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姒是个谨慎又敏感的姑娘,那日临湖一瞥后,便着意去了解了关于他的事情。  他的母亲是玄国先王后带去的媵妾,不受宠爱,过世的也早。因此他虽是长子,却非嫡子,更谈不上受器重。可是他是个天资聪颖的人,加上性格温和,礼贤下士,慢慢就在诸侯间广有贤名。五年前,王后病逝,为了巩固玄华之间的关系,华国又送了一位王姬过去。新王后叫做云姒,是明姒的异母姐姐,彼时年方十五,长得艳美无双。一年后诞下嫡子,取名缇珈。伴随着缇珈的长大和玄侯身体的每况愈下,玄国朝野关于立储君的呼声便日渐高涨了,因为立长和立嫡的分歧,朝野分为了针锋相对的两派,互不相让。  如今看来,结果已见分晓,他被质在了雍城便是证明。  记忆中的云姒,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那时候她还是个满含稚气的孩子,可年长自己四岁的云姒已有了咄咄逼人的美貌。她身量高挑,容止优美,特别是一头乌发,如云如雾,其光可鉴。那时候,她很喜欢云姒。带着小妹妹对大姊姊的天然崇拜,她总是找各种机会去找她。她喜欢的游戏云姒都不喜欢,可还是愿意带着笑意看着她玩,有时候会温柔地叮嘱她注意安全,有时候会用帕子帮她拭着额上的汗。她累了就会歇在她的宫室之中,衾枕柔软,散发着非兰非麝的柔软香气。  得知云姒要嫁往玄国的消息,她哭了好久。那一年她十一岁,开始懵懵懂懂地知道了一些事情,她明白云姒这一去,她们再也没有了相见的机会了。可是相比其他姊妹的哀痛欲绝,云姒平静的可怕,她只是每日安静地抚琴,绣花,读书,倒像这件事和自己毫无关系似的。临走那日,她抓着她的手,殷殷道:“蛮蛮不要悲伤,咱们从生下来便被困在这个宫室中,现在阿姊终于有机会出去看看了。”  时隔这么久,依然可以记得她当时的眼神,明亮又坚定,充满着期盼与向往。  换个角度思考问题,也许一切都不一样了吧。福祸相依,从来都没有定数。云姒如今过得怎么样?从传闻中便能听出并不太平,可是她那样的女子,仿佛遇到所有的事都可以处变不惊。  因为云姒的关系,他们之间有天然的隔阂,所以她明白他的心事,却什么也不好说。他总会知道,或者已经知道她的身份,那么同是姒姓之女,她不会幼稚的以为他不介意。  天终于亮了起来,尽管雾气蒙蒙,却再也不似暗夜那般绝望。  “我以为女史会说些安慰之语。”他突然笑言,眉眼弯弯,说不出的清雅好看。然而,心思在早晨的清风中无比澄明的明姒,只是短暂的愣神,然后淡淡道:“安慰之语对于别人或许有用,对于公子想必只是多言。公子见识广博,不会在意一个小女子的只言片语,何况是一个消息闭塞的深宫女子之言。”  他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深深,似乎也没有预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晨风中的她,冰冷的不近人情,和外表的娇柔明丽大相径庭。  “女史如此聪颖通透,实在是我太过冒昧了。”他拱了拱手,毫无愠怒,磊落如清风。到让她觉得自己语气生硬,太过失礼。  便不由得多说了一些:“明非虽在宫中,却也常听人说起公子之贤,听闻公子博览群书,心性豁达,自然听过一句话‘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以公子之能,想必眼前的困境很快便可解除,所以何须忧虑呢。”  恭维的话他听过很多,可也只有她能用着最冷漠的姿态,说着最夸张的恭维之语,偏偏还让他觉得无比真诚。  “那么,同样的话,能送给女史么?”他眯了眯眼睛,眸中满含笑意。  略一思忖,才知道他说的自己刚才的话。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她既不是仁者,更不是智者,活的战战兢兢的,自然忧虑万分。亡国后的每一个夜晚,她都被噩梦所困扰,心结的纾解又不是一时之功。更何况……她笑:“公子之事有解,而我的事无解,所以我只能安慰别人,却劝解不了自己。”  这句话说得心酸,可是她却没有流露出相应的表情。他想从她的笑容中解读出让人心生保护的脆弱,可是她分明不肯给别人这个机会。  这样的女子,无端让人心疼。  “时移世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谁又能够知晓呢?或许,有一天便有办法了。”他反过来宽慰她。  面前的女子螓首低垂,面庞如绿波中的芙蕖,灼灼美丽。  他觉得胸口那个地方,微微的颤动。  他将视线悄然转开。远处的朝阳冲破了云层,光芒虽微,却足以照亮天地。他看着远处,唇边忽然有了浅浅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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