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薛晗骏归来后,朱氏的身子竟神奇地不沉了,不光能帮着采薇打点府上的庶务,还能外出同亲戚走动。采薇私心觉着,此时就算让她帮忙府上的厨娘扛大米,她都会毫不犹豫地撸袖直上。    权柄虽被抢去了一半,但府上的人心已收服得七七八八。目的既已达到,采薇索性窝在澜沧院,同芙蕖她们打叶子牌躲懒。    年尾薛晗骁虽还有事务缠身,可一得空就会去陪她。要么把文书抱进暖阁,要么把采薇抱到书房,总之非要她在旁,两人一块对着火炉,抱着热茶,他才能静下心思办公。    可每次,这公事办着办着,就办出了“假公济私”的味道。对此,被冷落在书房外的元青颇为抑郁,不禁摇头嗟叹: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呐!    一年之末,除夕。爆竹声毕毕剥剥自城南漫至城北,欢笑声起起伏伏从城北转回城南,京城上下皆是一片喜气洋洋。    定安侯府布置得比往年都要喜庆,大红宫灯缀满廊檐,在皑皑白雪上氤氲出朦胧光晕。为了热闹,采薇还特地叫人剪了绿绸往那枯枝上绑,充当叶子。    宴席设在正院中,老侯爷穿着簇新的正红夹袄,衬得脸上气色极好,嘴巴一咧,笑纹里满满都是跳动的喜悦。俞氏也是一身海棠红团花暗纹褙子,规矩地坐在他手边的杌子上,皮肤白皙,唇角带笑,越看越有一家主母的派头,只有眼角细细的纹路不慎泄露了她的年纪。    长幼有序,薛晗骏先上前拜年。因朱氏有孕在身,二老便免了她的礼,简单说了几句“夫妻和睦,延绵子嗣”云云的吉利话后,便让夫妻俩在俞氏身边落了座。    接着便轮到薛晗骁和采薇。这几日采薇将侯府上下打点得井井有条,老侯爷面上虽瞧着不理事,可心里跟明镜一样。这门婚事虽是被儿子算计后勉强应下的,可现在他不得不承认,这儿媳妇讨得的确值!是以见到采薇后,脸上又笑开了几道褶子。    “老二媳妇呀,你可得加把劲,跟骁儿一块,早日为我们老薛家开枝散叶!”    采薇腼腆地低下头,唇角带着端庄的微笑,温柔贤良。内里却忍不住叫苦,想想自己一日酸似一日的小蛮腰,她觉得自己真的已经很努力了。    “谢父亲关怀,儿子谨记在心,来年一定努力。”薛晗骁眼角眉梢俱是笑意,垂眸看向身侧。    感受到某人炽热的目光,采薇浑身一个激灵,心中怯怯道:请、请将军放心,小的一定不辱使命!    好在行完礼后,采薇得了个沉甸甸的荷包,俞氏也送了她一对极通透的翡翠玉镯,她才稍感安慰。这个头嗑得,还是蛮值的。    最后拜年的是薛晗秀。小妮子活泛,拉着老侯爷天南地北地叨叨了小半柱香的时间,直把老爷子哄得眉开眼笑,拿了最沉的一个荷包。    薛家虽在京城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可人丁却出奇地稀少,因此宴席便没分男女桌,大家坐在一块吃年夜饭。知道老侯爷爱听戏,采薇早早就请了戏班子来,现在就在院中的八角亭里候着,待老侯爷点过曲牌后,便开弦拨鼓,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    亭子跟宴席间隔了一脉浅水,其间铺着座青石短桥。隔水相望,流水潺潺,花影旖旎,景致和乐音便交融成了天籁。    “还是老二媳妇想得周到呀,家里已经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老侯爷跟着鼓乐节拍轻叩扶手,环视四下,看哪都觉得满意,笑着遣人从库房中取了串南海珍珠赏给采薇。    采薇恭敬地叩谢了几声,坐回原处继续扮端庄,时不时拿帕子掩嘴做羞涩样,对某些不怀好意的目光视若无睹。    一旁的朱氏冷了脸,听出老爷子话里有话,明着是在夸采薇,暗地里却总刺她。身旁的薛晗骏也时不时睇来几个眼神,看得她胃口全无,面对满桌的珍馐愣是下不去筷子。    俞氏也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笑着凑趣,看向采薇的眼神渐渐失去善意。那一房,唯独薛晗秀食指大动,左手举着鸡腿,右手抓着蹄髈,眼睛还死死盯着正中的大闸蟹,对周围的古怪气氛浑然不觉。    刚进门时,采薇对这位三妹妹还有几分忌惮,毕竟是从俞氏肚子里出来的,以为这些天真烂漫不过是她装出来的表象。可相处久了才知道,她是真的天真!恐怕现在阖府上下也只有她还傻乎乎地认为,自己上头的两个哥哥关系极好。    采薇不禁心生感慨,兄弟俩明明已斗得天翻地覆,可对于这个妹妹却难得意见统一,像是事先串通好的一样,护她天真,什么也不叫她知道。大概,对面真正美好的事物,谁都有恻隐之心,不忍去破坏。    顶着“温良淑德”四个大字,采薇觉得自己今年这年过得尤其艰难。明明自己压根就没吃饱,可看着他们一个个都停了筷子,她实在不好意思再多吃。只能眼睁睁得看着薛晗秀独享这满桌的山珍海味,自己则在一旁干咽唾沫。    “夫人,我要吃虾。”薛晗骁辨出她眼里的绿光,百无聊赖中终于寻到了一点乐趣。    采薇保持着端庄的笑意,小眼神一飞,两人目光交汇,以眼神应答。    你自己不会剥呀?    夫人剥的虾比较好吃。    再好吃也不给你吃!    那我就吃点别的好了,比如……豆腐就不错。    像是被雷直接劈中,采薇立马正襟端坐好,玉手盈盈从盘中取来最肥的虾,粘着兰花指,将虾皮剥干净,亲自喂到了他嘴里。    薛晗骁眼里漾起甜蜜,接过虾的同时,还不忘啃一啃她粉嫩的手指,尝得满唇的芬芳。    “我渴了。”    采薇肚里大骂,脸上依旧保持她的“温良淑德”,斟了杯茶给他。他接过去的时候,顺便包住了她的纤纤玉指,揩足了油水才肯放开。    吃饱喝足,薛晗骁只觉眼前的枯树一瞬都开满了春花,烟火也比从前明亮好多。    “还要虾。”反正大家都在专心听戏,眼下也没人注意这边,他索性往采薇旁边又凑近了几分。    采薇呼出口恶气,嗔了他一眼,又剥了一只递过去。这回他却没接,盯着虾米看了会,摇摇头:“这只个头太小。”    采薇忍气,挑了个个头最大的给他。    “这只是不是没熟?”    “这只怎么蔫不拉几的?”    “这只一看就不好吃。”    ……    远处一朵烟火炸响天际,倏地点燃采薇的怒火。趁大家伙将视线转向烟花时,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位子上暴起,掰开薛晗骁的下颌,直接将虾塞进了他嘴里,接着又抓起手边的茶毫不犹豫地给他灌了进去。    “咳咳咳!”    一顿爆咳引来所有人的注意,见薛晗骁咳得满面通红,老侯爷咋舌道:“都多大的人了,吃个饭还能呛到?”    “二弟看来心情不错,可切忌贪嘴。”薛晗骏嘴上关切,眼中却讽刺。    采薇秀眉垂成八字,掐出一脸担忧,捏着帕子飞扑上去,一边帮他拍背顺气,一边帮他擦嘴:“怪我怪我,是我不好,一时没留意,叫二爷吃呛着了。”待小脸转到只有薛晗骁一人可看到的时候,她又挑起眉毛示威,眼中闪着得意,玉手在他背后狠狠掐了一把。    “诶,这哪里怪得着你,要怪也得怪他自己!”老侯爷粗喘出一口气,瞪了他一眼。    从未吃过败战的薛将军头一次在大庭广众下栽了跟头,而且这陷阱还是自己的宝贝媳妇给挖的。薛晗骁心里又气又甜,似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见小妻子笑得面若桃花,雪白纤长的颈项宛若湖里的天鹅,他恨不得马上扑上去一口咬住,狠狠地蹂.躏教训一番,就算她哭着哀求都不放。    又是一朵绚烂绽放天际,大家伙重又转过视线。    采薇心中舒畅,悄悄伸了个懒腰,哼着小调剥起瓜子。觉着这年过得,还算凑合。    疏忽间,腰上突然横过一只手臂,一下将她捞到了边上。温热的鼻息喷在她脸上,似火星子飞溅到干柴上,砰地一声就点燃了面颊。    “你松手,松手!”采薇急着推他,心如鹿撞,生怕此时有人突然回头。    那厮瞧准了她不敢出声,仗着他们坐在最后,便越发用力地抓她到怀里,用力箍住,死死箍住,直勒得她快断气。    “夫人闯荡江湖那会,难道不知‘出来混迟早都要还’这个道理?”说完他就对准那雪白娇嫩的脖子,嗷呜就是一大口,留下两排霸道的压印。    “啊!”采薇吃痛,下意识喊出声。    前头大家伙看戏看得正出神,齐刷刷转过头来,诧异地看向二人。    只见采薇香腮飞霞,身子娇软,捂着额头欲倒不倒。薛晗骁一脸疼惜,揽着她的肩细细安抚,随即又歉然道:“父亲,采儿不甚酒力,恐怕要先回去歇息了。”    老侯爷眼中惶惑,这刚刚还好好的,怎么说倒下就倒下了?    “既然如此,你就先带她回去,叫厨房熬一碗醒酒汤,喝完了在歇。”    “是。”    薛晗骁领命,疼惜之色在他转身后就烟消云散,只余满目狡黠,揽着小妻子的腰肢愉悦地往回走去。时不时砸吧两下嘴,回味适才唇边的香甜。    怀中被封了穴道的采薇表面上瞧着还是刚才那娇羞的小模样,心里却已将某人的丑恶行径啐了个千八百遍。    她今年的头等新年愿望便是,恳求老天开眼,赶紧将这混蛋收了去,别再祸害人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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