产生了强烈的执念与怨恨，因为逃离冥界，而永远错过了轮回的时机。” 错过轮回的死魂，游离失所。 这世间有着牵挂，但却无法陪伴。 “来到白蛇潭的世延，最初万念俱灰，死魂犹如行尸走肉，我于心不忍，用命石给他夫妻二人测算，我坦言告诉他，那孩子或许很难改变此生命运，但命石却有另一个幽光告知，他们与那孩子有十日不到之缘。齐天大圣孙悟空，你认为，命石，出错了吗？” 他，静怔半晌，久久不能言语。 原来，一切竟然是……………… 一场悄然无息的等待，和一场，时间久远的，久别重逢。 三藏必死，陈善美必死。 这本是一个无望的测算，等待。 但哪怕只有一点希望，如同他那时一般，爱着，必会，义无反顾的爱。哪怕投奔的是，地狱烈火。 四十年来，等待的十天………… 没有人告诉他们那个等待会不会实现，但，却因为无法放弃，因为爱，就仿佛本能那般，所以，再多的日子，也会一点点的等下去。 命石，错了吗？？？ “错了。”齐天大圣孙悟空，终于淡淡的笑了起来，“规则可以打破，虽成事在天，但，事在人为——————你交托的事，离开之后会给你办好。不过，明天我就不来了。” 白炽微微一怔，抿唇，向那人抛出一物品，那人未转身，接下。 “记忆球？” “这是世延的记忆，我觉得，你守护的那位，或许会愿意保管。” 他淡淡说道，看着那人背影。 “苍月将过，别留太久…………还有——”白炽顿了顿，轻声道：“世延本名姓陈。” 那人未回头，只是挥挥手，潇洒离去。 白炽专注的，继续手上的工作。 逆天改命，不是人人可以，但三藏死，陈善美未死，那人以命相搏，付出所有力量，终于换了一个可能。 也，换了世延和小美的一个………………希望。 往往，只有体会绝望，才想到珍惜。那些时刻，却都有些太迟。 ———————————————— 傍晚。 齐天大圣孙悟空，出现在家门口。 看到屋子里来了很多人类帮忙修葺砖瓦，善美脸上全是汗水，但显得很有精神。 “世延，来点水，大伙都又累又渴了呢。” 一个人说道。 “好。”世延把井水的清泉，用勺子舀了很多杯，放在桌上。 在忙忙碌碌的人群里，善美走到桌前，她抬起了水杯。 那一刻，仿佛被放得很慢。 善美应该是忘记了……那并不是她惯常在这世界喝的水。 厨房的小美，呆呆的看着善美的手抬起的杯子，世延微微站在屋檐角，回了一下头，甚至没有任何人注意的，他的原本在微笑的神色，就那样停顿了。 那只是一个很小的瞬间，善美的杯子凑到唇边，手也抬起来，世延的神情很微妙，那几秒，他仿佛，思考了太多太多的事。 那些，时光里的痛苦，沉沉穿梭…… 然后，世延出声，喊了一句，“善美。” 声音是那么轻，仿佛还有些颤抖。 下一刻，他从善美手里，拿过了杯子，温和的说：“你一会再喝。” 善美有些不明所以，但世延已经别过眼，转身将杯子拿在手里。 透过世延的背影，善美看到悟空出现在家大门时，吓了一跳。 “你回来了！？？” 因为他的眼睛又缠了绷带。他站在门边，目光，在那一瞬，仿佛也有了很多东西…… “昨天晚上实际上还是伤到了？”她问。 “对，所以刚去把那家伙揍了一顿。”他眯着眼睛答。 “我去给你拿药箱，”她转身。 他点点头，然后他微微抿唇，看着站在那里的世延。 小美轻抚着世延的背，那背影，一瞬间让人感到，非常悲伤。 ——————————————- “前两天不是睡得很好嘛。”善美觉得换床这种问题在饭桌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出来简直是太羞耻了。 这不是小饭桌，而是十几个人的大饭桌………… 众人的面色都停顿了。 大家对世延家这个女儿临空掉下来的女婿，十分好奇。 难怪当时那么直接就拒绝了金秀中的求婚，回想起来，当时那场决斗，把金秀中打得够呛，看来世延的女婿，和杂货铺老板一般深不可测。 某人在饭桌上竟然说眼睛疼，身上疼，不方便上下楼梯……大家云里雾里，搞不懂状况。 “那你究竟要睡哪…………”偏偏在这时候闹什么别扭？？ “悟空哥哥可以睡我家。”村里十几岁的女孩说道。 “不可以！！” 陈善美同志立刻反驳，瞬间低头，某人心情又大好。 “那这样，小美晚上和善美睡二楼吧。”世延一家之主，微微笑道。 善美很奇怪的看着他，吃饭的他竟然没有反驳。 —————————————- 这天晚上，是，最为平静的一夜。 经历那场大战，再也没有，黑夜的妖魔。 有几个女孩在草垛上围着火篝，这个村孩子很少，没有新生命，只有，一群有着执念的人。 善美躺在烛光下，看着小美缝制的衣服。 “那是……给我缝的吗？”她轻轻问道。 “嗯，我想在……你走之前缝好。” “你缝得真漂亮，无论做饭还是这样的，我都没有学过……”善美小声说：“所以我做的饭菜也都不好吃。” “但即使这样，他对你也很好。”小美抿唇，神色柔软：“他很喜欢你，不管你做什么，他的眼睛都看着你。” “我很幸运，”善美看着对面床烛光下小美柔软的神色，“其实……我也曾死而复生。我知道那种………………求而不得的痛苦和期望，那时候，我死了……他……有那么一段时间，过得很不好……” “他没有和我说呢。”小美淡淡的说道：“酿酒的时候，说了一些你们的事，也说起了那时候你的……死。我问他，那时候是不是过得很辛苦，他说，忘记了。” 小美的眼神，十分温柔。 “他那时候……因为太痛苦，所以反而忘记了一切……当我死而复生再看到他的时候，我下定决心，绝不让他再经历那样的痛苦……和孤独……所以…………” “嗯…………？” “如果我离开了……你们会不会很寂寞呢…………？”善美小声问。 小美就那样抬起头来怔怔的看她。 她大概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手忙脚乱解释：“抱歉……我…我是说，……你和世延一直在等待的………………” “我们等待着的，总觉得，会是和你很像……的孩子…………” 小美温和的笑了，低头。 善美想到即将的离别，想到她和世延无望的等待，心中一阵难过。 她就那样睡着了。 依稀之中，小美仿佛站在床前，给她盖上了毯子，她或许在做梦，从未睡得那样香甜，感觉小美坐在床前，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 ……………… ———————————- “迟钝的家伙。” 站在院落的人，柔软了视线，仰望二楼的窗台，望见熄灭的烛光，收回了视线。 走回大厅，世延一人坐在桌前喝茶。 “来一杯吗？”世延问。 “缓解昨天战斗的办法仿佛是泡澡呢。”他答道。 “不是受伤了？可以沾水吗？”世延笑着问道。 他把眼睛上的绷带扯了下来。总觉得很没意思，分明是人类，眼神却那么利索。 “你和那蛇精做了四十年朋友，自己也变成妖怪了吗？”齐天大圣孙悟空坐下来，自己给自己泡了一杯茶。 “那时候，你怎么不出声？”世延却突然问道。 他怔了怔。 如果那时候，陈善美喝了那杯水，就也许会留在这个世界里。 “那你为什么又要拿走那杯水？”他问：“你不是很希望她留下？” “虽然一瞬间有那样的贪恋，但，更多的却是，对现在每分每秒的感激。心想索取更多的话，会不会连这一秒都失去。所以……放下了。”世延看着眼前的茶杯：“水满而盈，她已经因你而幸福，比我当日祈愿超出更多。” “如果陈善美当时喝了那杯水而留在这个世界，我也会留在这里。” 所以，未曾阻止。 因为这，不是别处，眼前的，也不是别人。 这是，陈善美从未有过的家。 这二人，是在这世界上和他一样，全心全意爱着陈善美的人。 “是不是觉得很可惜，差点赚到了。” 他说完这句话，世延就笑了起来。 “说起来，善美应该厨艺并不怎么好。” “全中！” “那劳烦担待了，这部分应该像我。” “喂……你那讨人厌的笑是怎么回事…………我们也有年龄差的，年龄差！” ………… 外面的雨，一点一点的停了。 ———————————————— 这一天早晨，小美给善美做的衣服完工。 一大早善美换上小美缝制的新衣服，出现在大家面前，那是一件有碎花花边的连衣裙，布料崭新，刚好合身，为了和连衣裙配套，小美还赠送了善美一个花簪的发卡，善美平日穿的衣服颜色都是深色，即使在现代的世界也很少穿这样鲜艳的长裙，但那鲜亮的衣服衬托着她美丽的身姿和面容，她出现在院子里时，男人们都一时之间都目不转睛了。 某人拿着她那个坏掉的手机屏对着院子乱瞄乱拍，她十分好奇，问：“不是坏了吗？” “后来那只蛇精送来的那个小机器人好像把它弄好了。”他把手机合上，放回口袋里。 “你刚刚拍了什么？”她好奇的问。 “今天早上的樱花。”他答，又看着她：“陈善美，你准备穿这么漂亮去市集买菜？如果有人给你求婚怎么办？？如果遇到上次那种缠人家伙，你就直接呼唤我吧。” 小美捂唇笑了起来。 ———————————- 因为是世延家的女儿，所以她去买菜，别人都给很多。 正午走到田埂，很多人在重新修整田梯，正好遇到正贤和女儿一起放风筝，向善美招手。 善美把菜放下，看着这里的好天气，无污染的蓝天白云。 “听说你过几天就要回去？”正贤问道。 “嗯，”善美点点头。“有……需要传递的思念吗？” 正贤顿了顿，看着田坎里笑得一脸开心的女儿，摇了摇头：“没有了。既然，我之前的身躯已死，现世里的种种挂念，也都放下。你今天穿得好漂亮。” “小美……送我的衣服。”她说道。 看着不远处的那房子，分明才过了这么几日，为何感觉就已经这么熟悉…… “回去以后，就把这里的一切，都忘记吧。”正贤淡淡说道：“停留在时间里的人和事，在活人的记忆里并不是什么好事。” “可是怎么可能忘记呢？”善美看着正贤，又看看这里的人家，看看这里的天空，最后视线回到自己的身上这件衣服。 总觉得哪怕多么微小的事，也会记得。 正贤失笑着摇摇头：“说的也是。不过，世延和小美，等了四十年才等到你这么一个女儿，下一次，不知道又要等多久。” “他们的女儿和我长得很像吗？”善美没来由的问。 “应该不是，我听说他们夫妇从莲花村来这里，那孩子，恐怕还很小。”正贤说道。 莲花村！？ 善美，倏然就那样静止了一切的，思考。 很奇怪，为什么在现在这样一个时刻，在这里，听到这样一个熟悉的地名？？ 而那些呼之欲出的东西…………就仿佛………… “世延，姓什么？” “你没有问？陈，陈世延。”对方觉得很奇怪。 ？？？！！！ “可是……那个孩子并没有死，当时死的明明是…………”她急急的追问，却看到正贤倏然放大的视线，原来是有人凭空那样出现，又伸手扶住她的腰。 “ 这是…………这是真的吗…………？？孙悟空————” 她声音都不可抑制的颤抖，看着来人。 那人视线沉沉，却直视着她。 没有否决。 “有人四十年来只做了一个梦，只许了一个愿，只等待一个人，哪怕这个愿望只维系不到十天，我一直以为，来到这里是劫，但事实上并非如此。你会在这里，是有理由的。因为，和你血脉相连的，最亲密的人，一直在这里等你——————”孙悟空抚摸着她的额头，视线温柔，低语道：“他们是你的父母。跑吧，陈善美，跑快些——————” （用你自己的力量，用你自己的双脚，跑着去，跑到他们身边————） 她就在那里怔了怔。 然后，她转身，跑向田埂。 他站在那里，突然刮来一阵风，他看到她长裙飘飘，鲜艳如同田野之中最美的花朵。 她跑着，却像他这边，回头望了一眼。怔怔的，看了那样的一眼。 然后，仿佛被风带着，她身影轻快，拼尽全力，那身影穿过田野，步上山坡，消失在那户炊烟袅袅的人家———— ………… 她一路跑来，脑中，是那样的一些，交错的言语。 第一次吃的，是，鸡蛋卷。 她最爱吃的，鸡蛋卷。 世延说，她不会在这里住很长时间…… 不情之请，扮演他和小美的…………女儿…… “因为我们二人生活许久，一直很想有个女儿。” 那人，很喜欢笑，也仿佛，隐藏真心。 他说，初次见面，女儿———— 她这一世，的的确确是第一次和他见面…… 她那时候问他，你也是这里生活的可怜人吗？ 他答，曾经是，但因为现在有你，已经不是…… 那时，他是笑着说的。 仿佛，真的拥有幸福。 她问杂货铺的老板白炽，通道什么时候打开的时候……白炽说的话却是……世延不好吗？？ 原来，原来一切………… 在她到来时，已有因果………… 原来，世延和小美………………等待的人……………… 他们的女儿，是她！ 他们在这里，等了她四十年………… 在那些温和的笑容后，隐藏了多少等待的漫长痛苦，小美，她的妈妈，夜间在烛光下给她缝制新衣服时，问她，要离开了吗？？世延，淡淡的笑着，但在那众人面前力排众议一瞬间看到了保护她的那颗无私的心，他们，是用什么样的视线，看着她的呢？？？ 她没有见过他们一眼，没有为他们做过任何一件事，在这个世界的因缘之中，就这样突然的见面了。 但他们却为她做了很多事，他们，却一直用所有的生命和时间来祈愿，来等待………… 她倏然的推开门，世延在院子里的井边洗衣服，她就那样呆呆的站在门口，眼泪沉沉，看着世延。 “善美回来了吗？”小美的声音从大厅传来。 世延刚抬头，她却跑着上去，把那洗衣服的人抱住，洗衣盆翻了，泡泡满地都是，世延讶然坐在水中，她倏然抱着他，就那样大哭起来。 她是那样惶然无助，世延怔了怔，却想明白了什么事。 他有些犹豫的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身上的重量沉沉而温暖，尽管院子里四处是水，却觉得，这怀抱中的人，正是他本想……倾尽生命去保护，爱护的唯一的女儿。 她哭得那样伤心，仿佛流尽眼泪，仿佛，将他们的那些痛苦，都一并清洗。 他本想轻松的说些话。 但，他发现自己的声音也有了沙哑。 他于是缄默不语，这一瞬间，也微微湿了眼眸。 那道身影，静静地幻化成风，最后复还站在了院中的树下。 “善美的妖精大人，谢谢你一直都在她身边，爱着她，保护她。” 小美双目湿润，对他说道。 他点点头，小美走向那二人，轻轻俯身，将那二人都拥抱在一起。 四十年的等待，终成一梦。 12 在风滚的草垛高处，他递给她一个记忆球。 白炽的记忆球，将他们拉回了，四十多年前。 ————————- 一片血污的产房，诞生了一个女婴。 “小美大出血，世延，你快进来！！！” 有人，在喊他。 那年轻的男人本有几分犹豫，但，他捂住不断咳嗽的口鼻，跌跌撞撞进了产房。 血污气味扑鼻而来，但他无暇顾及，冷汗涔涔，扑到了床上那人身边。 那人，依稀那么睁开眼睛，仿佛静静的看了他最后一眼，有人抱过来那小小的女婴，世延微微搂着小美的头，她得以看了那孩子世间唯一一眼，也是，最后一眼。 她已经说不出话，只是唇微微动了动，她仿佛流露出不舍和一点点努力的微笑，世延就那样低头，无限爱怜的吻着她的额头，她的唇。 然后，温温润润的眼泪，就滴在她的脸颊。 她在他怀里闭上眼睛。 ………… ——————————————- 世延抱着那孩子，在窗前逗她。 “取名字，叫，善美吗？” “嗯。一开始和小美就想好了。如果是男孩，叫池宇，是女孩，就叫善美——陈善美。” 阳光散落他的身上，温和沉静。 但只得片刻，他身边的女人将那孩子接过，他捂住唇，剧烈的咳嗽起来。他伸手，手心全是鲜血。 他怔然看着那些殷红的鲜血，那婴孩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他就那样有些脆弱的，在椅子上坐下，目光微微流转，看着那哭泣的婴儿，再也不肯伸手抱她。 “世延…………” “我死后，这孩子，怎么办呢？” 他就那样微微抬头，问那个女人：“白鹭，如果我早已看到这一天的命运，我是否，不该让她……来到这世界？如果无父无母，她……会幸福吗？” 白鹭眼中，有了泪光。 她从未听到过，这个男人说这样的话语。 这个答案过于残酷，她无法回答。 “世延，她带着你和小美的祝福，将来，会有人珍惜她，保护她。” ………… 几日之后，他弥留之际，病床前，白鹭将那孩子抱在他眼前。 他终于是那般挣扎的，伸出手去，想要轻轻的抚摸一下她的脸。 但，那最后的时刻，是那般艰难，连那样的心愿，都无法满足了。 他深深的看着，这世上，最让他眷恋的最后一个人，满心的懊恼，无奈，痛苦的离开。 ————————————— 无牵无挂的死亡，然后渡过忘川，轮回转世，本来是他最后的结局。 但，黑暗使者来带他走时，他无端的，产生了那些，沉沉的眷恋。 当他成为魂魄，半只脚踏入冥界，他却看到了，因逃离冥界又被押送遣返的那一群游魂，那里，有小美的身影。 小美朝他大声呼喊，他当下，什么也不再顾及，就那样离开黑暗使者，跳到那群游魂之中，拉住了小美的手，和她紧紧拥抱在一起。 黑暗使者大惊失色，对他说，陈世延，你的今生作为三藏的父亲，已经完成了使命，现在若是投胎，可享受大富大贵，他面前那群游魂却都混乱起来。 他怔怔问，什么是三藏？ 小美就那样哭出声来。 说，世延，我们的孩子善美，听说是将要承载世间大恶而诞生。她注定无父无母，无亲无友，注定孤苦一人，因她必须要清空一切的杂念和情感，装载世人的罪恶，然后以身净罪。 什么是以身净罪？他问。仿佛，听到不可置信的话。 黑暗使者道，那是天界赐予的使命和光荣，三藏是特殊的容器，可以装入极大的黑暗，然后，以身死作为罪的净化。 他摇摇头，紧握着小美的手，退后两步。 他觉得自己的魂魄，变沉了。 站在那里，在一班鬼众的惊呼声中，他站着的，和小美身下的台阶，纷纷碎裂。 “陈世延，你若是执迷不悟，不肯放下，那你就要错过轮回的时机了！！” 黑暗使者的锁链，套住他的躯体。 但那一刻，锁链在他身上，应声而断。 他抱住小美，两眼血泪沉沉。 三藏的父母？三藏的命运？？ 他们不是命运的棋子，他们只是最普通的父母，只有最普通的心愿。 离别，本已经很痛苦。 但，原来，一切都是，一场布局。 被选择，被安置，然后无奈的接受，只是如此而已。 轮回有何意义？做人有何意义？？留那个可怜的孩子在人间，孤苦无依，光荣的使命？这真是最大的讽刺……他和小美的祝福？他摇摇头。高阶的死神赶来，对他怒吼道，那孩子自有人照顾，前代守护者白鹭也在她的身边，如今还有什么放不下？！ 前代守护者？？？ 他立即清醒过来，幽幽问了一句，那么，前代三藏呢？ 死神闭口不言。 他想，白鹭或许早已知道一切，只是骗他。 就那般，他和小美的身体，层层下坠，魂魄再也不全，那瞬间，他的执念生根，他的魂魄发出黑色的光，他和小美坠入无妄海，一直飘零。 —————————— 不知是否是因为，那魂魄的心伤很重。 逃亡的路途，十分漫长。 中途，重聚了几次魂魄，想去看看那孩子，却发现那孩子身边，总是围聚着那些黑暗的东西。 那是他和小美的，珍惜着的孩子，虽未曾来得及相托，但，自那孩子出生，他便懂得什么是与生俱来便爱着。 死便是，有再多的无奈，都只能分离。 三藏被世人不喜，莲花村的村民因为那孩子的到来，认定她的出生引发了瘟疫。 世延的魂魄浑浑噩噩，后被相劝不回的黑暗使者打伤。 魂魄的力量越来越弱，但，很奇怪的，或许因为那样的执念，那样的恨，而不愿散去。 小美陪着他，转生不能，离开不能，但忘川，一开始就去不了，不愿忘记，哪怕再痛苦，也不愿意………… 忘记。 他们二人就那样，飘荡着，来到白蛇潭。 他想，他大约是要在这场拉锯之中，变成死魂。但，小美怎么办？那孩子怎么办呢？ 原来，死不是最大的绝望………… 活着尚且力不从心的事，死了，就能逃离那命运？？ 一念成魔！ 他甚至无数次祈求，只要能改变那孩子的命运，他愿意去承受一切的痛苦。死魂飘荡世间太久，便会魂飞魄散，或者走入无间地狱，但，他怨气是那样沉重，执念是那么深，仿佛这世间，再也没有任何希望，小美的魂魄安抚着他，他虽然很想如同人类那般去给予回应，但，他和小美的那个孩子，那留在世间的思念，却因为那样的命运让他——几乎要成魔了。 混混沌沌之中，他和小美，进入了一个，很奇怪的村庄。 而，进入这个村庄，穿越了一条隧道，他和小美拥有了，人类的实体。 他们走了几天，看到了一间杂货铺。 有一个白衣服的冷面人，给了他一些水。 问，为什么怨气这么深重的死魂，会出现在这里？ 仿佛不可置信。 世延只当那人是草木空气，道：我也没想到魂飞魄散之前，还能遇到除了小美以外和我说话的人。 “魂飞魄散？你进来这里，怕是永远不会死了。”那人淡淡说道。 “生又如何？死又如何？” 他别过眼，再不看他。 ——————————- 刚开始，那白衣人给他们指引了村庄的一处残壁小屋。 小美借了一些炊具，食材，二人暂且住了下来。 世延虽想顾虑着小美，但他，却仿佛在那时候，心智损伤了。 他不再如同人类时期那般，温暖眷恋的看天空，看阳光，他是那样冷淡的将自己包裹着，并且对待周遭的生命。白衣人来了好几次，和小美交谈，他坐在一旁，皆是混沌之中的冷眼旁观。 他不再知道生和死的界限极其意义，他开始思考整个生命，他和小美的相遇，那孩子的出生，思考，在地狱里黑暗使者的话，思考那些作为魂魄停留世间的时间。 他有时候，可以看一整天的井水，可以发一整天的呆。 小美神色黯淡，但，她是那么坚强，她从未在他面前哭泣流泪。每个沉沉夜晚的黑暗里，她紧紧的拥抱着他，仿佛让他知道，他并未死透，他仍然有温暖，而，他仍然仿佛还能继续是个犹如人的物体。 他很聪明，很快就知道了这村庄的规则。 但，有何意义？？ 这里的时间毫无意义，但外界的时间，却在流动。 他和小美仍然未死透，但他们的孩子，却一天天在命运的安排里那般成长。 那孩子，一天天在外面的世界长大，或许一日日承担着，无父无母，无亲无友的痛苦，直到，最后命运安排的那一日的到来。 他一想到这些，便觉得，自己的心成长着那样的怪物，不可自拔。 ————————————— 某一天，白衣人带来了命石。 说，从不可逆的命运中，看到了可逆。 问，世延，你想不想知道？ 事实上，还有什么不想？有关那孩子的任何事，他都想去听。 命石散发着那样的光。 然后，对方说，世延，你知不知道，或许因为，你活着的时候是个很好的人，积攒了很多福分，虽然强行的注定了你是三藏的血缘的一部分，但，那个注定却并不是无懈可击。你的执念，让这件事有了转机。或许，你能够在将来的某一天，再度遇到这个孩子，而这个时候，这孩子或许已经失去了原有的形态，但命石的那些光显示着另一种结局，那孩子，或许会和她的守护者前来，虽然时间只是很短暂的，也许一日，也许几日，你愿不愿意为了这个希望，再度，活得像个人呢？ 我是很好的人？他讥讽的问：“所以，选择了我做三藏的父亲？” 他宁可自己永不那么好，然后，那孩子永远没有特殊的命运。 无论你是不是三藏的父亲，你和那孩子的缘分不可更改，这本身已经是一种福气。白炽淡淡的回道。 那么究竟是几日？？ 他问。 不到十日。对方回答。又问，你信不信我？ “我最大的后悔，是这一世，没来得及好好抱抱她。如果我和她真的有缘，哪怕只是一分钟，我也愿意。”世延答。 “那你可能要很久很久的等待。对于人类而言————” “那又如何？” ———————————————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八年前的某天晚上，世延倏然睁眼。 他就那样走出门去，从那黑暗的村庄，赤着脚，一直走到了杂货铺。 杂货铺的主人没有睡觉，因为这同样也是一个难眠的夜晚。 “世延你来了？我泡了茶。”白炽淡淡说道。 他站在那间门的屋外，说：“我做了梦，我梦到，我女儿死了。” “嗯。”白炽回答：“大约是三天之前。” 世延的手握着门缘，微微颤抖。 “命石，三十二年前的预言，说我和那孩子，还有几日的缘分，你记得吗？” “我永远记得。”白炽抬眼，“世延，我没有骗你，命石从无虚假——你不也死了吗？” “大概是我的愚蠢和自私，为人父母，我并没有想在这里复活她的想法。”他声音，都有了那样不可抑制的颤抖：“我已经这样等待，不敢要求更多…………” “世延，”白炽的声音难得有了那样的软化和柔和：“我从土地那里知道了一些外面的事，是关于这孩子的。你想坐下来听听吗？” 他站在门边，犹豫，最后，却走进门来。 白炽给他倒了一杯茶。 “她有了喜欢的人，如同你和小美。那人，大约对她也很好————我倒是觉得，这事件如同你的死，你从冥界的逃离，死亡并不是一个完结，而是一个开始…………” 那夜黑暗沉沉，他坐在白炽那里，听了一晚上的故事。 “爱她的人，会因她的死而绝望。但，那个人，事实上在天上地下，打得过他的也没几个…………于你而言不甘心的事，那人会甘心么…………？我想，他大概会有些手段……毕竟，在很多年前，我曾和那人，也有一面之缘，感觉不是个轻易被牵着走的…………” ——————————————- “我的确不甘心，但，世延这一遭，也走得实在是太冒险。”他收回记忆球，看着身边那个泪眼朦胧的人，伸出手来，给她顺了一下长发。 她怔怔的注视着他。 “你在忍耐什么呢？陈善美，在我面前，你还觉得需要顾忌到什么呢？”他放低了声音，却对着她张开了怀抱：“还是，这样？” 下一刻，她毫无犹豫的扑进了他的怀里。 十分用力的，用力的，抱紧了他。 “如果你没有来冥界找我，我再也看不到你，我的父母再也见不到我，他们会一直等待，那么辛苦的，毫无希望的等下去…………” 她将头埋在他的怀中，任凭泪水染湿了他的衣服。 “陈善美，你的父母，真的都很了不起呢。”他抱着她，静静凝视着远方：“如同尹熙贞为了白炽选择，世延和小美，也为了你选择了。如果他们没有来到白蛇潭，如果没有遇到白炽，那么一切都会不同，世延和小美最终会变成死魂破碎，白炽不会和世延成为好友，你到这个世界，不会和父母相遇，而我们不会住在，世延家，那，二楼不会正好有两张床。在循环的因果中，爱给予了一切最好的安排。” 因为那样伟大的，最平凡的珍贵的亲情，世延和小美，没有进入轮回。白炽救了世延，给日后的善美留下了想念。 在尹熙贞的事情上，善美遇到了尹熙贞，帮助了她，就好像循环着，还了白炽的情，善美把附着尹熙贞魂魄的手链带来了这个世界，白炽，解开了黑暗的魔咒。 他帮助世延清理了白蛇潭村庄内的垃圾海，减轻了白炽的黑暗力，白炽因为善美的到来而获得开解，如果他当日不救世延，便没有今日的循环。 每个人都自有归处。 他齐天大圣孙悟空，从冥界带回了自己的爱人，于是，实现了命石的预言，但却并不完全，当时白炽说，留在这里的日子不到十天，但，成事在人，天也会有疏漏，他终于知道，为何一直觉得二楼理所当然有两张床，因为，那两张床已经如此摆设了四十年。那房间并不陈旧，也无积灰，因为心怀所愿之人，每日打扫，装饰风铃小花，带着那样美好的想念。 她抬眼，湿漉漉的看着他。 “他们想你很久了。你想，留在这里吗？” 他就那么安静的，问出了这句话。 也就是一瞬间，他想起了，世延看着善美喝那一杯水，那一刻的心情。 原来，他也会有这样的体会。 最爱，最珍惜，最不舍。 于是会想，能为对方做点什么？对方真正的愿望是什么？ 他伸手，抚摸她有些湿润的脸颊。 想留在这里吗？ “我…………”她正欲开口。 他指尖微微止住她的唇。 “先别开口，你先听我说，无需顾虑任何事，只遵从你的心意。因为，你在哪里，我都会陪着你。” ——————————————- “明天晚上到后天，通道会打开，那时候，便差不多，是你们离开的日子了。” 中午的时候，世延就那样，仿佛很轻松的，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善美怔怔的放下手里的活，看着他。 小美目光温温沉沉，却并未反驳。 “为什么…………不留我呢？”她问。 “如果我开口，你会留下来，但那会让你珍惜的人，再一次感受到孤独。无论你和他，都适合更大的天空。”世延站在屋檐角，淡淡说道：“善美，我们的时间停滞，而你的时间向前，能这样一起，生活了很多天，见到你有很喜欢的人，我总觉得，已经没有遗憾了。让你离开，是我和小美的选择。” 她摇摇头。 重聚时尤然不知，分离时，惊觉时光宝贵易逝。 世延握住了她的手。 “善美，不要抗拒自己的本心。我知道你的选择。因为，你和我们，血脉相连。倘若你仍是无依无靠的小女孩，我会很欣然留你在我们身边。但如今，你有需要守护的人，而那人也依恋着你。在我们心中，你很勇敢，自己度过了那些孤独的时光和岁月，而现在，我们不再痛苦，也不再停留，因为，你已经时常露出幸福的笑容，你甚至用剑击败了你的敌人，帅气的你，去走你想走的路吧。我们已经把最好的，留在记忆里了。” 世延，第一次和善美说那么多。 这一刻，就好像真正的父亲，对女儿那般的话语。 善美刚开始没有说话，只是握着世延的手，仿佛想要把那手上的茧和时间的刻痕，永久的记着。 待到世延说完了，过了很久很久，善美对世延说：“我总是在想象我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 “现在见到了，后悔没有呢？”世延淡淡笑着问道。 善美摇头：“每当我心里，因为被排挤而有了那样的怨恨，有那些黑暗，我会想着并不存在的你们，我会想，我能不能活得更有勇气，更努力，然后，无愧于把我生下来的人。” “你很努力了呀。善美。”小美走过来，静静地看着她：“善美，和那个人，放心的离开吧。” “他说，如果我想留下来，就可以永远的留下来。”善美道。 “我也相信是那样的。但，你的内心，已经有了答案。”世延温声说道：“善美，如同他可以为你停留在任何地方，你也可以为他去到任何地方。当两个平行的世界相连，我们之间和你，没有任何距离。” 善美静静地注视着世延，又看看小美。 小美伸手，抚摸了善美的额头，犹如一位那般温暖的母亲。 “善美，为你连星星都镶嵌的那个人，你不舍他的孤独，如同我和世延的彼此陪伴，那是你的星星呀。” 善美说不出话来，但她点点头，笑容里，有了一些湿润的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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