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离乱

天色有些暗了，远处的群山好像野兽的脊背，有些森然可怖。虽然已过雨水，但山谷里的风却凌冽如寒冬。这样恶劣的环境，却成了数百个流民汇聚之所。熊熊燃烧的火堆成了唯一的温度来源，大家簇拥着火堆，脸上写满饥饿和疲惫。　　离火堆很远的地方，一个少女靠着山岩静静地坐着，眼睛看着天空，一言不发，仿佛石刻的像。她的脸上有厚厚的灰尘，五官被遮蔽看不清楚，身上的衣裳又脏又破，很不合身的样子。　　一个老妇人看不下去了，佝偻着身子来到她身边，轻言道：“姑娘，靠着火边坐吧，这样下去会冻坏的。”她端详了一会儿忽然靠近的陌生人，终是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几分疏离：“不了，谢谢你。”这样寻常不过的女子，声音却出奇的好听，听口音还是华国王都的人。也是，大家多是从华国逃出，这个姑娘该是在都城破了后逃出来的。这么好的年华，可惜了……不由得心生怜悯，但看着她那副倔强的样子也只能叹息离开。　　“听说了没有，这次是卫国先出的兵！”一个老者义愤填膺道。　　“卫国？不应该是郑国吗？左岂那个老匹夫和郑国里应外合，一口气吞了我们南境八城……”说这句话的人是个面容黝黑的男子，他的身形颇为健硕。　　有人冷哼了一声，是个瘦弱的少年：“王大哥，郑国再厉害，你也不至于当逃兵啊！”听到“逃兵”而字，那个男子有些讪讪，嘟囔道：“那是王室之事，我们平民百姓何必送死……” 　　居然有人很赞同，补充说：“若不是王室保护不周，玄国王姬出了意外，怎会有这样的刀兵之灾？天子一怒，其他诸侯更有理由对华国出兵了……”　　又有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玄国真算重情重义，他们死了个王姬，居然没有出兵！”“是我们嫁去的王姬比较的宠吧，咱们嫁了两位王姬过去，总还是有用的。”　　一个儒生模样的人摆了摆手：“你们都错了，玄国不出兵全是公子青玦之力，谁不知道他是出了名的仁善之人。听说，是他执意劝阻玄侯，为此玄侯大发雷霆，对公子疏远了许多。”大家纷纷叹息不已，皆道公子仁善，是个不折不扣的君子。　　那个被叫做“王大哥”的逃兵不以为然：“焉知他没有私心么？我在军中可是听说了，大王之前就十分有意将明姒王姬许给他……”听到这个秘闻，大家都凑得更近了。方才的老妪，颤着声问：“可是大王的小女儿，舜华夫人生的那个王姬？”大家纷纷嘲笑她的无知，争抢道：“不是她还有谁，姒姓之女个个都天仙似的，这个明姒王姬听说更是美貌出众。诸侯都争着求娶，可是咱们大王一千一万个舍不得，最后还是许了玄国。”　　“不对，我可是听说明姒王姬是许了许国的，许公的聘礼都到王城了……”　　“不可能，卫国此次不是还在阵前讨要过王姬么？大王当时可是答应了！”　　很久的沉默，大家都有些云里雾里……　　有人忽然想起了什么，慌到：“天啊！一女嫁三国！咱们大王真是……”闻听此言，大家嗟叹不已，纷纷称奇。　　“这还真是大乾开国以来最奇怪的事儿了！不过，也不知美人儿最后落到谁手中了？”有个人咂么着嘴，一脸猥琐的笑容，“谁能放过这么个大美人……”　　大家皆是摇头，听说那日宫里燃起了熊熊大火，高高的阙楼坍塌下来，响声震天。王姬大约是被烧死了吧！　　“哎呦，若是死了，真是可惜了！”男人们响起了一阵哄笑，女人们脸上有惋惜的神情。　　从始至终，坐在角落的女子都在静静观察着这边的人群。他们的话一字不落的都落入了她的耳中。一场亡国灾难渐渐成了人们口中的暧昧故事，她打心底觉得悲凉。　　怎会如此简单？　　乳娘的话悲戚在耳：“蛮蛮，快逃……越远越好……能活命比什么都重要！不要寻仇，不要复国，到普通人家做个普通人吧！”依稀能够记得她绝望的眼神和浑浊的泪水，那些她尚不明白的话语困扰了她很多天。不要寻仇么？那么多亲人的惨死就该这么算了吗？算到谁的头上，郑国，卫国，宋国，许国，唐国？华国本就处于四战之地，危机重重，如今被这么多诸侯夹攻，谁能说得清楚下一步该怎么办！　　她痛苦地闭上双眼……　　脑海中全是绯华殿里成片成片的桃花，她坐在树下惬意地吹着徐徐春风，偶尔一两朵花瓣落在衣衫之上，仿佛将整个记忆都染上了烂漫的粉红色。　　耳边的人声渐渐低了下去，不久之后睡意便弥漫了整个山谷。渐有困意悄然爬上了双眼，她想起自从宫变那日，带着惊惧与悲伤的情绪，一直都没有合过双眼。　　梦里狂风骤雨打碎了满园的花瓣，零落成泥，她满身血污的躺在花树下，豆大的雨点打在身上冰凉入骨，疼痛不堪。　　恍恍惚惚转醒了过来，身上已全被打湿了，看来是真的落了雨。　　湿冷的空气中弥漫着让人绝望的气息，是这些天闻惯了的，带着衰败，腐朽和死亡的气息。她听到有人低低地咒骂：“这该死的鬼天气，又冻死了一个！”女人的哭泣声响在暗夜，凄厉极了，听得让人害怕。她抱着身子缩了又缩，想通过自己的体温抵挡风雨的欺凌。　　就快要到帝都雍城了，千万要坚持，不能死……她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