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泽广施留,此意何时休。    在千门寺呆了大半日,阿沅将身边人的平安求了一个遍,这才想着打道回府。崔以玫在旁边看着她用一方帕子小心翼翼地将那几个平安符包起来,忍不住笑道:“今日原是我叫你来的,却不想你求的比我还多,佛祖该忙坏了。”    阿沅笑而不语,求平安说到底不过是求个心安罢了。    程让此行去京城表面上看风平浪静,可背地里不知会受怎样的刁难。从前他只是程家的嫡次子,上有能干的长兄,下还有继母生的弟弟,更还有传言说他在程家其实并不受宠。这样的身份在世家眼里毫不起眼,也没人会想着对付他。    程让生母早逝,可母族周氏是岐州大姓,如今他就是程家与周家结亲的唯一后代,盯上他的人只会越来越多。这世道,哪那么好混。她在这里给他求个平安符,只希望佛祖百忙之中能护佑一二。    就在她们俩出了大殿要去找崔昱时,旁边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施主福泽绵厚,往后定能逢凶化吉。”    崔以玫吓了一跳,实在是不知道从哪儿突然冒出个老和尚。阿沅被她下意识护在后面,心里有点暖。老和尚说了这么一句后,低眉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    崔以玫迟疑道:“大师?”    大师的目光越过她,放在她身后的阿沅身上。阿沅对上他的视线,愣了下,回了个笑。她不知道大师是不是在和她说话,但显然大师对她心存善意。而且那句“福泽绵厚,逢凶化吉”太中听了,任谁听了都会神清气爽。    崔以玫也回过味来,大师说的分明是阿沅,她笑笑,往旁边走了半步,将对话的位置让出来。可惜大师只是和阿沅对视那一眼,随即就进了大殿。    归途中,阿沅没什么感觉,倒是崔以玫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显然对老和尚说的话深信不疑,最后还感叹一句:“阿沅你前世一定是佛祖座前的童子!”    阿沅心内嘀咕,看不出来呀,这崔家善解人意的二姑娘竟然是个宗教狂热分子。    在车外骑马的崔昱都听到了自家妹妹的声音,忍不住笑道:“那前世的二妹妹就是菩萨座前的护法。”他这妹妹平时看着挺稳重的,聊到自己喜欢的话题时便暴露了本性,也不知是随了谁。    崔以玫这才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平日母亲都教导她要谨言慎行,举止要衬得上自己的身份,刚刚她显然是得意忘形了,还好身边只有自家哥哥和好朋友。    接下来崔以玫说话声音小了许多,差不多是和阿沅咬耳朵:“我听说云麾将军要升官了呢,可能要迁往京城。”    阿沅不动声色,程家要迁居至京城?按照史书记载,程让差不多要跟着他阿父上战场了,这时候居然要迁居?不过她转念一想,江芸香带着程家嫡长孙回了娘家,程家父子又上了战场,家眷都在京城倒还适宜。    她面上淡定,心里其实已经绕了一大圈,从程将军升官想到他上战场。可是上哪里的战场呢?如今清州的海盗已经被肃清,西北朔州有定阳王坐镇,西南黔州有抚西大将军坐镇,其他边境之地倒没听说与别国有什么摩擦龃龉。难道在内地辗转剿山贼?    也不是不可能……    她还没掰扯明白,崔以玫又道:“阿沅你以后也会去京城吗?”    阿沅下意识回道:“去京城做什么?”她抬头看见崔以玫面上神色,立马明白过来,她以后可是要嫁去程家的。她在心底总是下意识将程让和程家分开来看,刚刚一不留神差点闹笑话。    她定了定神,微微笑道:“那你是不是要去樊城?”崔以玫也定亲了,定的是樊城张家的公子,也在清州境内,离清城并不远。    按理说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谈到自己亲事时肯定都是羞涩腼腆的,阿沅且不论,毕竟她内心都有二十岁了,看程让就跟看自己弟弟似的。但她看着崔以玫的表情就有点看不懂了,听见樊城两个字,就仿佛没听见似的,一点反应也无。眼神清澈,嘴角挂起最佳角度的笑容——假笑。    “应该是吧。”语气平静无波,还不如刚刚问阿沅话时有感情。    阿沅一时间没说话,马车里安静下来,等她想好说什么时,抬眼就看见崔以玫侧头怔怔地瞧着外面,可关键是车窗帘子也没掀开,她就一直盯着那块帘子。    马车稳稳地前行,帘子随着微风幅度很小地摆动,路边的行人间或会瞥见车子里一闪而过的发饰,不禁感叹一声,这大户人家的千金就是不一样,那头上戴着的都是金子。    清州有哭嫁的风俗,林泠成婚这日哭得最狠的却不是新娘,而是新娘的妹妹。正当徐氏捻着帕子擦泪痕时,绿绮慌慌张张跑来,她眉心一跳,眼神扫过周围一堆人,没有阿沅的身影。    阿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晕过去的,明明只是触景生情跟着阿娘流了几滴眼泪,没想到看着阿姊被阿兄背出门的背影,一下子泪崩了。她哭也哭得秀气,就捂着帕子默默哭着没出声,还坚持从外院走回到内院。绿罗在旁边跟着也没发现,结果走到一半,自家姑娘就歪倒在她身上,差点没把她压倒在地。     “你们是不是坑人的!”阿沅正躺床上用意念和十九吵架,先前签那纸合约时,那男人明明说是一个健康的躯体,如今她“死而复生”还不到三月就生了两次重病,哭也能哭晕厥。这叫健康?!    十九底气不足,一直和她打太极,却始终没供出自己老板来。    阿沅心内冷哼,果然那男人那合约以至于那时空救助委员会都是有问题的。她很感激如今的生活,但在看似平静的表面下,内心总是隐隐不安。逆天改命说起来如天方夜谭,却有人正在有组织有计划地实行。真不怕引得天下大乱吗?    怎么可能呢?她无数次在黑夜里自问,她明明应该死在二十岁的病床上,为什么签了合约后就可以转了时空,换了身份?背后的代价不得而知,但想必是巨大而难以完成的。    阿沅只要一想到若是因自己的原因改变了其他人的命运,沉重的负罪感就压在心头,日日煎熬。死亡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从十七岁时她就做好了准备。她若早死还好,可如今不只是她的命,更是林、程两家的事。    周围都是活生生的人啊,不是游戏里的npc,但似乎在时空救助委员会眼里,除了程让以外的其他人都是可以利用的“资源”。    十九沉默半晌,终于回道:“那我单方面答应你一个条件,你别说出去。”现在就能察觉到问题,阿沅果真十分敏锐。可惜她受命于上司,不能多说,只能力所能及地帮忙罢了。    阿沅眼睛一亮,“成交!”赶紧掐断通话,找十九吵一架还真有收获。    十九在那边气得肝疼,难怪老板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不要着了阿沅的道!这女人,真是祸水!    程让在六月初才回到清城,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阿沅就觉得他似乎高了许多,站他面前有难以消磨的压迫感,甚至有点陌生。    “你还好么?”她说完就想打自己嘴,怎么连话都不会说了!都怪他气势太强。    程让坐在石凳上,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一个月不见,觉得她更漂亮了,原来瘦弱的身材长了点肉,看着总算不像根豆芽菜了。    “还好。”    两相沉默,阿沅仔细瞧他脸,面颊微微往里凹陷,瘦了点儿。眼神很亮,但从前的张扬肆意都被压住了,现在的他已经能很好地做好情绪管理。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但没人能从他眼睛里窥探他的想法。    “京城好玩吗?我只有过年时才去过几次,可阿娘都不让我上街。”林家本家在京城,她们家是二房,林太守上面还有个嫡亲的兄长。逢年过节时,林太守都会带着一家人回京城和大房一起过年。    听到这充满孩子气的问话,程让眉梢终于染上了笑意,原来如死水的冷脸上有了点生气。    “以后我带你去。”他抬手扯了扯阿沅头上的缎带,是杏黄色的,末尾还有流苏,很适合小姑娘。    阿沅被他扯得头一歪,毫不客气拍开他手背,这人什么毛病,怎么突然喜欢动手动脚的?她抬手想把松了的带子系好,摸上头顶时却发现头上多了个东西。    硬硬的,有棱角有纹路,像是一只蝴蝶或是一整朵花。    她手停在那儿不动了,手指来来回回地摸,终于确定是一只蝴蝶。    “你什么时候戴上去的?我都没发现……”她手还半举在头上,试图将那只蝴蝶取下来,她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程让握住她手腕,轻声道:“头发乱了。”    阿沅手一抖,赶紧放下来背在身后。少年正处于变声期,嗓音沙哑而低沉,不是很好听,但刚刚说话时温柔得过分,让人不自觉忽视音色,只能注意到话里的情意。    情意?!    阿沅背在身后的手从轻微发抖转变到剧烈发抖,程让对她有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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