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先前那个陪房果真是二夫人的,谢天谢地,救星来了。    老太太正坐在铺了秋香色绣蝙蝠坐垫的太师椅上,手里拢了一串象牙间菩提子的香串,一颗一颗地捻着。    本来阖着眼,听得大儿媳的声音,见是几个儿媳妇找来这里晨定,便受了她们的礼,方抬手叫她们进来,“你们侄女儿的病情,还要等老爷来看,难为你们有这份心过来。”    又指着不卑不亢站在门边的福如妈妈说道:“这来得倒是巧,尤其是老大家的。今儿我请了福如妈妈给咱们家整治个榜样出来,你往后也好照着立立规矩,可仔细跟着学好了。”    陈氏心内也是略欣慰,觉得备受器重,忙点头应了,端肃地朝福如妈妈笑笑。“烦请福如妈妈了。”    老夫人虽然在对待各个孙女一事上偏心偏到了爪哇,但到底对长房的看重是头一份的,长房治家这一点,老太太就从来没有动过其他心思。    福如也含了一丝笑意,说道:“几位夫人既是老太太慧眼选中的媳妇,奴婢这些就权且只是献丑。”    “福如妈妈过谦了。”老太太听到福如这话里拐着弯夸了自己,满意地笑笑。    二夫人赵氏心内不平,但脸上还是笑意浓厚。    三夫人洛氏倒是无动于衷,她志趣不在此,看着二嫂那种急切引人注意的嘴脸就感到一阵恶心。    几位夫人都曾暗中派人查过这位福如妈妈的来历,但都一无所获,现在看老太太对她的态度竟像极为倚重,于是也都含笑应了。    福如妈妈稳稳地行了个礼,便转向了卢嬷嬷,神情威严喝道:“卢婆子,你身为教养嬷嬷,却还带头赌博,夜里擅离职守,目无尊卑辱骂主子!如此背主之人,毫无嬷嬷的资格、本分和才能,杖责三十,没收一年例钱,赶出云府奴籍永不启改!”    卢嬷嬷一听,再也没法装作镇静的样子,狰狞地看了一眼福如,朝老太太跪下,赶紧辩解。  “求老太太为我做主,苍天明鉴,老奴是大小姐从小儿的贴身妈妈,也是这府里的老人,老太太和老太爷对我恩重如山。”    卢嬷嬷说着抬头看向福如妈妈,眼里全是愤恨,“福如妈妈红口白牙,讲话可要拿出事实来,莫想骗了老太太去!”    老太太只是睨了她一眼,手里仍旧拨动着珠串,并不说话。    卢嬷嬷越发着急起来,悄悄把目光移向二夫人那边,她好歹同二夫人是同乡,平日里没少为了她在老太太和大小姐面前给大夫人上眼药。    再就是,昨夜同她一起打牌的里面,还有个管事娘子,是她娘家赵氏的远方亲戚。    二夫人得了这目光,又想起来的路上陪房跟自己说的话。    于是乐得做个人情为卢嬷嬷说两句话——反正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云昭看样子也没死掉,打牌赌博这样的事情,哪个房里没人,不过是她二房里的人略偏爱了些罢了。    想到这儿,二夫人笑道:“福如妈妈为人最是讲规矩,卢嬷嬷又是府里的老人,这其中必然是有什么误会,妈妈不如让卢嬷嬷把误会说清楚了?”    老太太眼神略瞟了瞟卢嬷嬷,接着又合起眼来,似乎不打算过问。    不过既然是二夫人说话了,她老人家也没反对,福如妈妈也只是点点头,目光更冷了些。    卢嬷嬷于是全无刚刚的恐慌,顺手捏平了衣角的一道褶,说道:“平日里我想着疼小姐还来不及,怎么敢做出那些良心被狗吃了的事情啊!昨日我原是白天实在困累,丫头们又偷懒,说不得我要亲自陪着小姐。    “临到二更的时候,实在是迷糊的不行,小姐又已经睡熟了,这才想着去房里眯一会儿早上再来看小姐,谁知道就不过一个时辰,竟让福如妈妈说出了这一连篇的罪状,实在是······实在是六月里下大雪的冤情啊!    “福如妈妈想是听了那起子嚼舌根的人的话,误会了老奴,老奴对老夫人最是忠心耿耿······”    主子是位小姐,却口口声声说对老夫人忠心耿耿,呵呵。    福如妈妈冷眼看过去,似乎已经是在看一个死人一般,卢嬷嬷仍不自知,二夫人也没有察觉。    此时赤樱和盈翠回来了,云老太爷也被找了来。    一进门就看到这么一堆丫鬟仆妇还有自己的媳妇也在,又见卢嬷嬷一个府里的老人站在那儿腿脚微颤,眉头便皱了起来,心里终归不舒服。    但是看到福如淡然站在房中央,云老太爷到底不便说什么。    老太爷速来最不喜与妇人家处在一处,快速打量了下云昭的面色,心下有了数知道没有大碍,又切过脉问了句可有哪里不舒服之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临走的时候看了一眼云老太太,老太太关心孙女儿病情,也跟了出去,她一出去,剩下的几个媳妇儿也只好跟上去,卢嬷嬷以为没事了,便打算去寻了张椅子来坐。    她心里清楚,福如到底是外人,而她父亲看着老太爷长大,她又带大了大小姐,这自然不一样。    老太爷既把老太太带走了,便是给了她一份体面,这府里现在管事的谁的辈分大过她去,便是有什么事,也不敢轻易动她了。    谁料福如妈妈又开口:“还不快来人绑了这满口胡吣的老毒妇去!”    几个小厮果然听话上前,卢嬷嬷大骇,“诶哟诶哟”地叫唤起来。    果然,才走到院口的二夫人一听见这声音,想想又折了回来,她既然开口替卢嬷嬷说了话,现在卢嬷嬷若还被赶走,她岂不是让人打自己的脸?    卢嬷嬷一看她来了,忙挣上前抱住她的腿说:“夫人救我呀!”    二夫人虽笑着,也开始不耐烦起来,看了一眼没什么表情的福如妈妈,说道:“妈妈若是觉得卢嬷嬷哪里不对也好指正出来,出口气就罢了,这样总闹着也不是办法,里面大小姐还没好,这就当着她的面儿收拾她的贴身嬷嬷,叫大小姐往后如何在下人跟前自处?”    赤樱听了,正在给云昭喂粥的动作忽然慢了,云昭窥她神色,这丫头面上不显,但是眼神既气且急。    她哪里知道,赤樱心里正骂着卢嬷嬷呢——要不是那卢嬷嬷昨夜三番四次支开她和盈翠,大小姐这里也不会连个守夜的人都没有。    云昭连了连脑海里的记忆,心下了然,这个卢嬷嬷也是个有趣的,自己偷懒去打牌也就罢了,还每次都把若若小姑娘身边的人全都打发光,装作自己是最后一个走的,有事时也就拉了丫头们来顶包。    这样的人,她怎么会留下她呢。    何况,她今早进来时,还咒她云昭以后有苦头吃呢。    云昭吸了一口气,阻止自己回想起之前的事来,嘴角微笑,她已经吃过苦了,很惨烈的苦,把命都搭了进去。    所以这次,谁让她吃苦,都是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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