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德四年春,北周长安东南边的北伐军大营外。    此刻,刚刚是花开正浓的阳春三月。一簇簇不知名的野花野草们,在清晨阳光的照耀下,正热烈而繁茂得绽放着,一扫冬日的荒芜黯淡。    一个年约四十余岁、全副茶褐色两裆铠甲的中年男子,正骑在一匹驼色的高头大马上,蹙眉急切地策马前行着。    他的身后,正紧跟着一辆简陋破烂的薄木板制成的驴车。那赶驴的白胡子老车夫一脸黑褶子,满头大汗地急急甩鞭催驴,心里只骂咧道今天这倔脾气的畜牲,又开始撂蹄子不肯往前跑了,但嘴里却不敢有丝毫的腌渍话说出,只能绷着脸拼命大喊道:“驾!驾!快跑啊!驾!”    “快些!否则耽误了本将军的大事,本将军,活扒了你的皮!”    那一溜烟跑到前头的中年男子忽然勒马,吊起他那三角眼凶恶得朝后头暴喝一声,随即又转头,狠狠地大力抽了胯/下的马一鞭子,那马立即吃痛地仰头一嘶,迅即如闪电般飞速地往大营的里头冲去!    那后头的老车夫一听,握着皮鞭的枯手一抖,然后猛地起身使劲吃奶的力气往那倔驴的眼睛耳朵处一抽,然后愤懑地怒骂道:“还不快跑!你个畜牲!再慢,我俩就都要被剥皮了!快跑!”    那青灰色的大毛驴被这剧痛给刺激大发了,眼角流着血泪就瞬间狂躁起来,一边往前死命奔跑着,一边凄惨地“嗯啊!嗯啊!”嘶鸣起来!    而就在此时,跪坐在驴车里头的年轻女子,因驴车的骤然加速,而瞬间被摔碰到那薄木车厢内壁,后脑勺狠狠撞在车厢壁里一处凹凸不平的地方,顿时,一股强烈的剧痛迅猛袭来!她两眼一翻白,纤弱的身子就直直倒在车里头了。    那驴车跟在那策马男子的身后一路奔到了北伐大营的校场边沿,才被死死勒住脖子,气喘吁吁地停在了校场边上。    铠甲男子急速下马,阔步走到驴车前,看也不看那汗如雨下的黑脸老叟车夫,就径直扯开粗布车帘子,探头对着里头的女子厉声喝斥道:“还不快给老子我滚下来!难道还要本将军我……”    他粗暴的嘶吼声戛然而止。    里头,一个全身素白衣裙的年轻美艳女子,正满脸煞白地横躺在车里,双眼紧闭,全身纹丝不动,就这样静静地卧躺着,对那男子的命令,没有任何反应。    那中年男子两眼一瞪,随即将整个上半身都探了进去,毫不怜香惜玉地将铁臂伸向那女子,粗野地拽着她的胳膊往车下拖曳,最后,那女子“咚!”地一声,直接被他抛扔到地上去了。    “快给老子起来!别特妈装死!老子什么糊弄人的把戏没见过,别以为你这样,就能瞒过老子!快起来!”    那男子脾气火爆得狠,一直对着那女子骂骂咧咧,几次三番地想要拿脚踢打她,却在高高抬起脚后,又不知想到了什么,最后只得悻悻地缩退回去。    袁姝被他这一阵疾风骤雨似的咒骂声给吵得头痛欲裂,全身剧痛不止。    她下意识地捂着后脑勺,缓缓睁开那双妩媚上挑的时凤眼,露出她如秋水潋滟般的黑眸。    首先刺入她眼眸的,是春日清晨璀璨绚烂的金光。她蹙眉眯眯眼,随即再极慢极慢地睁开。    那男子见袁姝还在磨磨蹭蹭的,心里头的火是“噌”地一下就冲到脑壳顶上头了。    他马上用蛮力将袁姝从地上拖起来,使劲推了她一把,指着她的鼻子就压着声音吼道:“你这小贱人继续给老子装啊?!还敢在这时候给老子作妖!我呸!要不是你这副皮相还有点用处,老子早就把你丢进军队里做军妓了!你特妈的……”    “放肆!!”袁姝被他这往一推,娇躯站立不稳,一个踉跄差点又要扑倒在地上去了。    她心头火起,常年处于上位者的威压瞬间爆出,刚一立稳就反手怒甩那男子一耳光,还黛眉倒竖直接对着他喝斥道:“好大的狗胆!竟然敢推搡本宫!来人!将他拖下去杖毙!”    那男子先是被袁姝如此重力的一击给打懵了,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彻底的暴跳如雷,跳起来就要狠踹袁姝一脚!    眼看着,那脚就要落在袁姝娇弱的身子上时,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危机关头,一声暴喝声从他们的正前方远远传来:“圣上御驾在此!闲杂人等还不速速退下!”    那传话的话音刚落,一阵巨大的马蹄轰鸣声便疾速传来!    那男子想也没想,白了脸就硬生生地往地上一磕,直接跪下,将整个大脑袋都深深埋在胸前的铠甲里头,不敢再发出一丝声响。    而那白胡子车夫早就在传令声响起的时候就吓得跪倒在地上了,浑身打抖,努力蜷缩着瘦弱干瘪的老迈身躯,似乎是想极力将自己缩到地缝里头去,不让任何人注意到他。    袁姝似乎是直到此时此刻,才惊觉到,这眼前所有的一切,都分外的不真实。    她不是喝了鸩酒,吐血倒在宣室殿的后头吗?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袁姝恍恍惚惚,眼神呆滞地看着一队金甲禁卫军骑着汗血宝马,如一阵金色旋风似的,立时就刮到她的面前。    一人着镶嵌着宝石东珠的赤金铠甲,手持金龙碧云□□,骑着一匹全身上下莹白如雪的汗血宝马,轻轻打马走到袁姝的面前。    “贱婢!圣上在此,还不快跪下!”禁军统领元仁见袁姝只是呆呆傻傻地一人直直立在路中间,见到陛下都不知道退下跪倒,心下纳罕,面色却越发难看肃穆,不由地出言喝斥于她。    那骑着白色汗血宝马的,正是大周国的当今圣上,继位已长达十年之久的皇帝——宇文雍。    他身高八尺有余将近九尺,身披铠甲真是高大魁梧之至。他骑着马静立在袁姝面前,仿若一座巍峨高山一般,威压十足。    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下,宇文雍的面庞白皙胜玉,却棱角分明刚劲雄壮,长而卷翘的眼睫毛下,一双微微凹陷下去的黑褐色眼睛深邃而又璀璨夺目。他高挺细窄的鼻梁略带鹰钩,浓密飞扬的剑眉斜斜插入黑黝的鬓角里。    他那厚薄均匀而轮廓优美的嘴唇,此时正对着袁姝,轻轻蠕动道:“汝是何人?”    这一声极低而又极富磁性嗓音一落进袁姝的耳中,她略显痴呆的眼神,仿佛一瞬间就活了过来!    无数的泪水就此从她的美眸中汹涌喷薄而出!    “……陛下……”她轻轻呐呐道。    这是在做梦吗?她这是在经历临死前的幻境吗?    为何……她还能再次听闻到,那日思夜想之人的声音?    袁姝任由泪水使劲冲刷着自己的白玉面庞。她抬起头来,两眼饱含着无法言语的满满深情,紧紧凝视着自己面前的宇文雍。    而宇文雍,也开始渐渐蹙起眉头,认真打量着面前这个头发凌乱、衣服沾满泥污灰尘的年轻女子。    只见她,肤白如凝脂,发黑如漆墨,两眼波光潋滟而妩媚动人,一张芙蓉玉面艳丽妖冶至极,身形虽看着不过及笈年华,却已曲线丰满玉娆,整个人仿若倾世绝艳的妖姬一般,让男人看一眼就能即时酥麻了身子,神魂颠倒了。    宇文雍越看,就越觉得这陌生女子的神情非常不对劲。长得虽然是国色无双,天下罕见,但怎么看起来……有些呆傻痴愣呢?    “快退下吧!”宇文雍还赶着拔营带兵前往北门与北伐的其他大军汇合,不想再与这来历不明的女子僵持在这大路上,只得冷肃着面孔,对袁姝严厉地吼道。    袁姝一见宇文雍已经强行挥舞手中的钢鞭,就要打马绕过她往前奔去时,心里多年的痴愿和痛悔顿时爆发。    不顾自己可能会被当做刺客一般被就地格杀的危险,她突然纵身猛扑到宇文雍的脚边,紧紧搂着他的左腿,声嘶力竭地哭喊道:“陛下!求求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不要丢下枝枝一个人!”    宇文雍一惊,愣是用尽全身的自制力,才勉强按耐住将紧抱着自己腿脚的袁姝一脚狠踹开的冲动。    他也知道自己若是全力一脚踢去,这纤柔的女子必定就会命丧黄泉了。    “大胆!”众多的禁军们见此亦是大惊失色,“刷刷刷”地纷纷将手中的精钢长/枪对准了袁姝的后背,只等宇文雍一声令下,就将这胆大包天的女人扎成刺猬!    “陛下……求您了……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求求您了……”袁姝哭得死去活来,抱着宇文雍的腿脚怎样都不愿撒手。    宇文雍被袁姝这副凄然惨泣的模样给弄得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先微微挥手,示意禁军侍卫退后。    随即,他锐利如鹰的眼睛瞄到了正跪倒在地上,浑身颤抖的高劲,眼睛一眯,持鞭指着地上的高劲,沉声喝问道:“怎么回事?”    高劲一颤,赶紧匍匐着爬到宇文雍的马下,不敢抹去一脑门的冷汗,只能强压着内心的恐惧,尽量条理清晰地说道:    “她……她是属下从晋国……偶得的世家贵女,属下见她姿色不俗,便……想献与陛下您……属下已经命老仆妇验过正身了,她确是清白之身,陛下您尽可以……”    “够了!”宇文雍一听这高劲居然敢掳掠良家少女来邀宠献媚,顿时大怒不已,直接厉声喝令禁军道:“将这高劲押下去!交与柳宗伯论罪处置!”    一声令下,好几个的禁军一拥而上将高劲和那白胡子老叟捆绑起来,然后不顾高劲等二人的哀求哭嚎强行将他们拖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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