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暗牢中出来,已至日上三竿,但荣安明显的整个人有些失魂落魄,没有一点精神。    你爹杀了连弄一家,是你爹!是你们荣国侯府!你们紫麒麟氏族!!盘亘在脑中的思绪宛如一个黑暗魔鬼将荣安拖入地狱,它愤怒的咆哮着,充满紫红色复仇的火焰!    “二公子,可找到你了!老爷回来了,正在大厅侯着你呢!”    正当荣安思绪繁杂的时候,荣国侯府管家宋连来到了院子,远远的就是招手唤他。    “管家,你觉得我爹是个怎样的人?”    走向前院的行途之中,荣安开口问话。    关于虞兮所告诉他的连府旧案一事,他果然还是过不去这个坎儿,隐隐的就是想打破砂锅问到底。    “老爷啊,他是个顶天立地的将军,令人敬佩!”    两撇八字胡,管家宋连说出来这话时候,眼神里的尊敬那是全然不用遮掩。    顶天立地,令人敬佩。反复的,荣安在嘴里嚼这几个字,有些失神。毕竟肚子里放了这样一件大事,他自然轻松不起来。但至于虞兮说的几分真假,荣安自然也没有全然相信。    要去问吗?    走到前院正厅,荣国候爷一身劲装,腰佩赤蛇剑,整个人显得虎虎生风不怒而威。荣安这才一抬眼,就是瞧上了自家父亲的这番气势。    “回来了。”    简单三个字,从不嘘寒问暖,但是从外头历经生气考验回来,见大哥荣祁没事,见大嫂也没事。这一刻见了自己父亲,听他说出那简单三个字,荣安就是鼻子一酸,喉头也是一哽。    “荣安见过父亲!”    强忍着欲落下的眼泪,荣安扑通一声,径自便跪在了堂中。    “起来吧。说说出去一趟,有何感触?”    看着荣安下跪,荣国候爷荣战眼中很少有的泛起宠溺神色。这孩子,看来这一趟离开侯府,也是长大了不少。    “儿子顽劣无能,有负荣国侯府门楣!”    嗵的一声,又是磕头。过去经历的小半年光景,荣安体会了他离开荣国侯府后的诸多困境。方仲达一事也好,越如朔北邙山之事也好,极乐神教女英事也好。总之,荣安能深切体会的,就是自己的无能为力!就是自己的袖手旁观!就是自己的只能蹲在别人羽翼下的屈辱!    甚至,连自己想保护的人都不能保护的那种无奈。个中滋味,他都一一体会过了。所以这时荣战一问,荣安便是百感交集。这个头他磕的其实也不是父亲荣战,而且他荣安自己,他对不起自己!    “不提那些了,起来吧。这番你回来,为父还有些要事要与你谈。对于临安之事,你如何看?”    虎口一握,拖起茶杯,荣战饮了一口。    而听从父亲吩咐站起身落座,荣安闻话一愣,这些事不是应该问他大哥荣祁吗?何时还轮得到他开口。    “父亲是指皇帝和太后一党要取我们荣国侯府兵权之事吗?”    坐的端正,荣安明知故问,因为他现在心里也是忐忑。从来父亲有事相商都会寻他大哥荣祁,今个儿是怎地,竟然找上了他。    “不错。”    直截了当荣战扔下一句,便是抬眼看着荣安,似乎在等荣安的答案。    “先帝在世时,因为太后卞氏善妒且手段毒辣,所以虽说后宫嫔妃甚多,但真正能诞下皇嗣的娘娘确是少之又少。除了现今在位的皇上越如朔之外,剩余两位则是当时的德妃之子,越如风,现汝南王。当时的刘美人之子,越如云,现平西王。”    顿了一顿,瞧着自己父亲眼中赞誉神色,荣安这才有信心把话接下去讲。而为何他一个纨绔子弟,竟对天下大事也如此敏感。这当然也要得益于他早年与连弄相交,这些东西当然也是连弄一件一件的说与他听的。不然现在,你让一个肚子里没点东西的二世祖,来从天下大事讲起,那岂不是强人所难!    “汝南王越如风,性情绵软,且双腿有疾,常年蜗居一隅不问世事。平西王越如云,虽说五体康健,但奈何性子暴戾,且留恋女色,不是成大器之材。”    娓娓道来,气定神闲,荣安的架势看的旁边的管家宋连都是直直点头附和。    “所以你说这么多,你的看法呢?”    有些欣慰于荣安的成长,荣国候爷荣战嘴角鲜少有的挂起笑容来。虽然十分僵硬,笑还不如不笑。    “现如今天下大势动荡,西南边境呼延氏作乱,朝堂内丞相沈甄,宦官魏德忠为主,排除异己,坑害贤良,已是腐坏之至。另外后宫太后卞氏当政,因修粉香楼满足私欲,大肆重苛税重徭役,百姓也已苦不堪言。至此来说,若不修法纪,任由他们作乱,大晟江山便会是一派摇摇欲坠,危如累卵的末世光景。”    “至于此番临安之变,荣国侯府的兵权断然是不能交的,说起来此时能和太后卞氏以及那帮乱党贼人相抗衡的,就只有父亲手下的黑甲军。若一交出兵权,恐怕他们第一个对付的就是我们荣国侯府,毕竟拔去爪牙的猛虎,还有什么存活下去的理由呢。”    一口气将自己要说的全然吐露而出,虽然其中大多数夹杂的也是他大哥荣祁曾经和他谈过的东西,但是总归,对于自己父亲的问话,荣安是有一番应对的本事。    “那若依你之言,我们不交兵权,扣上反叛之名,又当如何?”    荣战豹眸微睁,又是开口。    “要战便战!”    四个字掷地有声,荣安来不及反应下便是直接脱口而出。那一瞬间心生豪迈,他竟是有些热血喷张。    “好!好一个要战便战!”    抚掌,荣国候爷荣战眼中赞誉不言而喻,他站起身走到荣安跟前,就是一拍他肩膀。果然啊,狼总是会长大的。    “不过如若我们真的跟宫里那头打起来了,扶持那位王爷上位也是一个问题。但是看起来汝南王和平西王也都不是当皇帝的料啊。万一扶上一个比之前更甚的君王出来,我们侯府就成千古罪人了。”    挠了挠头,荣安又多想了一手。但其他问题先不考虑,至于黑甲军兵权,那是一千个一万个都不能交出去的。至少荣安的感觉告诉他如此。    “这个是以后我们要考虑的问题,如今先不必操心。你先下去歇息罢,为父与管家还有些话要谈。”    转身坐回自己的位子,荣战摆了摆手示意荣安可以下去了。但是,想起暗牢里虞兮和他说过的那些话,荣安端是一步也挪不开。    “父亲,你有没有杀过人?”    终于,荣安还是忍不住开口。毕竟有些事情哽在腹中,他是吃吃不好,睡睡不好,索性直接问个清楚。纵然结果不好,那他也大抵是个明白人。    “宵小之徒,尽斩于赤蛇剑之下。”    铁血将军的威严,荣战轻抚赤蛇剑身开口。自打记事之时,他生活的地方就是战场。你死我活,黄沙弥漫,他又怎么能没杀过人呢。    “那父亲可曾杀过连氏一族,共二百多口性命!”    荣安声音近乎有些颤抖。一方面是自己可以给心里的那个疑惑划上答案,一方面他却也有些并不想知道答案。    “一派胡言!”    一边荣战听罢说话皱起眉头还未开口,旁边管家宋连倒是直接气急发话。这也让荣安有些讶异,虽说这管家宋连在侯府里地位不低,但是他每次总觉得父亲荣战与那管家宋连之间,不似主仆上下,倒是有一种兄弟惺惺相惜的感觉。    “你听谁说的?”    叹出口气,似乎不愿回忆起当年旧事,荣战开口。    “父亲不要问我是听谁说的,我就想知道答案。”    从小到大,荣安第一次与父亲荣战对峙。有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决绝。    但是荣战闭口缄默,旁边管家宋连也是一阵沉寂。似乎两个知情者都是不愿意在这个不恰当的时间告诉荣安一些不太恰当的事。最后,耐不住荣安执拗,荣战终于开口讲述了那段往事。    那是新帝越如朔才上位不久的时候,因扯到一桩宫闱秘事,皇宫里有消息传到荣国侯府,说是太后卞氏欲灭连氏一族,请求荣国候救助。事关先帝所托“大事”,荣国候爷荣战一经接到消息,便带人手骑快马赶去了连家。    奈何晚到一步,荣战赶到时,太后一党以连宋史官的家人性命为要挟就是非逼他吐露出当年那一件秘事。可史官连宋铮铮君子傲骨,看着自己亲人惨死刀下,甚至于自己未及及笄之年的大女儿遭官兵侮辱,清白尽毁。纵然他眼里流着血泪,竟是一个字也不肯吐露!    最后的结果,连氏一族灭门,荣国候爷赶到时官兵层层包围之中,只剩史官连宋一个人,正欲抽刀自刎,可那官兵又怎可随他意,争夺间,荣战出了手,一剑穿胸。    但其实那也只是荣战一计,假死金蝉脱壳!最后太后一党见人都死绝了没问出个什么出来,就直接撤了,连氏之案尸体都被抛了乱葬岗,荣战后来也是废了一番心思才从那乱葬岗里,把已经奄奄一息的连宋给捞了出来。    “至于后来,我就从一个史官,变成了侯府的管家,这数年来隐姓埋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看见宫里那些魔鬼下十八层地狱去!”    后半截话,一直伫立在荣安旁边,管家宋连开口了,表情有些凶狠。稍后他解了上衣,左胸口便是一个很大的伤疤,应该就是当年荣战救他的一剑所致。    史官连宋,管家宋连!没想到他们家的管家竟然就是连弄的父亲!!!荣安被事情真相惊愕的愣在当场。但愣了一会儿,他心头竟然突然蹿升上一股子他也说不上来的狂喜。    “荣安见过伯父!求伯父能将连弄下嫁于我!我一定会一辈子都对她好!”    扑通一声,对着连弄的父亲就是一跪。    “公子,你需要正视自己的感觉。”    暗牢里,虞兮和荣安说过的一句话。说那时候荣安年幼,隐约对于好友风睚升腾起莫名的好感情绪,荣安便以为他疯了,竟然喜欢上了男子!    断袖之癖!有悖伦常!那时候时常出现在荣安心中的魔鬼如此叫嚣,但同时的,他又引诱着荣安不能自已的注视起风睚。    不可以!模糊的感情禁制,与内心压抑的真实想法。荣安崩溃之余,便开始流连花丛,终日醉生梦死,企图找寻一些克制自己本心的办法。    但是,无甚功效。纵然荣安表面上演绎的那个风流浪子形象骗了整个江南,但是每逢夜深人静,他一个人孤枕难眠之时,脑海里竟然只会想起来一个人!就是风睚!那个一直被他认为是人间最冷然的风,时节里最凉薄的月。亵渎,就是想亵渎!荣安那时的内心如魔鬼,一发不可收拾。    可就在他不能控制的时候,虞兮出现了,不可抑制的荣安对这个女子充满了探究以及好奇。她像一个知己,每每这边荣安的心思刚一动,那边她就也能知晓。但那是的他哪能知道,虞兮竟然就是由他的好友一手悉心调^教出来的人物。    所以,当时和虞兮花天酒地醉生梦死,甚至是同床共枕巫山云雨,荣安以为他终于正常了,终于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了!    “其实这么久以来,虞兮很感激能和公子相处的日子。但是奴家也晓得,公子中意的并非是我,而是奴家身后的那个人。至于日后吧,奴家只愿公子幸福,一世长安。”    暗牢里虞兮最后的话开口,一点即破。女人在感情之中如何聪慧,纵然荣安待她千般万般好,但是那一双眼睛骗不了人,荣安每每看向她时,恍恍惚惚的仿佛透过她的皮囊在看向别人。她又如何不知呢。    “你先起来。”    被荣安的动作和话语惊了一惊,连弄的父亲连宋俨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这哪儿跟哪儿啊,怎么突然的,就成了荣安求亲这么一折子事情???而见荣安没有起来的意思,连宋看了一眼荣国候爷荣战,求救意思十分明显。可^荣战一笑,中气十足,竟是不带管的。    毕竟,孩子辈的事情,他可是管不上喽!再说,连家那个小丫头,他早年见过,也是个聪明绝顶的人物,想想娶回来,他荣家还能亏了不行。所以暗暗的,荣战竟然在背地里还给荣安竖了一个大拇指。与他以往铁血形象一点不符,直直让人大跌眼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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