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无好宴,明姒吃的兴味索然,便没有多待,草草告辞。  回到偏殿时,几案上已安静地躺着一封装帧简单的信件,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好几日没有向师父报平安了。果然,打开之后,字里行间都藏着师父的责备,她仿佛能透过墨痕,看到师父那张素来清冷的脸上,阴云密布。  捧着书信默然许久,她一时不知自己该如何再去向师父说出如今的处境。若说有危险,分明只是一种感觉,若说没有危险,但是却能够本能感觉到它即将到来。师父嘱咐过她谨言慎行,那日出言得罪帝姬实在是不该。千万别出不了宫,反而死在了这里。这个深宫,吞噬起人来,估计连骨头都不会剩。  反复思量的结果,就是在回信中本本分分的写了一句:“徒儿一切皆安,师父勿要挂心。”转眼再一想,添了一句:“悦姜帝姬代问师父安好。”  刚刚将信交出去,便看到几个宫娥分花拂柳,袅娜而来。“太后请姑娘即刻前往昭台宫。”说起来,自进宫后还未见过太后,前往拜见自是应当,可是突然被太后点名召见,确实有些让人费解。  仪容稍作整理,她便随着宫人前往昭台宫。  昭台宫在宫禁最北,所以路途颇远。暑气蒸腾,尽管她们尽量走在树荫之下,但还是热汗连连,等到到了昭台宫,她的脸已被汗水模糊的不成样子了,头也一阵一阵发晕。太后真会折腾人啊!  上首而坐的人,说不出的威仪严肃,久久没有叫她起身。她只好将头伏得更低,十二分恭敬。  许久,她用很低的声音道:“起来吧。”  明姒缓缓抬头,首先入眼的是她裙裾上的饕餮纹。太后是江国人,江国尚金德,以饕餮为尊,所以她穿着白色的锦衣也就不奇怪了。太后年轻守寡,如今也不过三十多岁,加上保养得宜,看上去十分年轻美貌。只是她抿着唇,神色严肃的可怕,这个样子……与天子十分相像。  “你便是陛下新封的女史?”  “回太后,妾才疏学浅,入宫只是教导公子和帝姬礼仪。”  “礼仪之事最为重要,姑娘竟然如此看清这份差事?”  刻意谦虚,反而弄巧成拙,明姒忙低头请罪。  太后扶着宫婢的手站了起来,走到了她跟前,道:“听说你是郗先生的徒弟,叫做明非?”  她忙点头称是。  “家乡何处?年岁几何?”  “回太后,妾是宋国人,今年十六岁。”这些都是师父嘱托过的,定然万无一失。  正当韶华,美貌过人。尽管满脸汗水,但是她的肌肤莹润如雪,眉眼楚楚,实在是天生丽质。她虽然看上去恭谨,但是说话声音娇娇怯怯的,还拖着长长的柔软的尾音。太后静静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再联系悦姜的话,得出了自己的结论:妖孽无疑!  宫里有个桑柔夫人已经够让人不舒服的了,现在又凭空多了个貌美的女史,她教导公子和帝姬,必然时常有机会得见天子……郗子谕已经深得帝心,现在还想着用自己的徒弟固宠,真是好算计!  她冷冷觑着跪在地上的人,道:“知道今日我为何要召见你?”  明姒实在不知,于是诚实地摇了摇头。  “瑛儿方才晕倒在锦墨斋里,他身边的宫人说,他为了完成你交代的任务,一夜未睡。” 说到这里,太后的声音里怒气分明。  她今天误了早课,并没有给公子瑛布置任何事情做。公子瑛确实资质平平,可是她总想出宫,也并没想过在他身上教出点什么成就出来,自然不会太严苛。  然而太后并没有想给她申辩的机会。  “年纪轻轻的偏要学人家做师父,学术不精还急功近利,哀家的孙儿怎么会落到你手里!偏生他娘也是个心狠的,一味邀宠,不管孩子的死活……真是!哀家的孙儿哀家自己养,用不着你们糟践。”  原来今天本就是憋了火要处罚自己的,太后能忍了那么久,问这问那,实在涵养深厚。  她想,这就是顶撞帝姬的下场吧。  于是任命的磕头求饶。  罚的不重,就是……在这样的烈日下跪一个时辰。明姒觉得头更晕了。  受苦就是长记性的最好办法,明姒发誓,今后再也不敢沉不住气了。  午后的日光,有着黑色的光晕,刺眼非常。昭台宫前的平台上光洁如镜,被阳光一照像极了一种很久之前的刑罚——炮烙。忍着剧痛跪了下去,她不由倒吸了口气。阳光刺在背上,背上火辣辣的疼,她觉得自己和热火上烧糊的饼一样可怜。  “北风其凉,雨雪其雱……”她听说,当热的时候一定要多想一些凉的东西,就会好受很多,“北风其喈,雨雪其霏。惠而好我,携手同归。北风……莫赤匪狐……”  怎么回事,天地为什么在旋转,眼前的景物也越来越模糊。可是耳边的声音为什么那么清晰:“哎呀,她晕了!”  她从未做过这般美好的梦,梦里她回到了梦华池边,桃花旖旎盛开,伯雅陪着怀着身孕的阿辛来到池边散步,她不免调笑几句,阿辛的脸迅速晕成了桃花色。乳母笑着坐在树边,给她尚未出生的小外孙绣着小帽,看着他们的眼神慈祥又怜爱。不一会儿,师父也踏着落花款款而来,他的脸上有她从未见过的温暖笑意,让他整个人明亮起来,他笑着说:“明姒,你越发调皮了!”记忆中,师父从未叫过她明姒,她惊讶的看着他,不免相问:“师父,你不是在雍城么?怎么来了华国?”师父走近,拍了拍她的脑袋,声音是从未听过的温柔:“从今以后,我便是华国的丞相了,明姒,你可高兴?”她捉着师父的衣袖,傻傻的笑,直到将眼泪都笑了出来。师父无奈叹道:“傻孩子!”  忽然,狂风大作,枝头的桃花纷飞如雪。伯雅和阿辛不知所踪,乳母满身是血的倒在花树之下,而师父隐藏在花树之后,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她茫然四顾,心里恐惧到了极处,却在一转身时,撞到了一个人的胸口。他一手揽住她,紧皱着眉。  “你没事儿吧!”他关切问道。  “陛下……”她惊了一跳。  怎么会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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