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塘低头愣愣的看着这根漂亮的黑羽,回想起方才那原本胖呼呼的还有些可爱的小白虎突然暴起时朝他亮起的狰狞的虎爪,冷汗不由从光洁的额上浸出,脸色也越发苍白起来。但是他内心很清楚,他所恐惧的并不险些为那小白虎所伤,而是那个将这黑羽留下的人。  敖印直视黎塘,等着他的回答,而眼中却是隐忍的悲哀,她一时想不起那黑羽的来历,但从小白虎的表现来看,那黑羽上带有魔气,很有可能来自于魔界。黎廷是魔族仅剩的后人,而现在又出现了一个关于魔界的线索,她怎能不激动。寥羽的下落是她的执着,无论生死,她都要知道,他在哪里。这就是在绝望中抓住一丝希望,那深深的无力感,几乎要将她压垮。  在她近乎实质的目光中,黎塘终是微叹一声,嗓音沙哑的说:“是凌霄阁的人。”江胤听了,也有些疑惑:黎塘虽然在这块儿名声不错,交游也广,却从未听他提起过与那凌霄阁的人有什么交情?“凌、霄、阁?”敖印一字一顿的念出这三个字,神情有些怔忪,黎塘轻声叹道:“凌霄二字虽妙,却与天帝所居凌霄殿之名相撞,也不知这阁主究竟是何意?”  若是尊崇天帝,想必不会犯这忌讳,非要取一个跟人家的殿宇相撞的名字,这阁主的意思,怕是并不把这天帝放在心上啊。  “那你是怎么遇到他们的,他们又跟你说了些什么?”敖印接着追问道。  黎塘的神色更加紧张了,甚至连额上都开始冒汗,原本清俊明朗的五官因内心的纠结而皱在了一起,好像单单只是回答这个问题便让他感到恐惧了。  敖印耐心的等待着,终于,黎塘开口了,“我,我本来是听说土匪头子掳走了九殿下,心下着急,便想去官府求助,以救出殿下。可是,可是在路过凌霄阁的时候,我不知怎的,突然就晕了过去,直接从马上摔了下来。醒来后,看到的,”黎塘的声音越发抖了,“看到了一个人,不,那不可能是人,他一身漆黑,我看不清他是什么样子,他在一个大熔炉里,火特别大,特别热,他的双手被铁链绑着,那锁链也不知连着哪里。他,他只跟我说了六个字”  “告诉他,让他来”  “‘他’指谁,你跑来说这些,莫非,你认为那人口中的‘他’指的是九殿下?”敖印看着他的眼晴,黎塘的慌乱压下去了一些,“不,我不知道那个人说的是谁,我只是在他说完后就晕了过去,醒了就倒在凌霄阁门口,我带的那些人说,他们只远远见到我在经过那凌霄阁门口时不知为何从马上摔了下去。然后就听周围人说宝剑沉啸出世之时已提前,就在,就在今夜。”  敖印略沉吟一下,心道黎塘见到的究竟是谁啊,被绑在火里,怎么感觉像在受刑,又到底是不是凌霄阁的人,那黑羽毛也是那怪人故意藏在他袖子里的吗。这么多疑问,看来还是去那凌霄阁一趟为妙,管那阁主是不是跟魔族有关,或者是其他什么怪物,反正不管怎样也不会伤到她这个神仙,嗯,应该不会的。顺便瞟了眼江胤,其意不言而喻,江胤头皮便是一紧,心道不妙,这位神仙不仅喜欢看乐子,好奇心似也重得很,真搞不懂一个好好的神仙为什么对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感兴趣。看样子,她是想去看看了。  江胤敏感的发现了敖印的意图,却仍心存侥幸,听到敖印那极为随意的一句“今夜子时出发,带我一个”的时候,他一点都不感到意外。不过,他关心的却是:这位神仙虽瞧着面善,但不知是不是旧日在天宫得罪了扫把星,活脱脱的“招灾体质”,与她同行,遇见的不是妖魔便是鬼怪,竟连一个普通人都没有。此次若与她同去,怕是宝剑沉啸捞不着,小命倒丢了。  待要寻个理由来阻止她,敖印已淡定的离去,完全未理会江胤脸上那错综复杂的丧情和一旁形容略显萧索的黎塘。见她径直往后院去了,恰是江绡此刻所在的地方,江胤也只得罢了,心里安慰自己道,这神神秘秘的阁主有很大的可能不是人,那让这位同样“不是人”的来对付,倒是蛮合适的。  他瞅瞅一旁的黎塘,见他已出了一身冷汗,脸色仍然发白,手紧紧地拽着袖子的下摆,看来今日的古怪经历确实吓到他了。看到他的样子,江胤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自己的胆量。他这几天的经历若是换成黎塘,怕是已吓到神志不清了。不过也没什么奇怪的,黎塘虽然偶尔毒舌一些,喜欢调侃一些,到底还是书生气重一些。不像他,世人眼中早先时运不济如今又大运撞头的天潢贵胄,却是个胆大包天不知“畏惧”二字为何物的莽撞少年。说的好听呢,叫胆识过人,不好听呢,叫不知天高地厚。不过江胤从不妄自菲薄,在他心里,闯荡江湖,靠的便是胆气。  至于眼下这场“三人之行”应该怎么办,他还要谋划谋划。顺手拍了黎塘肩一下,说:“别发呆了,今夜既要入阁夺剑,还不快去你家那兵器库里偷两件趁手的兵器,准备准备”,同时心中哀叹“可惜我的那些已经被‘新任劫匪’江绡大公主抢去当人质了,不,刀质”。黎塘沉默片刻,又像确认般的问:“那里如此危险,殿下确定还是要去?”“确定”江胤未有丝毫犹豫。黎塘眼神空茫的低下头来,复又抬起,像是不甘心的又说道:“殿下,您为何一定要沉啸,就算您喜欢剑,一声令下,自有人奉上宝剑无数,为何定要为沉啸冒此险?”江胤听到他的话怔了一下,如果说之前想得到沉啸只是单纯的喜欢收集宝剑,自从在那土匪头子的老巢进入了幻境后,他站在高台之上,见到了军队和那个将军之后所看到的场景却成为了他必夺沉啸的理由。不过他现在不想告诉别人,微叹口气,对黎塘说:“我知道那很危险,可天下之大,哪里不是险地。夺命的,更多的反而是人。我心知明知险地而往有点找死,你身为家中独子,也不必陪我冒险。但于我而言,却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黎塘虽然心下并不赞同江胤这样近乎找死的行为,在凌霄阁门前像被鬼迷了一样的记忆又着实把他吓得不轻,但他还是忍下心中的担忧,点了点头,抬起那一瞧便如姑娘家的针线篓子被打翻了一样拧巴的脸,无奈道:“殿下,既然您都不愿回头了,在下也不劝您了,这就跟您回庄中拿兵器去。”江胤见他不再反对,顿时喜笑颜开,一边拍着他的肩膀,笑道:“黎兄果真义气”,一边在心中暗忖“到时该想个办法把他留在阁外”,毕竟黎塘虽有武艺,却几无对战经验,别说应对那不知来路的阁主,就是那些来自江湖各处的前来夺剑的好汉,都够他喝一壶的。至于江胤自己的安危,他完全没有考虑。  晚上吃饭的时候,只有江绡与敖印对坐在“简朴”的木桌前,江胤从头至尾未出现,至于原因则很明显。敖印已经换下了那条蓝色的样式古朴的长裙,她此刻穿着的是江绡特意从一大堆箱笼中翻出的一身鹅黄色的纱裙。平心而论,那丝质般光滑的面料和绣工繁复的花样以及上面装饰用的价值不菲的金片珠玉都彰显了这件衣服的贵重。即使敖印是一个神,还是一个颇有见识的神,也不由对江绡此举感到惊讶。又不是要出席什么大场面,在这样简朴的民居坐在简朴的桌子前,有必要这样吗?何况半夜若穿这身去凌霄阁,不知道的还以为阁主大婚请吃喜宴呢。  想到喜宴,敖印看着桌上的饭菜,倒也生出了些动筷子的欲望。她虽早已不必进食,但由于信奉“美食给人快乐”的信念,遇到瞧着好看又可口的食物,敖印还是会不客气的。现下眼前摆着的几盘菜虽叫不出菜名,但看得出有炸至金黄的虾仁、卤过的牛肉、切成片的莲藕,还有码得整整齐齐的果脯。都不是什么稀奇食物,但都别有风味。忽略过江绡一旁“虎视耽耽”的眼神,敖印举起了筷子,筷尖儿还未踫到盘沿,江绡一声“敖姑娘”就把她的筷子震掉了。  敖印不安的望向她,生怕她又开始一脸关心状的问“你是哪个门派的”,谁料江绡竟是深沉无比的叹了口气,素花手娟拧成了个麻花,那纠结万状的神情让敖印也不由心惊不已,心道莫不是公主的心上人跟个美人跑了,还是这朝中哪个大臣要造反了?只见江绡叹完气后,极幽怨的来了句:“敖姑娘今天这么好看,那不懂事的竟然不在,害我白期待了半天。”敖□□头一阵阻塞,呃,那“不懂事的”的指的是江胤吧,让她换这么繁丽的不便行动的衣服是为了让他看吧,话说自己穿成什么样和那个家伙完全没关系好吧。  知道了江绡没什么心事纯属操闲心之后,敖印开始毫无心理压力的低头吃饭。  夜深了,人们都睡下了,包括这座民房里的亲卫们和喋喋不休的数落江胤直至累了的公主殿下。敖印单独歇在偏厅后的一个小屋,早就换下了那件闪闪发光的裙子,此刻,她穿着之前的那袭蓝衣,斜靠在床上,低敛的双眼无声的望着从窗户泄进来的冷白的月光,右手无意识的轻敲着自己的膝盖。这个场景若被他人看到,一定会想这个女孩儿是不是,在思念着谁。  窗外两声“布谷,布谷”的叫声打破了这片宁静,原本安静的坐在那儿的女孩儿轻巧的跳下床走至窗前,看着不远处光秃秃的树下的两人三马,轻声呢喃一句“笨蛋”。江胤这家伙摆出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还弄什么暗号,难道不知道,大冬天的哪儿来的布谷鸟啊!  三人悄悄的牵着马,走出了这个民居,站在门口,江胤拍着马头,小声笑道:“哈哈,这马还真聪明,知道不能吵醒人,一声都没出。”敖□□道走前我设了隔音的术法,莫说几只马蹄子的声音,就是在院中可劲儿放几只炮仗也谁都吵不起来。黎塘一脸凝重和担忧,心思完全不在这里。江胤见两人均未接话,倒也不尴尬,自顾上马,三人在大路上策马奔去。  明天便是月圆之时,今夜却偏生又是一个阴天,浓浓的乌云遮住了月亮,凭着那点微弱的星星的光,马上的三人只能依稀辨清对方的轮廓,脸却是看不清的,除非凑近了仔细瞧。不过这当口三个人连带着三匹马都快得跟着了火似的,没人有那兴致去看旁边的人,直至到了前面的一个岔路口,他们才勒紧缰绳停了下来。  江胤抬头望望四周,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觉这天色好像比刚才更加黑了,莫不是起了大雾?江胤自顾作出解释,却还是感到不安,心里空洞洞的,一阵凉风吹过,就像直接从心脏中穿堂而过。空气的味道也变得很奇怪,像是熬好的中药稀释后的味道,方才急着赶路也没有发觉,现在一静下来就发现了。江胤扭过头去,想问下敖印这味道有没有问题,喊了两声“敖姑娘”,不远处马上的那人却是一声都没出。虽然看不清那个人的脸,但这个人的身形明显比另一人小上一些,也只能是敖印了。  江胤调转马头,靠近敖印的方向,当他凑近的时候,隐约瞧见她好像穿着个斗篷,连头也罩在斗篷下边,整个人都显得黑洞洞的。饶是江胤在心里告诉自己“她怕冷的话变出个斗篷很正常”,他的左手却开始不安的揉搓着手里的缰绳,泄漏出他内心的慌乱。他正在犹豫要不要再喊敖印一声时,跨下的马大力的挣动起来,喷着重重的鼻息,好像是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正发了疯的想要逃走。江胤一边扯紧缰绳,以免自己被这马甩下去,一边瞥向敖印的方向。这一眼,却让一向自诩胆大的他恨不得和自己骑着的四脚动物一样发足狂奔。  他看到了斗篷下敖印的脸,不,不是敖印,没有哪个神仙丧心病狂到把自己变成那副德行。那张脸,准确的说都不能称之为脸,藏于斗篷下的头部是一大团黑雾和三个深邃的冒着红光的窟窿,它们组合起来像极了西洋变戏法的小丑大笑时的表情。只不过此时看到这种表情,没有半点想笑的感觉,相反,只感到渗透脊背的寒意。  江胤见到这一幕虽不说稳如泰山,没吓得惊叫已经够称得上一声“好汉”了,何况,他毕竟也才十六岁。马儿想溜,江胤想逃,一人一马一拍即合,瞬时便冲了出去。江胤心下担忧着他二人的去向和自己的小命,也不拘哪个岔路口,捡了条路便开始没命的狂奔,只想着若是被那东西追上,怕是也只能拼命了。  跑着跑着,马儿停了下来,马头向四周扭动,江胤深吸口气,心知这马定是认不出方向了,这周围的雾气越来越浓,一丈以外只能看到雾墙了。江胤的脑中的弦儿绷得紧紧的,眼睛睁得极大瞪着四周,生怕那东西从哪个方向冲出来。兴许是怕什么来什么,不远处传来了奇怪的声响。“叮咚叮咚”,不断地向江胤靠近。水流的声音?可是,会有什么水流能一步步走路的,总不至于是哪个山沟沟里的河成了精吧。  声音越来越近,甚至还有回声传来,江胤望着周围有如实体般的浓浓雾气,越发觉得这像个密闭的地方。当那声音经过江胤身侧时,他瞧见了那个东西。他,正是方才那个套着斗篷的家伙,即使低垂着头,江胤也知道那隐藏在斗篷之下的,是多么可怕的样子。而他骑着的,并不是什么马,而是同样黑咕咙咚的一大团,不过能看出那个“坐骑”的头上似有两只角,长且弯曲,像田间耕作的牛的角。那水声就是它发出的?怪物难道也和田间牲畜一样,有随地小便的毛病?  江胤挥掉心里乱七八糟的猜想,屏息盯着那斗篷人,一声也不敢出,左手已伸至腰间握住剑柄,心里打定主意,若这人突然发难,好立时挥剑。江胤连迎战的架式都摆好了,那斗篷人却仅在路过他身侧的那一刻停顿了一下,脑袋微凑近他,似是嗅了一下便继续往前走了。  等斗篷人完全消失在浓雾中,江胤呆呆的待在那儿,想着那人微弱的鼻息喷在自己的手腕上的样子,脑中竟是一团乱,一时想这怪人又没鼻子,拿什么嗅的,一时又想这斗篷人莫不是不喜欢自己的气味,才放过自己的?  “江胤”,一声熟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他先是一征,接着便迅速回过头去,待看到那个人,绷得僵硬的心,到底完全放松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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