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老爷子直到夜深时才风尘仆仆赶回家,虽然云老太太对他多有不满,但是看他从马车下来之后,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直接赶去看小孙女儿,嘴上的埋怨便少了很多。    “没什么大碍,只是身子还很虚,这段时间让昭昭房里的人注意膳食清淡点,待会儿叫刘妈去书房拿了方子亲自煎药,每三天辰时一次,看着昭昭喝下去。”    云老爷子说完这些,神色轻松不少,倒不像是小孙女儿病好了值得宽慰,却仿佛像是免去了一桩祸事般看上去庆幸不已。    “时候不早了,让她休息,你也明天再来看她。”云老夫人依言出去了,临走的时候还仔细地瞧了瞧孙女儿,见她入睡的眉眼安静恬然,这才放心离开了。    “还有一事,老头子,昭昭醒来也有半个时辰了,但是一直没有开口说过话,这孩子是不是被魇着了,我看,明天叫明华寺的主持来看看——”    云老爷子理了理自己的袖口,手里一边转着两个胡桃核,一边不屑地轻声哼道:“什么大事,你还记着那老秃驴,昭昭不过是暂时性受了刺激失语,我让刘妈煎的药便是要治她的失语。”    云老太太呵呵笑起来,一点儿也没有在几个儿媳妇面前时那种威严的样子,“老不修,你既然这么有把握,那便听你的······”    “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云老爷子问。    “还不是那个孽障,我云家好吃好喝供着他,他竟然谋害昭昭,小小年纪就这么歹毒,那雪下了一尺多厚,大人在外头都挨不住冻,他竟然把我昭昭推进去埋了起来——”云老太太想起来便觉那孽障着实可恶,气都喘不匀。    “聿植好端端的去推昭昭干嘛?是不是哪里有误会?”云老爷子皱起了眉头,“旌轩的儿子,不至于这么阴狠。”    “老爷,都到这种地步了你还要替那个孽障辩解——”云老太太顿住脚步,咬牙就要说出狠话,却被云老爷子止住。    “回来的时候周管家怎么提都没提?你是怎么知道的?别的不说,聿植那个院子,同昭昭平日里喜欢逛的的温泉园,可离得远着。那孩子平日里除了问安礼节,几乎不出门,怎么会突然遇上昭昭还这么害她?”    云老太太冷笑,“一口一个那孩子,好像人家是你嫡长亲孙一般。我老婆子怎么就不能知道了,就在你回来之前,福如特意去问的温泉园守门的,还有平日里贴身跟着昭昭的丫头墨银,福如的手段你不是不知道,守门的说,整天就只见昭昭带着丫头,还有他这三人进去了!不是他还能有谁?!”    云老爷子沉默不语,半晌,才叹气说道:“不要对聿植责罚太过,且这事儿对外先别说,这两个人,你也该清醒着对待。替人养的孩子,以后终归是要送回去的,况且新近的事情你也知道,天和公主没了。难保那个人不会想要提前把昭昭接回去。何必在她身上花那么多心思。你毕竟是芷岚、芷瑶几个丫头正经的祖母,以后广陵城里有宴,也多带她们出去相看。”    说到这儿,云老太太也没了声儿,过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地答应了:“这倒不用你说,就连老大媳妇,暂时也不会知道的,时候长了,也无妨······”    顿了顿,云老太太又说:“我也是看着昭昭那么小,就父母双亡的份上,多偏疼了些,芷岚和芷瑶还有你我、父母和兄弟姐妹,她有个什么······”    “······我都知道,你让家里都叫她大小姐,我不是也无二话?”    两人的声音渐渐低了,脚步声也早不可闻,应该是走远了。    云昭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四周古色古香的纱幔,还有空气中隐隐约约飘着的淡雅香气,有些茫然。    这一夜她都在惶惑和脑海里闪回的画面里昏昏沉沉地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折腾到了窗外天色泛青时分。    那些片段亦真亦幻,奇奇怪怪。    有活泼可爱的小女孩在荡秋千,还有张牙舞爪欺负其他人的样子,甚至还有成年女子,捂着肚子跪在雪地里哭,身下血映红了一小片雪,还有几个面容有些模糊的男子······    屋外突然有轻的不能更轻的窸窣声,似乎是衣料轻柔的摩擦,过了一会儿,外间的门也低低响了一声,便再无声响。    幔帐顶端,幽暗之中,那些精细的绣花看起来就像云朵一般绵柔。    盖在身上的锦被也是,轻薄柔软,温暖中还透着清甜的鹅梨香。    鹅梨香?这个词······她怎么想的如此自然,仿佛她一直知道一样。    云昭思索了一会儿,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举到自己眼前,定定地瞧着。    就着透过幔帐的微光,可以看到这双手手指根根纤长秀丽,肤色白的耀眼,摩裟之间,肌肤温腻柔嫩,触感颇妙。    可这并不是她自己的手。  至少,不是她以前的手。    现在躺在这里的身子,也不是她自己的。    她花了很长时间来确认,自己的确是到了一个陌生人身上。    而这个陌生的小女孩,脑海里记忆复杂繁多,整个晚上的半梦半醒,让云昭差不多理清了思绪。    这具身体的主人九岁,名叫云昭,还有个小名叫昭昭。    昭昭小姑娘本来已经走完了凄苦的一生,谁曾想竟在一个月前意外重生到了九岁时,就那些记忆来看,重生时她很开心,以为可以重新再来一次,抹平遗憾。    云昭不用搜索记忆,也猜到这小姑娘的愿望并没有真的实现——不然她就不可能在这九岁的身体里。    记忆里昭昭是被人害死的,她在一个雪地里,欺负了一位少年,结果被一个叫宋真真的表姐迷晕推倒了雪地里活埋,旁边那位少年,也就全程作壁上观。    但云昭不明白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记得自己原本是躺在荒芜的野草地里,清冷的星空之下,血流如注静静等死。    结果一眨眼之间,发现自己躺在软绡红纱帐子里,被迫接管了一个小姑娘的身体。    云昭动了动手,有些恍惚。    身为镇北王世子妃的上一世,倒好像只是她做的一个不真实的梦,哪怕梦里被全心全意相信的夫君所害,再想起来时,疼痛也钝了很多,或者说,在等死的时间里,她已经学会了麻木。    还没等云昭想更多,她面前的幔帐突然被掀起,带进一阵风。    眼前一花,一个瘦高挺拔的黑影立在床头,云昭惊得微张了嘴。    叫不出声。    这身子是个哑巴?看记忆不是啊!    不知到了几时,室内重重叠叠的软绡纱帘,掩映的人影模糊一片,云昭忍住诧异,定定地没有动。    这么暗,不知道他有没有看清自己的脸,看他的身形,云昭猜测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    接着她心内微嘲,现今她也才九岁呢。    凭借今天第一次醒来时隐约扫了一眼的印象,云昭觉得云家大约勉强算上是个钟鸣鼎食之家,想来护院什么的,应该不弱,外头的人就这样贸然闯进来倒不至于。    那么,现在立在这里半天不出声、也没有动作的、少年,应该是云家内部的人。    也就是说——这人,昭昭小姑娘可能见过,记忆里没准儿存在。    云昭思索起来,果不其然,被她发现了记忆里与之有些重合的身影——这不是昨日里在旁边看着宋真真推她到雪里、见死不救的三房堂哥云聿植么?    还没等云昭有所行动,云聿植突然伸出手,朝她的额头探过来,云昭吓得浑身一颤——难道他还贼心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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