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二,这主意如何?”难得瞧见他为难的的模样,宣德帝玩心更炽,手指叩扶手的声音越渐欢愉。    屋内众大臣大多都是在宦海浮浮沉沉了几十年的老油子,最擅长察言观色和掩藏心思,眼下也跟着一道起哄架秧子。    “都督就别推辞了,都说你们夫妻二人婚后甚是恩爱,难不成连这点默契都没有?”这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既然陛下都这么说了,都督再犹豫就不妥了。”这是个好拍马屁的。    “都督莫非看不透令夫人的画意?”这是个跟薛晗骁积怨已深的。    众目光焦点处,薛晗骁举起茶杯,轻轻沾唇,抬眸一笑,拱手行礼:“微臣遵旨。”    “好!”    內监领命上前,将画卷小心挂在木屏风上,供人赏观,正欲铺展纸笔,宣德帝又突发奇想:“众爱卿若有想法也可执笔一书,不必拘谨,谁若中了,朕便将画赐给谁。今日这里无君臣尊卑,只谈笔墨。”    大家互觑一眼,彼此心照不宣:倘若叫别人题对了诗,那薛都督的颜面可就难保了。    不怀好意的目光围拢而来,薛晗骁却满不在乎。笔端在精致的下巴上闲闲敲着,视线转过梅花,落在那抹淡如水光的天青色上,眼中倏地一片柔软,好似陷入了什么令他神往的回忆里,笑得浮光荡漾。    这丫头,果然还是老样子,所画非所意。    周遭响起簌簌落笔声,有人已信手洋洒完毕,俯身吹干墨迹,一副胜券在握的神情。搁笔声渐多,薛晗骁还犹自沉浸在回忆中,直到其他人都停笔看向他时,他才懒洋洋地写了几个字。    纸卷封好,交由宣德帝阅览。    四下寂然,只闻得纸张翻动发出的唰唰声。大家都压着心中好奇,低头假装淡定,余光却总爱往上瞥,偷偷打量宣德帝的神色。只有薛晗骁气定神闲地盯着画,好似怎样都看不够。    大家写的诗,大多都是吟雪咏梅的,并无多大变化,宣德帝的神情也是平静无波。翻着翻着他突然“咦”了一声,抽出那张纸看了又看。纸上字迹走笔遒劲却又不失风雅,不是那薛晗骁写的又会是谁?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李太白的《侠客行》?”宣德帝又咦了一声。    底下有人捻须,有人咋舌,有人皱眉,互相递了个眼神。    给一幅墨梅画题这样的诗?    这薛二是不是疯了?    他就不怕这画落到旁人手里,拂他颜面?    宣德帝的目光在画和人身上来回游走,搁纸问道:“这就是你的答案?”    “正是。”薛晗骁神态自若地拱手行礼,对四面裹来的诡异目光恍若不知。    底下窃窃私语声渐多,宣德帝只沉默不语。薛二这人他清楚,从不打无准备之战,莫非这画别有玄机?可他无论从什么角度看,这画的都是腊梅,如何也扯不到江湖侠客上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正犹豫间,內监已捧着由芳华堂递来的封卷垂首入内——薛夫人的答案来了。议论声骤停,所有目光都齐刷刷落在了那密封的纸卷上,每靠近一步,心就提起一分。    不等內监将纸封拆开,宣德帝就一把抢了过来,迫不及待地卸下封皮展纸细看,五官忽而皱起忽而松开,众人的小心脏也似滚在热油上,跟着翻起又落下。    须臾后,宣德帝朗声大笑起来,指着薛晗骁抖手指:“好好好,真不愧是夫妻,心有灵犀一点通啊!”    素白的罗纹纸慢慢转过来,上头落着几行娟秀的簪花小楷,写的正是那首《侠客行》!    屋内有那么一瞬寂静,众人皆瞠目结舌,齐齐看向那幅画,眼神炽热得几乎能将画烧穿,更有甚者几乎将脸贴到画上。而那薛晗骁仍旧淡定自若,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    宣德帝惊喜之余,更多的是疑惑,凑上前对画连摸带看,还是不解其意:“薛二,你先别忙着高兴,同朕解释清楚,怎么就是这诗呢?”    “说来惭愧,微臣曾在梅林中,以梅枝为剑,为贱内演示过一番剑舞,是以一瞧见这画,便有了这番感慨。想来她作画时,想的也是那日之情。”薛晗骁恭敬回礼,轻描淡写道。水色天青是他,灼灼红梅却是她。    其实他话只说了一半,梅林舞剑是不假,至于自己半夜翻墙私闯名宅的事,就没必要提了。    “吟诵侠客之诗这么多,又为何偏是这首?”    “因为贱内喜太白之诗,遂微臣便提了这首。还望陛下念在我夫妻二人情深不渝的份上,将这画赐给微臣。”她的画,只准他薛晗骁可以拥有,别人谁都不行。    其实这话也只说了一半,那丫头其实从未说过自己喜好李太白,是他猜出来的。谁让她哭自己发福、命运不济时,总爱引经据典,其中十句有八句都出自这位诗仙之手。    心中疑云消散,缠绕在薛晗骁身上的目光也掺杂进了殷羡:二人仅凭一画就能道出万千情愫,非惺惺相惜不可为也。碌碌红尘,能得一知己相伴,便是遇穷山恶水也能静享花开花落了。    羡慕久了,多少也都变了味:古往今来,要想在朝堂上混得风生水起,必先安定后宅。能得这女子相助,只怕这薛二往后的风头,要一日胜似一日了。    “好!解得妙!朕就将这画还给你!”宣德帝带头鼓掌,取过笔墨,亲自将这诗题写到画上,并押上了御印。    众臣再次屏住呼吸,皇上在书画上的造诣十分深厚,却鲜有动笔,这可是他第一亲自题字赠人呀!    ***    “所以……这些都是皇上赏的?”    马车里,采薇盯着满车厢亮闪闪的宝贝,惊讶地合不上嘴,眼珠子都快掉地上了。    薛晗骁暗自叹息,伸手帮她合起下巴,将她抱到怀里:“这都是你应得的。”又摸了摸那个装着画卷的锦盒,动作极轻,眼神极柔:“还有你这画,如今也是无价之宝了。”    采薇扬起下颌得意道:“我的每幅画都是无价之宝。”    薛晗骁愣了片刻,伏在她肩头噗嗤笑出声:“对对对!夫人的画都是无价之宝!”霍地一扭头,咬住了她的耳垂:“你也是我的无价宝。”    痛意细细传来,伴着粗重的呼吸和灼热的吻一道辗转而下。采薇被他紧紧箍在怀中,动弹不得,感觉到他的手已伸入衣衫内,在她身上揉起一顿酥麻,直要将她揉捏成一滩水。忽地一阵天旋地转,那人翻身将她压在锦垫上,浓密的睫毛几乎戳进她眼中。    “白芍为难你时,为何不反击?”    采薇心头一怔,她知道宫里有他的眼线,今日芳华堂上的事迟早会叫他知道,可没想到会这么快。    “我……我……”    薛晗骁的眼眸深沉如墨,静静盯着采薇,看得她心里头发毛,想扯谎却又结巴上了。    阳光顺着竹帘缝隙悄悄撒入,勾勒出两人的侧脸,一个冷峻,一个不安。紫铜熏炉绘出浅淡的云纹,搅着沉水香氤氲在他们周围,似有若无,似隔开层薄纱。    看她期期艾艾半天说不全一句话,薛晗骁心里又气又无奈,咬着她的鼻尖碾了两下:“当初那个生起气来,都敢当众拿鞋砸人的柳十七哪去了?”    采薇眼中突然酸涩,垂下睫毛不敢看他。对呀,当年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哪去了?或许从一开始就没同她一道进京,继续独闯江湖去了吧。入了京城,就是一脚踏进了富贵乡,而另一脚踩在了鬼门关,她还能像从前那般放肆吗?    “唉,其实你真的无需顾虑我,我娶你过来可不是让你受气的。”薛晗骁最不忍看她这副心酸的模样,亲吻着她的眼皮,将其中的咸味抹了去,“膝盖还疼吗?”    “嗯。”采薇再也压抑不住心里头的委屈,哽咽着应了一声。他就是自己身后的大山,也只有在他面前,采薇才敢全然放心,就算天塌下来也不觉着害怕。    “活该!”薛晗骁假意瞪了她一眼,搂着她半坐起来,将她的脚抬到垫子上,轻轻揉了起来,“回去之后先热敷一下再上药,肿了就不好办了。”    “嗯。”    “下回能不能硬气点?嗯?”见她乖巧地窝在怀里,薛晗骁又喜又怜,故意加重力道,“我就算再不济,护个小小的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采薇倒吸口冷气,点头如捣蒜,捧起笑脸狗腿道:“夫君威名震煞四方,谁敢造次?”    薛晗骁鄙夷地白了她一眼,继续帮她揉脚,边揉边无比沉痛地叹息道:“你这样子,叫我晚上怎么发挥?”    采薇眨巴两下眼,咀嚼出他话里的荤意,一下羞红了脸,感情这厮惦记的是这个呀!    事实证明,这晚他的发挥丝毫不受影响。这厮虽不许别人欺负她,可自己欺负起来却丝毫不手软。    芙蓉暖帐里,采薇抱着枕头呜呜讨饶,扭着身子要往那被子里钻:“我膝盖上还有伤,别了吧。”    薛晗骁将被子丢远,往她腰下塞了个枕头,好让她舒服些,人又覆了上来继续啃咬:“不怕,我帮你报仇。”腰下猛一发力,重重顶了进去。    采薇先是被他的话惊到,他要报仇?怎么报仇?那可是皇宫。刚想细问,可话到嘴边,又成了软绵的喘息,混在夜色中,森冷北风也因此染上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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