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接到柏倫電話是兩天後的事。我語調冷淡說：“找我有什麽事？” 　　柏倫說：“現在可以出來嗎？” 　　我答：“我看沒有見面的必要吧。” 　　柏倫以懇求的語氣説：“不要這樣對待我，佑茜。我想念你。” 　　我卻嗤之以鼻。“真的？我覺得你跟希華在一起，更加如魚得水。新年除夕晚玩得很愉快吧？”　　柏倫突然反擊說：“你那晚不是也跟別的男子約會嗎？我看著，心裏會愉快嗎？”　　我熱熾熾說：“你以為我是自願？我是為勢所逼而已。我母親對我下命令，我如何能不遵從？” 　　柏倫淡淡說：“我跟你一樣，也是爲勢所逼。你理解自己的情況，爲什麽就不能諒解我？”　　我忍不住冷冷回應：“既然我們都是這麽身不由己，爲什麽還要硬走在一起？”　　柏倫以異常堅定的語氣說：“佑茜，我告訴過你多少次，我是不會放棄你的。除非你能跟我說，你一點也不喜歡我。” 　　我一時間沉默下來。柏倫斬釘截鐵說：“三十分鐘後，我來你家樓下接你。”　　再次跟柏倫單獨見面，我的心情並沒有怎樣好轉。我坐進他車子内，木著臉不發一語。柏倫把車子開走，到達山頂後他才把車子停泊下來。他轉臉看我說：“心裏憋著什麽不滿，現在就一古腦兒說出來吧。我會很有耐性地聆聽。” 　　我搖頭說：“沒那種需要。” 　　柏倫説：“你的心情我明白。跟我一起，很有種委屈的感覺吧？暫時不能堂堂正正地交往，往後更加要懇求不少人的原諒，我實在是給你太多的負擔。”　　我忍不住說：“既然你知道，幹嗎還要把我推到那種困境？愛我的話，是不是先要替我著想？”　　柏倫低下眼睛，想了想說：“我看來是很自私，是不是？可是，沒經歴過困難與考驗的愛，是不是會有點淡而無味？” 　　我冷笑說：“原來你是利用我來尋找刺激。” 　　柏倫正視我說：“話不能那樣說。我只是認爲，我們現在所身處的艱難，應該更能令我們的愛情變得深刻、可貴。輕易得到的東西，往往比不上要奮力爭取的那一件。”　　我別過眼睛說：“你喜歡我，只是因爲我對你來說，是一項挑戰而已。” 　　柏倫急忙回應說：“不。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想說的話是，因爲你是得來不容易，所以我只會加倍的珍惜你。” 　　我嘿笑一下說：“我覺得這是空話，沒重量。” 　　柏倫說：“我真是沒能給你半點信心？” 　　我搖頭。　　柏倫說：“那你需要我怎樣做？” 　　我說：“這是你的難題，不是我的責任。” 　　他突然笑了，說：“要完全得到你的心，看來絕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聳了聳肩說：“容易的事，不是很沒趣嗎？” 　　柏倫微笑說：“你真是很酷。大概那就是令我無法自拔的原因吧。” 　　我沒接話。他乘勢俯過臉想吻我的嘴，我卻把臉移開，說：“我還不是你正式的女朋友，你沒有這樣的權利。”　　他一鄂，說：“可是，你不是已經願意接受跟我親吻嗎？” 　　我說：“那是從前，現在是現在。我不是一個那麽容易到手的女孩。” 　　柏倫聼著，眼中笑意更濃。他說：“原來你是那麽重視我。” 　　我皺眉。“什麽意思？” 　　他答：“你現在拒絕我，就是因爲想吊我胃口，令我更加為你着迷，是不是？”　　我不怒反笑，說：“你要怎樣想便怎樣想，我不關心。” 　　柏倫說：“佑茜，跟你一起，我很滿足，你知道嗎？每次只要在電話中聽到你的聲音，我便有種非要見到你不可的衝動。所以我不大撥電話給你，因爲跟你説話後，如果不能立即見面，我會覺得很難受。”　　我臉上禁不住微熱。柏倫輕輕牽住我的手，說：“跟你在一起，那種戀愛的感覺，真是令我怦然心動。”　　我低下眼，不敢跟他目光相接。柏倫笑了笑，放開我的手說：“餓了吧。我們去吃東西，好不好？然後看一場電影如何？就像普通約會的男女，做點最平凡的事。”　　我看他一眼，問：“看什麽電影？” 　　他說：“你喜歡看哪一齣，我們便看哪一齣。” 　　就這樣，我們又言歸於好。我們暫時把希華的存在抛諸腦後，單純地享受兩個人相處的時刻。在黑暗的電影院内，他伸手輕輕握住我的手，令我感到一份甜蜜溫馨，而不是過分親密的壓力。銀幕上播放著一套推理偵探片子，我們兩人看得津津有味，一個半小時不知不覺便過去。　　從電影院走出來後，柏倫說：“真是捨不得現在便送你回家。”　　我看了看手錶，說：“我得回家。” 　　柏倫點了點頭說：“我明白。” 　　分開前，他跟我約好周末再見面。我本來想問他，周末他不用應付希華嗎？可是轉念一想，覺得這問題太挑釁，於是便把話咽下。柏倫用溫柔的眼神看著我，然後輕輕在我手背上印上一吻。我心裏一陣蕩漾，然而微一定神便轉身把車門打開，踏出車外。 　　回到家後母親迎面而來質問說：“你究竟跟趙太太的兒子說了些什麽話？”　　我一怔，然後完全明白。我平靜回應說：“沒什麽特別。” 　　母親卻怒氣沖沖繼續發炮：“趙太太打電話跟我說，想不到你只懂得拒人於千里外。她感到十分失望，原來你是一個如此冷漠高傲的女孩。她兒子喜歡你，你卻不願意給他任何機會，嘗試跟他交往。” 　　我站著，知道沒有為自己辯護的餘地，於是只好維持沉默。可是不知如何，我的沉默令母親更加惱怒。她罵道：“你對自己的態度，真是一點也不覺得不妥？趙太太看得起你，才會蓄意把兒子介紹給你認識。再者，說實話，趙大偉究竟那兒不好，要讓你一口拒絕？你不要因爲年輕，而且長相還過得去，便以爲自己很了不起。趙大偉這種條件的男孩子不是想遇便能遇到。你現在錯過了他，將來説不定會後悔。”　　我忍不住說：“條件，用來衡量一個人的價值就只是這樣嗎？決定要不要跟一個人在一起，用的就是這種虛僞自私的標準嗎？” 　　母親面對著我這對她來説是輕藐的態度，一時間臉色變得鐵青。我跟她目光相接，完全沒有退縮的意思。就在這毫無防備的一刹那，她突然舉手向我臉上一揮。一陣清脆的拍打聲音劃過空氣，留下一種無形的回響。我並不立即感到痛疼。當一份灼熱開始在臉頰上蔓延的時候，我眼眶中依然乾涸，心卻慢慢凍結起來。我低下眼睛，一語不發轉身離去，讓母親獨自留在客廳中。她現在是後悔了抑或仍然堅持己見，我不再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