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晏河盯着楚霁的背影,仿佛那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他的债主,他的仇家,气得身体都有些发抖。    等楚霁的背影消失在二楼的拐角,楚晏河才咬着牙,低声恨恨地说:“养儿讨债!”可自己的亲儿子,无论怎么生气,可还不是得受着?谁让生下人家了呢?楚晏河最终还是叹着气,重新坐回了座位上。    江姝妤拨了拨餐盘里的食物,轻声道:“小霁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有口无心,别气了,吃饭吧,晏河。”    “有口无心?”楚晏河冷哼了一声,“他有口无心?我看他心眼多着呢!当初我怎么就生养了这么个儿子……”    一句话没说完,本来已经不见人影的楚霁,突然又出现在二楼拐角那里。他低着头向下面的餐厅瞥过去,冷冷地讽刺道:“不用后悔生了我这么一个,你外面有多少私生子私生女,自己心里清楚。大可把他们连人带母接进来,家里也热闹。”    楚霁的嘴是真毒,顶得楚晏河半天说不出话来,他的眼神又鄙夷又不屑,扫了楚晏河一眼之后,这才真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走到门口的时候,楚霁下意识去看自己房间对门的那间房。深褐色的烤漆浮雕样式的房门紧闭着,房门上浮凸起来的边角难以清洁的细微处还落着些灰尘,明显这间房都好久没人打开过了。    一时间,楚霁盯着那扇门,思绪散开,飘回十几年前,想起第一次见到祁霖的时候。    那时候,他妈妈刚去世不久,而那时候,祁霖她妈刚和她爸离了婚。    那一年,祁霖和楚霁都在念初二。十四岁的祁霖,还长着一张相当稚嫩的脸,被江姝妤照顾得很好,白白嫩嫩的小姑娘,神情里,却带着一股与世俗格格不入的清高。    就像一棵小小的的树苗,长在了一群一模一样的小草中间,显得那么特别,迟早要拔尖,变成一棵参天的巨树的。    楚霁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自己见到祁霖的第一眼,就会产生这样强烈的,直觉一般的念头。他突然想起了不久前,才见过的祁霖。她倚在网吧门口,歪着头抽着烟,侧脸削瘦的模样。    他心中那棵奇特的树,掉光了叶子,枯萎了,长成了一棵嶙峋的怪树。    打开自己房间的门,他今天临时回来,家里的保洁阿姨刚收拾过,空气里陈灰的味道还没有散完。房间里面楚霁自己的东西不多,基本都是些以前看的书,绝大多数的东西,还是他妈妈之前用过的遗物,都是楚霁从父母之前的卧室拿出来的——他爸和祁霖她妈再婚之后,他妈妈用过的这些东西,都是要扔弃掉的。    这冷冰冰的世界就是这样,有时候你珍贵得不得了的东西,别人就是弃之如敝屐。    床头柜上,扣着楚霁妈妈的一张单身像,楚霁蹲在那里,把那张相框翻起来,指腹抹过玻璃镜面上的那一层浮灰。    那是楚霁的妈妈生前拍过的一套民国主题写真里的一张照片。照片里的母亲,那么年轻,那么漂亮,长长的白纱蓬裙,戴着白纱边的女士小礼帽,就像民国时期,那些大资本家里,读着女校的时髦小姐。    楚霁拖过行李箱,开始收拾东西。他要把他妈妈的这些东西全部都带走,因为把它们留在这个家里,他妈妈大概也会觉得很恶心吧。    楼下的餐厅里,离开的楚霁已经将一顿晚餐弄得很不愉快,楚晏河堵着气,完全吃不下去,江姝妤也停下了筷子,默默陪着他。    这时候,房门铃响动,陶妈从厨房出来,去开了门。    她打开门之后,看到门口站着的人,愣了十几秒,才反应过来,表情惊讶地舒展开。    祁霖抿了抿嘴:“我……我妈她在吗?”    陶妈忙点着头:“快!快进来!我去给你叫太太!”她一边折身去餐厅,一边喊着,“太太,太太!小霖回来了!”    陶妈的嗓门很大,楼上楼下几乎都能听到她的声音。    江姝妤先是一愣,然后瞬间便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急急忙忙冲出餐厅,好像怕晚了一秒,人就像几年前一样,又一声不吭消失掉。    楚晏河也分外惊讶,跟着从餐厅里出来。    陶妈看祁霖没跟着进门来,又转回头向她招手,极力请她进家里来。    “不用了,我跟她说几句话就走。”祁霖站在门口的擦脚垫上,像是身前不到半米的那个门槛,便是一道绝对不能跨越的天堑,只要她跨进去,就会扰乱所有人的生活。    很快,江姝妤和楚晏河,就一起出现在了祁霖的视线中。看到楚晏河的时候,祁霖稍微有些不自在。她本想向江姝妤借了钱就走,日后再慢慢还上,最好别让楚晏河知道。毕竟说句不中听的话,楚晏河虽然和她妈妈结了婚,可她祁霖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外姓人,总归是寄人篱下。虽然十几万楚晏河未必放在眼里,可让江姝妤拿着他们楚家的钱来救济祁霖和她爸爸,没有这样的道理。    一瞬间,祁霖想过到底要不要再向江姝妤张这个口借钱,可她又想到正躺在医院的老爸。她一个人倒是怎么都没有关系,可留下她爸要怎么办?她不能不管。    不过今天楚晏河在家也好,那就把话明说开,也省得日后楚晏河因为这件事心里不痛快,为难她妈妈。    江姝妤一见门口站着的祁霖,眼圈立刻就红了,冲过来狠狠捶了祁霖两下,又一把把她抱进怀里,眼泪刷地决堤而下,哭着说:“你这几年哪去了啊!你还晓得回来!还晓得有我这个妈!”    楚晏河站在江姝妤身后,说:“让孩子先进来再说话……”他也有好多年没有见过祁霖,神情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的生疏和一丝尴尬。    祁霖察觉到了彼此之间不自在的氛围,不着痕迹挣开了江姝妤的怀抱,淡淡叫了一声人:“楚叔叔。有点急事,一会儿马上就得走。”她便直接开门见山地说出了自己这一次过来的目的,“您能借我二十万吗?五年之内我一定还给您。”    她直接越过了她妈妈江姝妤,毕竟楚家说了算的,还是楚晏河。    江姝妤几年没见祁霖,而祁霖一回来,张口第一句话就是借钱,她便以为出了什么事,忙询问道:“怎么了?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祁霖顿了顿:“我爸出来了,以前欠了债,现在那群人来找他要。”    江姝妤沉默下来,她转头看了楚晏河一眼。    楚晏河只是“哦”了一声,然后便说:“我去给你写张支票,钱就不用还了,就当叔叔……”    这时候楚霁拖着行李箱从楼梯上走下来,冷声道:“为什么不用还?她是楚家的什么人?拿了楚家的钱不用还?”    祁霖听到这个声音,整个人明显懵了一瞬。    她缓缓抬起头,对上了楚霁掩饰不住仇视的眼睛。    原来他已经从国外回来了啊。    楚晏河听到楚霁夹枪带棒的说话,火气又上来了,吼道:“她是你阿姨的女儿,也就是我的女儿,你说她是楚家的什么人!”    祁霖看着楚霁的眼睛,听到他说:“你的女儿?你问问她,看她认不认你。”    还是十几年前的老样子,外人面前少言寡语的人,一到她面前,嘴巴就恶毒得要命。    又幼稚又无聊。    祁霖收回了视线,盯着自己的脚尖。    而楚霁,则是把行李箱放到了一旁,坐在沙发上,面向朝着门口,看着他们三个人,好像在看一场即将开演的大戏。    楚晏河恶狠狠瞪了楚霁一眼,眼神中满含着警告,又和颜悦色和祁霖说:“你等一下,叔叔去给你拿支票。”    等楚晏河上楼去了,江姝妤在楚霁带着愤怒情绪的视线中,左右为难。她低声,恨铁不成钢地对着祁霖说:“你爸欠下的债,凭什么你给他还?十几年了他还是不长进,不但害苦了自己,如今还要拖着你害你吗!你乖一点,别倔,听妈的话,他的事情,你再别管了……”    祁霖突然抬起头看她,目光越来越凉。她开了口,轻声道:“他是我爸,你能不管他,但是我不能。”    江姝妤见祁霖又倔起来,便把她拉到门外,离开了楚霁的视线,她才悄声说:“把你的联系方式和账号告诉妈妈,回头妈妈给你钱。今天你也看到了,楚霁在家,别让你楚叔叔为难……”    祁霖挣开了她的手,说:“也叫你为难了,真的对不住。你就当我今天没来过吧。”    她说完,转身就走,越走越快,头也不回。    江姝妤一下没抓住她,忙跑上去扯,还是没追到,等她跑到大门口,祁霖的人影都快消失在视线里了。她大声喊:“祁霖!你给我站住!祁霖!”    听到江姝妤的喊声,取了支票下来的楚晏河也快步追出门外,哪里还再能见到祁霖的影子。    “小霖人呢?”    看完好戏的楚霁站起来,提起了自己的行李箱,简直想为祁霖拍手叫好!他心满意足,越过又哭起来的江姝妤,把行李箱放进车里的后备箱,连招呼也没打,自行开着车,出了楚家别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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