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比试后,哈卓使团的人都安分了许多。便是那些平日里最爱鸡蛋里挑骨头的刺头,啃个萝卜都能嚷嚷说中原皇帝亏待了他们的一片赤诚,现在丢株白菜过去也都闭嘴乖乖吃着。    采薇再一次感受到,果然拳头才是硬道理。    宣德帝心情大好,牵着爱妃游湖时气都比过去喘得顺当。底下同行的大臣们也跟着一道沾光,若无什么要紧之事,都可自行赏玩。    溜得最快的当属那薛晗骁,每每都冲在最前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赶着去投胎,就连宣德帝都无奈笑叹:“这薛二竟也恋起家来了?成亲了就是不一样。”    可天不遂人愿,他薛晗骁想同自家夫人你侬我侬、风花雪月,可偏就有人不分白天黑夜地上门讨教问题,一会什么猎宫北围的守卫打瞌睡害一头野熊趁机而入,险些酿成大祸,一会又扯到西北三月飞雪,压坏了边防军帐,一会又唠起了蜀中军备之事。    终于在某个清晨,薛都督应付完一波人后,立在窗边呆了半晌,眼睛突然一亮:“不如我们私奔吧。”    采薇翻了个大白眼,打趣道:“别闹了,这里可是皇家围场。”    然后他们就真的私奔了。    ***    猎宫地势高水汽足,草尖上仍挂着昨夜的露珠,流泻出早春的清爽,拖曳出一抹朝阳的金辉。几簇野花绚烂点缀在茸茸草毯上,红白黄紫,风中都弥漫了淡淡幽香,时时可闻鸟鸣。    一黑一白两匹马在这明艳芬芳的小道上并辔前进,时不时还蹭两下脖颈。采薇和薛晗骁也跟着时而靠近,时而分开,苍茫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人。    这几日,薛晗骁一得空就会教导采薇骑马,她的骑术也突飞猛进,几乎可以用一日千里来形容。是以今日薛晗骁本想拥着温香软玉一块信马由缰,奈何那温香软玉自立门户,跳上马反而跑在了他前头。    薛都督很挫败,薛夫人很欢喜。    微风撩发,采薇深吸一口气,顿觉神清气爽。离了京城那些臭规矩的束缚,她好像又嗅到了自由的气息。一时兴起,转身笑道:“不如,我们也来场比试,如何?”    薛晗骁噗嗤一声,马鞭轻轻敲着马鞍,想着该如何一针见血地嘲讽她的不自量力。见她眉眼绽花,一抹笑漾在灿烂的阳光中,整个人灵动如水。他的心忽而柔软下来,不忍让这笑染上灰霾,便指着对面半山腰道:“好,就以那边的凉亭为终点,谁先到谁就胜。”    采薇伸长脖子张望,扬首思忖了片刻,对着他胯.下的乌骓马努努嘴:“你的马比我好,骑术也比我好,这不公平。”    薛晗骁咬着下唇闷声发笑:这小算盘打得够细。捏了捏她的小肉脸:“好,我跟你换。”    采薇一脸得逞,颠颠下马去牵那匹乌骓宝驹。乌骓马不满这位新主人,蹬着前蹄朝她喷鼻息,跟它主子一个脾气,傲得很。薛晗骁一记眼刀子扎来,它立时就老实地呜呜蔫下头。    乌骓马比她的那匹白色小马驹个头高出好多,采薇扑腾了半天才坐稳,拂着它脖子上的鬃毛安慰道:“乖小黑,等你跑赢了,我替你报仇。”    某马对自己这个新名字极其不满,晃动脖子甩开她的手,马蹄子在地上蹬得郁闷。    “可以开始了吗?”薛晗骁驻马凭风,帮她把碎发掖到耳后,“跑的时候小心些,这马性子烈,若是觉得掌控不住,就赶紧停下。”    “啰嗦。”采薇掀了掀眼皮,这家伙怎么越来越婆婆妈妈了,一夹马腹飞奔而去。    薛晗骁手下落空,紧了紧手指,嘴里似吃了黄连,越发后悔教她骑马了。    飒飒猎风中,野花葳蕤,远远近近开在她周围,青山碧水无限绵延,一直延伸到她目光触及不到的远方。采薇跑在前头,恍若真成了那无拘无束的风,当然,如果没有后头那个阴魂不散的人的话,她会更开心。    薛晗骁一直跟在她后头三步远的地方,偶尔打马同她并肩,偶尔还超她一两步,丢给她一个挑衅的小眼神。采薇气急败坏,勒马停住,叉腰怒道:“你干嘛呀!”    “我怎么了?”薛晗骁笑着催马上前,抬手想去捏她的脸。    采薇挥开他的手,板着小脸一本正经道:“要比就好好比,再这么故意放水,我就不理你了!”说着就赌气转过身去。    薛晗骁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瘪了瘪嘴。陪媳妇赛马,竟然比陪皇上下臣子棋还难。    “成,我好好比。不过……输了你可不许翻脸。”    “哼,我才没你这么小气!”采薇下颌一扬,莫名自信,“再说了,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说完又跃马往前,薛晗骁催马赶上。这回他的确没有再放水,连战场上追击的本事都拿出来了。白光一闪,采薇扬鞭紧追了几步,距离却越拉越远。    低头瞅了瞅小黑,又看了看前面拳头般大小的天青色背影,她只觉胸口发闷:不让放水,你就真一点水分也不掺呀!    乌骓马似乎听见了她的心声,微侧眸打了个嘲讽的鼻响。采薇更加郁闷,世态炎凉,现如今就连一匹马都敢小瞧自己了。    不争馒头争口气,她驻马环视四周,目测了一下对面凉亭的距离。前头有条狭长的河,水流并不湍急,走大道就要绕路,倘若想赢就只能直接跨河走无人小道。    “小黑,能不能赢,就端看你的本事了。”    ***    一个人第一次闯入一片陌生的丛林,有九成的概率会迷路,仅有那么一成不到的奇葩之人能顺利走出。采薇默默垂下脑袋,心中老泪纵横,她大概……不是奇葩。    日头已转至正头顶,透过翠叶缝隙,摇碎下片片鳞光。    采薇在林子里穿梭了半天,本想循着流水的声音出去,结果越走越深,直至现在彻底迷失方向。腹内已唱起了空城计,乌骓马也耷拉着脑袋不愿再抬蹄子。    阳光正好,风也清爽,什么都好,只有采薇的心情很不好。    不过好在周围的树上长了几颗果子,采薇跳下马,在树下转了几圈,搬来几块圆石垫在脚下,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摘下几颗离得最近的果子。在衣服上蹭了蹭灰,想到小黑也累了,便又多摘了几颗。    荒山野岭,孤人寡马,饥肠辘辘。她心里莫名有了种西楚霸面对王四面楚歌时的悲凉感觉:力拔山河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骓逝了!    一颗红艳圆溜的小山果子滚落在地,采薇怔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那匹乌骓宝驹绝尘而去,连头也不带回的。    “喂!喂!你回来!回来!小黑!”采薇立马追上去,奈何两条腿到底跑不过四条腿,坚持不了不久她就捂着小腹弯下了腰。    世态竟已炎凉至此?连马都抛弃她了?    “有本事你永远都别回来!”她气愤地朝前头丢了个果子,留下一条嫣红痕迹。    骂完后,肚子咕嘟得更加热闹,惊起几只倦鸟昏鸦。林深叶茂,不透丝毫阳光,就连叶梢头的露珠都渗着阴森。    采薇不禁打了个寒战,皇家围场里没有猛兽,她应当没有性命之忧。可这世上,还有比猛兽更可怕的东西。    她边心里头正盘算该怎么出去,边抬手准备吃果子。耳边突然传来叶片簌簌摩擦的声音,她立马警觉,扭头望去:“什么人!”    咻!    一支羽箭擦过她的鼻尖,径直贯穿那颗果子,直接将它钉在了边上的大树上。几滴殷红顺着糙树皮断断续续流淌下,被树荫映衬得愈加可怖。    羽箭飞来的方向,不高的灌木丛中,搭弦挽弓的声音在沉寂的树林中显得尤其清楚。阴涔涔的箭头后面,是一双琥珀色的眼眸,在阳光下还闪烁着淡紫色光芒。    采薇屏住呼吸,静静同他对视。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只有杀意,而眼睛前面的箭头对准的,正是她的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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