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

夕阳一点点下沉，最后的光亮也消失在了山脊。黑暗中，雅子坐在甜品店的内室，静静地等待那个天照院成员回来。曲起的食指快速地叩击着桌面，显露出了她的不耐烦。　　每隔一段时间，雅子就会来甜品店一趟，由此获得天照院和天道众最新的情况。然而不知为何，今天的情报传递人员回来的有点慢。　　　　“鵺大人。”　　　　甜品店的婆婆掀开布帘走了进来，雅子从她手中拿过情报展开，白纸上用只有她看得懂的符号记录了一行字——　　　　「乌鸦逼近，小心身边人。」　　　　——小心身边人？　　雅子一愣，拿着纸张的手指不自觉用力。她的身边都是松下村塾的学生，如果这些松阳老师喜爱的学生中都存在威胁，那么……一道光瞬息划过脑海，雅子突然醒悟。　　身形一动，鬼魅一般的速度，在身旁人还没反应过来前，雅子已经将对方制服。雅子从对方的袖间夺过短刀，架在她的脖子上。　　　　“你们想做什么？”　　　　“鵺大人您在说什么？我……”　　　　雅子握刀的手向前推进了几分，刀刃陷进皮肤里，一道血线自那人的颈侧溢出。那人抬眼望向雅子，那双茶色的眸子在黑暗中泛着冷光，如同深秋落下的枯枝腐叶，属于死亡的色泽。　　　　“一切都是为了天照院……”沙哑的声音微微颤抖，却有一种掩饰不住的疯狂，“身为「处刑者」的鵺大人应该最明白！背叛者必将处以极刑，为什么要和天道众的那位同流合污，包庇叛逃的前首领？！”　　　　回应她的是颈部瞬间传来的巨痛和满目血红中雅子漠然的视线。退后几步不让喷涌出的鲜血弄脏自己，雅子将手中的短刀丢在地上，转身走了出去。　　不需要再多问什么，她已经大概猜出来了。这个普通成员等到现在才爆发，必然是受天照院上层某个人的指示，至于星河在这当中扮演什么角色……回想那人临死前的指控，雅子冷笑一声，她可不相信星河什么都没做。　　　　“八玉，剩下的交给你了。”　　　　不去想为何松阳的踪迹会暴露，也没时间去想，雅子沉声对甜品店内伪装成老板孙女的天照院成员吩咐一声，便朝着私塾的方向迅速赶去。　　　　沿着村中的大道疾奔，雅子一路上连个人影都没见到。即使夜色昏暗，她也绝不会错过天空上盘旋的乌鸦们。这一切的不寻常都大大加大了她内心的恐慌。　　远远的，有火光冲天，在确定那是松下村塾所在的地方，雅子眼中的凝重杀意几乎就要实质化。悄悄隐在路边的树丛中，她一边向私塾靠近，一边感应周围有多少天照院的杀手。　　　　压着松阳老师的有四人，负责警戒的有八人，还有藏在周围树丛中的四人。雅子有自信能够在最短时间内解决掉所有人，救下老师。然而，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她不相信天照院只来了这点人。虽然她来的那条路没有人，但是绝对还有人在离村的其他路口接应。　　银时的呼喊远远传来，而松阳已经被天照院的僧侣们压着慢慢走向雅子藏身的方向。拢在袖中的手紧紧握成拳，她终于下定决心。　　　　雅子的行踪瞒得住天照院的人，却瞒不住松阳。不经意的一偏头正正看向雅子躲藏的地方，松绿的眸子里流露出的是信任与恳求。　　　　「拜托了。」　　　　无声的话语和颈侧冰冷的触感同时传来，雅子一愣，她想起了几天前自己和老师的承诺，最终还是没有踏出藏身的地方。她就这样默默看着老师走过她的面前，一步步走向那个他曾经逃离的地方。　　　　“你应该清楚的，只要我想，你们根本就带不走他。所以——”右手瞬息打向对方腕间穴道，在那人想要反击前，雅子已经先一步封住了他的动作，“你的威胁实在没有必要，胧。”　　　　“……然而你也什么都没做。”　　　　——嗯？　　雅子眨了眨眼，她总觉得这句话听上去怎么有点奇怪。她想要看看胧此时的表情，但对方背对着她，她又不好意思为了这点事专门跑到对方身前。　　　　“身为天的「处刑者」，却自断双翼困在这狭窄的牢笼里。鵺鸟啊，你已经忘却过去的骄傲了吗？”　　　　随着这一段平静无波的话语从胧的口中吐出，那仿佛在审判什么一般的音调，雅子终于发现是哪里不对劲了。唇角的笑意加深三分，茶色的眼中却是一片冷光，雅子抬起拳头，毫不留情地照着胧的脑门砸下去。　　　　“砰——”　　　　结结实实的一拳，奈何胧身体动不了，只能默默忍受着从头顶传来的阵阵余痛。　　　　“几年没见，我怎么不知道天照院的思想教育课什么时候多了「中二」这一门？”　　　　“你……”　　　　远处的大火还在燃烧，估计着再不赶过去救火就真的来不及了，雅子懒得听胧说了什么，冷冷地丢下一句就消失在了原地。　　　　“最后提醒你一句，我现在是——「带薪休假」。”　　　　当雅子赶到私塾门口的时候，她看到的就是扭打在一起的银时和高杉。悲伤的拳头一下下砸在挚友的身上，就像两只困兽，破不开锁住自己的笼子，就只能向同伴发泄自己那无能为力的悲愤。　　雷声炸响，闪电自天的边界划开一道巨大的口中，电光与火光中，两个少年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崩溃和痛苦。雅子的脑海里回放着老师曾经说过的话以及最后看到的笑容，难以言喻的情绪从心底冒出，她冲过去将高杉拉开，此时，同样从另一条路跑过来的桂也将银时拉到了一边。　　　　“Nagi……凪还在里面！”　　　　黯淡无光的红色突然亮起，银时甩开桂的手，头也不回地冲向还在燃烧的私塾。雅子心下一惊，她和桂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点点头，一个跟着银时跑进大火里，一个将还在挣扎的高杉死死按在怀中。　　少年的挣扎越来越微弱，雅子稍微松了力道，一只手环过他的腰，一只手放在后脑勺，让他的脸贴在自己的胸口。她能够清晰感觉到高杉的身体在微微颤抖，无法拯救老师的悲伤和对自身弱小的愤恨，还有……隐藏在这之下的脆弱。　　　　一滴雨从灰蒙蒙的天空落下，滴在雅子的脸上，顺着脸颊滑落，似是从眼眶中流出的泪水一般。紧接着，倾盆大雨便“哗哗哗”降下，将紧贴在一起的两人打湿，也将燃烧的大火一点点熄灭。　　喧嚣的雨声中，雅子隐隐约约似乎听到有呜咽声从怀中传来，她的衣服早就湿透了，也分不清胸口传来的温热湿润是雨水还是泪水。她轻叹一声，覆在高杉脑后的手微微用力，也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安慰他。　　　　大雨滂沱，火光最终化作一缕青烟，连同那些承载了美好记忆的屋舍，一起泯灭在雨水中。　　　　……　　　　松下村塾在大火中化为废墟，即使有突如其来的一场雨挽救，也只是救下了一具空壳。没有了吉田松阳，松下村塾名存实亡。　　这里已经不能住人了，在银时找到凪并将她背出来后，松门五人就转去了别处借宿。最终，同学之中住的最近的高尾收留了他们。　　　　“凪还没醒吗？”　　　　高杉的声音隔着一层纸门传来。　　　　“已经没有大碍了，应该是烟吸得太多了，醒来还需要点时间。”雅子一边回答，一边用拧干的毛巾轻轻擦拭着凪的脸。沉睡中的少女似乎还陷在老师被夺走的梦靥中，眉头紧锁。　　轻轻为凪盖好被子，雅子起身走出房间。她看向站在走廊里的少年，他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是那双绿眸里还残留着昨夜的风暴。　　　　“你们那边怎么样了？”　　　　高杉的视线落在自己腰间的两把长刀上，然后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雅子：“能找到的都找到了。我在老师房间发现的，他留给你的信，旁边放着你当初带着的刀。”　　见雅子没有拆开信看而是把信收了起来，高杉于是解下了腰间那把属于雅子的刀还给她。　　　　轻轻抚摸刀柄上的纹路，雅子貌似不经意地问：“你们三个人讨论的结果是什么？打算丢下我和凪去救老师吗？”　　抬头将高杉脸上的震惊尽收眼底，雅子勾唇一笑，继续说道：“以为我看不出来吗？说是去整理剩下的物品，其实是想避开我们女生，然后擅自做决定。”　　　　惊讶褪去，高杉露出了笑容：“瞒不住你也是意料之中。银时最先提出的就是绝对不会让你们上战场，桂也同意他的想法。”　　　　——真是温柔又让人火大的决定啊！　　拇指顶开刀锷，锋利的刀刃映照出她美丽的面庞，明明是笑着，那双茶色的眼睛里却只有足以冻裂岩石的冰冷。　　　　“银时他还真是天真。”　　　　“甜食吃多了，他一直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