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下午三点。　　　　稠墨般的乌云凝成一团，翻滚涌动，天边含着隐隐的光亮。　　　　看起来是憋着场大雨要下。　　　　A市公安部刑事科拘留所的审讯室里面，一张桌子横隔两边人。　　　　一边是一男一女两名警|察，黑色警服上面的徽章在微暗的室内铮铮有光。　　　　另外一边坐着的是一名穿着纯黑短T，和黑色牛仔裤的男子。大概是几天没有洗澡，短T皱巴巴地黏附在身上，衣服边角的颜色跟旁边比起来有些深了，像是被水打湿了般。　　　　“姓名。”一道清冷的女声在空气中响起，不带丝毫多余的情绪。　　　　坐在女警官对面的黑T男人抬起了头。迎着白炽灯光，我们可以很清晰看到他的模样。　　　　苍白的脸庞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有接触过阳光，质感透明细腻，头发凌乱，周身沉浸着泥潭般的颓丧感。　　　　他开口，话音里面带着轻|佻的笑，“也就五年没见啊，老同学，怎么连我的名字都忘了呢？”话到最后，尾音也跟着低下来。　　　　“可我还记得你呢，张秋醒。”　　　　黑色水笔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张秋醒忽视旁边同事投递过来的目光。抬起头，细细打量眼前这个人。　　　　五年没见，那就是加上大学四年还有工作一年了。也就是说，他是她的高中同学。　　　　高中三年对于张秋醒而言并不算是什么愉快的回忆。那时候印象最深刻的除了铺天盖地的考卷，就是贫穷。　　　　是真穷，一年四季穿得最多的便是校服，鞋子也是四五十块钱一双。最害怕的就是下雨天，因为一到下雨，她本来就很少的衣服更是没有能够换洗的了。　　　　她的父母离婚，各自有了各自的家庭，每个月一人出四百块钱的生活费已是嫌多。　　　　好好学习，出人头地，是她三年唯一的目标。　　　　至于同学，除了几个特别突出的，徐若凌倒还真没有能记住几个。　　　　她的眼睛轻微散光，在看某样东西的时候，难免会眯起双眼。　　　　微微上吊的杏仁眼此刻看起来更如同只狐狸般让人看不透。　　　　“姓名。”没有再继续思考下去的兴趣，张秋醒的声线比之前更冷。　　　　那男人也不啰嗦，吐出三个字，“陈炎燚。”　　　　陈炎燚　　　　陈炎燚……　　　　这个她还真有些印象。　　　　以前高中的时候，成绩排名表和处分表总是贴在一处。张秋醒对于排名没兴趣，但每次总要例行公事看一眼自己是不是继续霸占第一。　　　　有时候视线一晃，总会撇到旁边处分表上永远都在的名字——陈炎燚……陈炎燚……　　　　好像还是跟自己同班的。　　　　她笑，真是人如其名的典型代表。　　　　在往事中沉浸太深，同事碰了碰她的胳膊肘才将她唤醒。　　　　张秋醒掀起眼皮，恰好与他的眸子撞上，清了清嗓子，她开口:“好久不见。”顿了几秒，补充道:“你还是跟以前一样。”　　　　——不学无术，浑浑噩噩，仗着家里有钱就不把自己的人生当数，　　　　陈炎燚显然没有听出她话里面另外一层意思，他笑道:“不，我比以前跟混蛋了。”　　　　张秋醒想了想，联系他现在的处境，倒觉得的确很有道理。　　　　以前只在学校混，现在倒把自己混进牢里。比起来，他是混蛋了许多。　　　　张秋醒对于感叹人世无常没有兴趣，从小到大，她的人生已经够无常了。　　　　在进行完刚开始的一些简单的相关身份问话以后，审讯开始进入最重要的部分。　　　　“于2018年3月5日晚上八点整，永惠广场新华路32号A栋六楼中，被害人李玉华，也就是你的继母，腹部连受三刀。凶|器是一把水果刀，上面能提取到的指纹只有你的。所以，我们有理由怀疑杀害李玉华的凶手就是你。对于上述情况，你有什么想要陈述的吗？”　　　　“没有。”陈炎燚的声音轻飘飘，像是从深渊中上传，透着股凉气。　　　　张秋醒做好笔录，在同事问完以后，她继续下一个问题，“请问杀人动机是什么？”　　　　一时半会没有回答。　　　　他们也不急，眼观鼻鼻观心。经历一年以来的工作经验，张秋醒大概也知道所谓的动机永远都绕不过两个——财或者情。　　　　有钱人家的小少爷跟徐娘半老的继母，除了老爷子的财产还能争什么？　　　　过了半晌，陈炎燚才肯开口，“警官，因为我缺爱。”　　　　这的确有点出乎意料，张秋醒挑了一下眉毛，但还是在可以理解的范围之内。她没有当过有钱人，自然是摸不透他们的心理。　　　　“所以，你能不能给我点爱？”　　　　旁边做笔录的同事手抖了一下，张秋醒波澜无惊，只不过在继续做笔录的时候，多添了句：妨碍公务。　　　　陈炎燚承认是他杀害继母以后，剩下的事情只是按照规定来继续解决了。　　　　从审讯室出来以后，旁边的男同事想了想，还是问她，“秋醒，要不要把他动机的最后一句话给删掉？”　　　　张秋醒顿了顿，后说道：“不删，按照刑法，不管多条罪状还是少罪状，他的结局都是一样。”　　　　后来的几个月，因为工作量太大，张秋醒也把陈炎燚给抛在了脑后。等到再次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好久的事情。　　　　“秋醒……”有个同事叫住她，“有个犯人给你写了封信，说是你的高中同学，让你回家再看。”　　　　“高中同学？”张秋醒蹙着眉头，在脑海里面细细回忆。　　　　同事是个心急的女孩子，见她一副懵懂的口吻，赶着说道：“是啊，就是几个月前杀了继母的那个陈炎燚——前几天刚被执行枪决。这是他执行枪决之前写的最后一封信，说是要交给你。”　　　　同事说到这里，故意暧|昧地顿了一两秒，“告诉我，你跟他是不是曾经有过一顿什么往事？不然为什么那个时候他对你念念不忘。”　　　　不是熟人，说这些只是与己无关的八卦口吻。　　　　张秋醒接过她手中的信封，冷下声来说道:“如果是你，愿意跟这样的人牵扯上关系吗？”　　　　*　　　　每个月除了分别定点打钱给父母以外，张秋醒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开销。她性格生来冷淡，周围也没有人愿意同她交好。时间久了，不仅在人际交往方面省了一大笔开销，而且工作上效率也大大提高。　　　　因此，在别人工作一年还没有解决温饱问题的时候，她已经开上了属于自己的小车。不是什么大牌子，只是简单能够满足个人出行需求。　　　　忙完工作以后，天空早已是散落满星星。张秋醒如往常一般离开，手里还抱着一大堆未处理的工作和私人信件。　　　　但这次，手放在方向盘的时候，她却顿住了。　　　　陈炎燚那封信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难道里面有什么隐藏的内涵？那为什么不在审讯的时候交代呢？　　　　还是说……他有什么需要自己帮忙的事情？可她看上去也不是什么热枕的人。　　　　无论如何，张秋醒都决定先拆开信封。　　　　信纸是最普通的A4纸，纯白扉页只落下简单几句话。笔锋凌厉，跟他颓丧的气质倒有很大的出入。　　　　“张秋醒亲启:”　　　　“你知道我高中自|慰的时候想的都是谁吗？”　　　　“是你。”　　　　信纸下一秒被丢到了车窗外，触碰到地面的瞬间还连着弹跳好几下，不知道最后落到哪里。　　　　张秋醒素来淡然的脸上此刻也浮出点点红晕。说不出是羞是气。　　　　人渣不愧是人渣，临到死前想这些不着调的事情。她单手撑着脑袋倚在车窗上，心里还团着股气。　　　　在高中毕业之前，她对自己的外貌完全没有半点研究兴趣。每天梳着一成不变的马尾，穿着洗得近乎透明的校服，谁会对这样的女生感兴趣　　　　更何况，当时陈炎燚出名全校不仅是因为他坏，还是因为他帅。　　　　不知道从高一什么时候开始，他交女友就像换衣服一样频繁。刚开始他还专门对年段里面长得好，读书不错的女孩子下手，到后来就逐渐荤素不忌。　　　　张秋醒能注意到他，也是因为他的阴差阳错，祸害好学生，从而使自己霸占年段第一的道路愈发平坦。　　　　但这也不足以成为他招惹自己的原因吧？　　　　现在人不在，计较这些也没有什么意义。　　　　但心里总是不舒坦。发动汽车以后，他的话会偶尔从张秋醒的脑子里面冒出来，明明只是几个散落在纸上的字，却如同在她耳边呢喃般让人耳朵发烫。　　　　“你知道我自|慰的时候想的是什么吗？”　　　　“我想的是你。”　　　　“想的是你。”　　　　只是一瞬间的魔怔。　　　　剧烈的钝物碰撞声从她的耳边响起，张秋醒回过神来，唯一能看到的便是大片刺眼的灯光，然后视线开始模糊，直至最后化为虚无的混沌。　　　　等到意识再次回笼的时候，张秋醒首先感受到的是自己身体的沉重。　　　　她想自己应该是被送到了医院里面。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老旧的白色天花板，离自己最近的天花板上面还有散落着结灰的蜘蛛网。　　　　有些熟悉的画面。　　　　【滴——人渣改造系统解锁完成。此系统本着改造人渣，造福社会的原则。在这里，我们相信您的才华可以得到更好的发挥。】　　　　张秋醒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她翻坐起身，在真正看到周围景物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呆愣片刻。　　　　她是怎么回到自己的房间的？而且更离谱的是房间里的装饰又是什么时候变成了自己高中时候的模样——简陋又寒酸。　　　　“你是谁？”她很快恢复过来，对着空气说道：“还有这个人渣改造系统是什么意思？”　　　　蹦出太多没有听过的词汇，张秋醒需要时间好好消化。　　　　【系统说明手册：本系统是专门针对改造需求强烈、渴望人生重新来过的人渣而创造。系统挑选合适的人才，并且帮助人渣们在一辈子中最重要的时期进行改造，将歪曲的人格给掰正回来。同时，系统也会给人渣提供帮助的人才优厚的奖励。】　　　　“所以……”张秋醒憋着怒气，“你口中的人才是不是指我，而帮助人渣最大的好处就是重生？”　　　　【是的。】　　　　也就是说，她用生命给自己做了场买卖。　　　　人生重来这件事情的确有些打破了她原有的世界观，毕竟像这样不切实际的事情以前只是从舍友那边听起来过。　　　　张秋醒素来都是务实主义者，不管现在的情况看起来多荒诞，她眼下只能接受。　　　　在整理好心情以后，张秋醒问道:“那我现在的目标人物是谁目标任务又是做什么”　　　　【目标人物:陈炎燚；主要目标任务:完成人渣改造；支线任务:系统安排。PS.特别提醒:为了能够给人渣更好进行改造，系统已抹去他们上一世十六岁以后的记忆，所以现在拥有未来记忆的只有贵方一人。】　　　　“陈炎燚……”张秋醒低声重复这个名字。　　　　又是这个陈炎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