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ing Land（六）

在一种难以插口的欢庆气氛中，芳香兽凑近难得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的纪太，压声道：“故而！吾等早就警告过汝了！在一开始的时候稍微遮掩一下汝那过于显眼的……那个……了！”　　　　“然后之后被人说在意身材用肉包子垫胸吗？别开玩笑了……！”用同样压低的声音回敬的纪太却还是稍稍用手掩住了胸口，“算了，既然事已至此……！”　　　　“喂……！汝要做什么？！别冲动……！”　　　　银色的刀刃擦着纪太的肩臂和芳香兽的兽铠砍进上好木材制作的办公桌里，在二人下意识回避的瑟缩里，斩击天使兽咬牙切齿地压低了声音——或者说被迫压低了声音，否则他可能会直接怒喝出声：“你给我离她远一点！芳香兽！”　　　　场面一时寂静，直到最不怕死神经最大条的番长狮子兽仗义出口：“哎，你这就不对了，斩击天使兽！”　　　　“我何错之有？！”拔出刀刃直指金发圣骑士，逼得他不得不后退至窗前的大天使朗声喝道，“他利用权职之便，瞒过这个Land的最高统治者拨以巨款用于研究开发来自邪恶的巴古拉军地方指挥官小丑兽的……邪恶玩意！” 　　　　看着被扔到脚边的项圈，纪太下意识地抚上左手手腕，那里是曾被套上相同的项圈、和策略兽的右手套牢在一起的位置。然后她说：“他研究这个干什么呢？”　　　　“……巴古拉军有传言，所有被我军俘获的俘虏皆无法活到返回家乡或是军营。”　　　　“啊，那是……”　　　　“这都是因为他们被安装上了这个装置的缘故！若说前期是因为Sunrise军力不足的不得已而为之的话，那么到了这个时候还如此作为就实在是魔道行为了！”察觉到垂下眼帘端详项圈的纪太的意图，斩击天使兽补刀道，“而且，我记得除了极个别的特殊俘虏，大部分俘虏的处理，都是由‘首席军师’全权负责的的吧？瞒着纪太做出这等肮脏龌脞的事情，让Sunrise和其指挥官的名誉受到侮辱——这可是欺君大罪甚至是以下犯上企图颠覆国家政权的大罪！”　　　　话说到这种程度，就算纪太想帮芳香兽背锅也必须重新想个法子花式背锅了。 　　　　然而芳香兽并不给她背锅的机会：“哦？那又如何？萨摩殿下给吾等如此权利必然是有所考量的，尔等告发而且这一切也都是为了萨摩殿下和Sunrise的未来！”　　　　“不，那个啥……” 　　　　“Sunrise的未来？！哈！你其实是妄图将纪太和Sunrise都掌控在手吧？！”　　　　“哎哎哎，火气别那么大听老夫……”　　　　“谬论！吾等将萨摩殿下视作吾存在的意义和价值！岂会像尔等的恶言那般中伤萨摩！倒是尔一直将君臣礼仪置若罔闻，直呼萨摩殿下之名！其居心叵测，实难信服！”　　　　“啊，我说……”　　　　“什么？？！！你这个……卑鄙小人！在对纪太做出了那等事居然还想否定一切不负责任？！果然现在就该将你处以极刑！！”　　　　“都跟你们说听老夫一言了——————！！！”　　　　继承了老友顽固兽的意志，纵横于数码世界之中传播正义的番长——番长狮子兽以一招“掀翻桌·仿”掀翻了站着不知该堵哪边嘴的纪太的办公桌直接把三人都压在了桌下。　　　　“老夫之前说的‘不对’并非是说你指责芳香兽不对。”看着护着主君从桌下爬出的天使和圣骑士，俨然一副长者姿态的番长狮子兽双手交叉抱胸，“我是在说，你称呼纪太阁下的代词，居然因为现在他的装扮变成了‘她’！” 　　　　“我、这、我不是……”看看纪太又看看番长狮子兽，不知该怎么作答的斩击天使兽憋黑了一张脸。　　　　“够了！”威严的一声断喝让斩击天使兽脸更黑，番长狮子兽说，“纪太阁下虽然有很多事做得或许不那么光明磊落，但他那一颗充满热血的内心已经证明了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男子汉！就算他穿成这样！也是为了数码世界的未来做出的牺牲！他英气的外貌已经无法被这身外之物遮掩了！他是值得冠以‘男子汉中的男子汉’的名讳的男人！” 　　　　“……”芳香兽看向纪太。 　　　　“……”斩击天使兽看向纪太。 　　　　“……”纪太低头看向自己的裙子和胸。　　　　最终，她还是低沉了声音，轻咳着道：“咳……首先吧，在这些证据面前，芳香兽，你的行为确实有待商榷，所以暂时予以停职禁闭审查的处理。”　　　　“但是这是违反了……”　　　　“我知道。斩击天使兽，这件事我会亲自处理查办，你若想在旁帮助核审调查，确保处理结果公平公正也是可以的。但是……”纪太视线扫过在房内集结的其他数码兽，或许是因为性格或许是因为信仰，都是一些绝不会和芳香兽有过深的交往的数码兽。　　　　然而保证了对方不是芳香兽阵营和足够的实力这两点之外，其他一些事或许就难以顾及了。　　　　从某个数码兽身上收回视线，纪太有些困扰地望着明显不服判决的蓝发天使：“但是，尽管是为了执行法义，但聚集如此之多实力难测的数码兽围堵在王国最高指挥官的办公室里……这种事也是会令人感到困扰并属于违法的范畴哦，斩击天使兽。你也必须接受禁闭的处罚才行。”　　　　“我……？我这个……大天使……？”难以置信地看着苦笑的纪太，将对方“不会很久”的轻声安慰置若罔闻，斩击天使兽嘴角忽然扬起了一抹奇异的弧度，“哈……哈哈？是在和我开玩笑吗，纪？”　　　　“纪？”芳香兽因这个称呼皱起了眉头，盯着有点不对劲的铁翼天使。然而已经将注意力集中在房间内其他数码兽身上的纪太却没注意到斩击天使兽奇怪的反应，甚至连头都没回，只是摇摇头道：“抱歉。这是规定。那么……第三件事，诸君，我有事相告。”　　　　在纪太忽然揣着把菜刀一言不发地跑出厨房瞬间没影之后便和担忧的众人一起分头寻找的金角兽和明明想绕开金角兽却不知不觉还是碰在一起又不愿先行退避的后棋兽一起比赛似的撞开了办公室的大门。　　　　“啊，找到……”“是我先……”　　　　“我是女性。之前似乎一直因为我的处事方式以及外貌给你们带来了一定的误会，之后也因为……大家都这么说，所以维持了它。但是一直被误会为男性也给我带来了很多的不便，所以我现在想要恢复我真正的身份。”　　　　“……”　　　　在大脑的轰鸣作响中，金角兽看到希尔芙兽举手发问道：“那……您胸口现在也没有放肉包子是吗？”　　　　“是的，我之后会和妖精兽大厨提出改进肉包尺寸的意见，但现在而言……很抱歉，现在这里面不是肉包子。”　　　　瞬间！悲沧的黑暗气氛笼罩了房间！看着再次陷入沉默的颓废众人，纪太觉得自己才是最应该颓然的——堂堂领袖的胸部居然比不过肉包子！　　　　……虽然总感觉有哪里不对但她就是觉得委屈。　　　　“等……等等，你是女性？”Flower Zone曾经的统帅者蔷薇兽是第一个从“肉包还是那么小”的苍凉凄切中走出来的，“你喜欢上了哪个男性数码兽吗？”　　　　纪太一愣，旋即明白过来：“不不不，我想你误会了。人类幼生体并不像数码兽那样，性别可以由意志进行选取——大部分人类从出生开始，其性别就已经固定了，除非经历大型的变故，否则一般来说是不会变动的。”　　　　“那就是说……？”　　　　“对不起，我从一开始就是女性。”　　　　“咚啷”一声巨响，金角兽手中跌落的狼牙棒把铺着厚实的地毯的地面硬是砸出了个小坑。仿佛被这声响唤回了魂，房间里再次熙攘起来。　　　　“别……”　　　　“别开玩笑了！！！”不经意间打断了金角兽悲愤的控诉，希尔芙兽激愤地上前几步用头盔下的眼睛瞪着自己曾经无比崇敬的领袖，“这种恶劣的玩笑——一点也不好笑！！您怎么可能是女性呢！！！如……”　　　　“是啊！！你怎么能是女性啊！！！”一边的番长刺钉兽不等希尔芙兽说完便也悲愤开口，“如果你是女性的话，我每次和番长狮子兽出去通宵喝酒时跟番长莉莉兽说的‘萨摩纪太要我去彻夜长谈战略’这个借口不是变得非常不可描述了吗！！！”　　　　“……”　　　　“……”　　　　“……”　　　　谁管你啊！！！——虽然想这么说，但纪太还是艰难维持着脸上的笑容斟酌地开口：“咳……关于这个，我想只要你好好解释就应该没问题的。……大概吧。咳咳，我也会稍微帮忙……咳……”　　　　她在困扰。　　　　此时才注意到对方现在的相貌装扮与曾经几乎无二，及肩的中长发、红白交织的衬衫和背带裙、有些不知所措的瑟缩……一切都让斩击天使兽心中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情绪。　　　　谁在，让她困扰？　　　　是这一切吗？ 　　　　想到这一点，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上前迎上番长和战士的控诉：“住口！！岂有此理！！居然因为这等无聊的琐事来烦扰她！！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你们知道站在你们面前的是谁吗？？！！”　　　　“居然说是无聊的琐事？！” 　　　　“难道不是吗？？！！”　　　　“够了！斩击天使兽！”头疼地拦下蓝发天使，纪太压声咬牙道，“你这种态度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而且……你难道还没意识到是因为你的关系让他们看到我这副样子，使我不得不在毫无前期准备的情况下向他们直接坦言的吗？？！！”　　　　“哎……？”　　　　“唉……”话一出口，纪太就意识到自己实在是有些过于急躁口不择言了，但现在的情况不允许她在斩击天使兽身上放太多精力，而且想必对方也一定能理解现在自己的心情。所以她也就没有多对愣住的天使多说什么，只是一边想着稍后该怎么向他道歉弥补，一边转向跟她控诉她欺骗Flower Zone的花仙兽感情的蔷薇兽。　　　　但芳香兽则不同。他盯着低下头似乎呢喃嘟哝着什么的天使，手悄悄放在了腰间的细剑剑柄上。从那个天使身上散发出的灰暗甚至微微扭曲了他身周的光线，然而纪太并没有注意到——身为军师，如果主君没有注意到潜在的危机的话，就由他来……　　　　“关于花仙兽的事我很抱歉，但我并没有特别的对她……”　　　　“砰——！！”　　　　雷鸣般的枪响让所有的动作都停顿下来，包括刚被后棋兽叫来的大器和被芳香兽警戒的斩击天使兽。　　　　钢翼天使抬起头，对上甚至来不及收起对自己的杀意的芳香兽的视线，看着它一点点从戒备敌意变成错愕惊惶，放在剑柄上的手慢慢松开，向前伸去，想要接住踉跄后退的棕发少女。　　　　为什么她要后退？　　　　发生了什么？　　　　刚才那是什么声音？　　　　斩击天使兽感觉自己的大脑是那般迟钝，仿佛被污泥缠绞黏滞一般，难以运作，哪怕一切都发生在他的眼前，他都感觉如在观听隐居山林的学者的晦涩预言，难以理解。　　　　直到第二声炸耳的轰响响起，倒退到了窗前的纪太直接被冲击掀翻下窗栏，阻碍斩击天使兽思考动作的淤泥才稍稍放松了钳制，让他理解了当前的局面——　　　　他带来的数码兽，就在他的面前，谋害了他的纪。　　　　再一次的。　　　　与赶去压制暴走的复仇基德兽的芳香兽擦肩而过，趴在窗台上企图寻找落下的女孩踪迹的蓝发天使还来不及探头，便被一阵飓风逼退。　　　　黑色的羽毛落入他的视野，耀眼阳光被展开的黑翼遮盖，放下挡在身前的巨刃，斩击天使兽瞪大眼睛看着冷漠地俯视着他的黑天使，身体忽然不自主的颤抖起来。　　　　另一边，查看了一下情况，觉得有芳香兽还有蔷薇兽他们的绝招束缚，大概没啥危险了的纪太向身后抱着自己的女神战士示意降落，然后从他怀中跳下：“谢谢了，别西卜兽。因为太突然了，有一瞬间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呢。” 　　　　“别谢我，谢大器吧。是他让我在空中找你的。”银铠的战士冷淡如常，“说来之前我有听到两声枪响，你没事吗？”　　　　“嗯？啊，没事。”抬手抚上胸前口袋，纪太笑笑拒绝了来到自己身边的芳香兽所提供的紧急处理，“有人帮我挡下来了，刚才只是一时被冲击推得后退而已。没有大碍的。”　　　　“是吗。”比起仍旧有些不放心的芳香兽，别西卜兽倒是简单地接受了纪太的解释——毕竟不是自己的指挥官，之前又有过一些心理阴影，他并不是很想表现得特别关心对方，“不过就算是来者不拒，你这也太过火了吧？居然把一个想要杀你的数码兽留在身边。”　　　　“嗯……Sunrise里想杀我的数码兽可是有不少的哦。有些数码兽就是因为‘能近距离找到暗杀计划’这一点才加入的——复仇基德兽也是。”　　　　“喂！我说你也……”　　　　“不过也是过去兵力极端不足的时候的事了。而且复仇基德兽他……有些隐情。”纪太摇摇头，皱眉看向斩击天使兽，“他的精神状况一直非常不稳定，所以我将他安置在特殊的区域里想要帮助他稳定下来。但是你……斩击天使兽，你是怎么把他带出来的？而且这种程度的暴走，几乎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了，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我……”张口结舌的斩击天使兽慌张地四下张望着，仿佛在躲避什么东西一般惊慌无措。这时就算是纪太也注意到了天使的不对劲之处，她收起咄咄逼人的态度，有些担忧地向嘟囔自语摇头晃脑的天使走了两步。　　　　“斩击天使兽？你没事吧？”她担忧地问，茶色的眸子里盛满了温柔的担心，让斩击天使兽嗡鸣的大脑和耳朵似乎得到了些许安慰，喧嚣的杂音和体内狂乱的情绪也稍稍平静下来。　　　　暂得些许喘息之机的斩击天使兽大口地喘着气，身子也佝偻下来，全靠着插在地上的臂刃支撑着自己。他抬起被汗水浸润的脑袋，求救般看向面前的少女：“我……我……救……”　　　　“纪。”　　　　曾经听过的声线让他愕然地看向用法术拘束着复仇基德兽的蓝袍法师，对方正担忧地向想要更加靠近的少女警告道：“别再靠近了，他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别！！开！！玩！！笑！！了！！！　　　　一直被勉强压抑的黑色淤泥终于喷薄而出，意志、爱意、智慧，一切阻止他的因素都被隔绝在外，他能感觉到的还有无尽的愤怒、嫉妒、憎恨——　　　　“不过是……不过是一个随处都可以见到的巫师兽罢了！！不过就是个巫师兽罢了！！！凭什么如此傲慢地站在她身边！！凭什么要为了他向我这个你用一切美好所铸造的数码兽兵戈相向啊啊啊啊啊啊————！！！”　　　　“唔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漆黑的能量几乎是同时从痛苦嘶吼的斩击天使兽和复仇基德兽身上如火焰般爆发燃起，让后者直接挣开了一切桎梏再次向纪太发射出指枪的激光弹。　　　　幸而，一直对挣扎的黑色枪手保持着戒备的冰巫师兽及时地给了他一个杖击，让他的光弹无一例外地偏离目标从敞开的大窗□□了出去，连公物都没损坏一件！让人感慨不愧是曾经身兼财务后勤等多个职务内务大臣！就连在这个时候都注意保护公家财物！ 　　　　然而顾此失彼。待众人从重新压制的复仇基德兽身上收回注意力，另一边的战势已经呈现出一种绝望的情势——　　　　用和他平时训练有素的攻势完全相左的混乱步法一头撞倒不想伤害他只是用数码之魂防御的纪太之后，斩击天使兽下一步的动作也完全无法用任何逻辑章法去解释。　　　　仿佛千万大军围剿中身处战壕中的最后一个士兵，仿佛被猎人的枪口围堵在悬崖边的受伤野兽，他张口向敌人以必死的气势发动了最后的进攻。　　　　那是一个比起亲吻更像是撕咬的吻。　　　　纪太考虑过一百种斩击天使兽可能发动的攻击，做好了一千种反制的准备，却万万没想到会受到这种从精神层面先一步打击自己的进攻。　　　　同样没料到对方会用这招也愣在原地的芳香兽注意到在惊愕之中纪太下意识地张开嘴想要喝退面前的天使，却被其借机将舌探入其内压制住她的，并开始渡入黑色的诡异液态物。　　　　糟了！！！　　　　金色的带刃将渡入毒物后便脱力晕厥的蓝发天使钉在墙壁，从掌心宝石发出的冲击波把在蔷薇兽的藤鞭中挣扎的复仇基德兽按进地板。对八成是闲逛时发觉这边的不对劲才出手相助的两位皇骑同僚仅投去一瞥的注意力，芳香兽抢在所有人之前赶到了在地上干呕的少女身边：“他喂汝吃了什么？！快把它吐出来！！萨摩！！把它吐出来！！”　　　　始终不见对方吐出那黑色的液体的芳香兽咬紧了牙关，正准备将手指伸进其口中催吐之时，对方干呕的动作忽然停下，垂下的发丝让芳香兽看不见对方此时的神情。　　　　“萨摩……？萨摩！！能听见吾的声音吗？！冰巫师兽，巫师兽！！准备进行急救！！剑皇兽，你去找医疗组过来！！振作点，萨……”　　　　“吵死人了。闭嘴。”　　　　芳香兽从不知道曾经温和如雪日阳光的声音能变得如此冰冷。他愕然地看着垂着脑袋的少女，有些不确定刚才的话是出自她口，或许只是他的一时错觉：“萨、萨摩……？”　　　　“啊啊，你听不见我说的话吗。”抬起头，纪太脸上的表情芳香兽亦未曾见过，她的嘴唇翕动着，平静地说出尖锐刺耳的话语，“我说你太吵了，给我闭嘴。”　　　　金发圣骑士瞪大的眼睛里倒映出她的——她的那双盈满了世间所有恶意一般的棕眸。　　　　芳香兽和所有的魔王都打过交道。　　　　然而此时他所宣誓效忠的少女眼中的恶意和黑暗却比任何一位魔王都要贯盈幽深。　　　　深刻在体内的隐藏代码让他滑下了兽铠，将手把握在了腰后的匕首之上，羽翼环绕在对方身侧，尽可能地阻挡对方的逃路。　　　　她是魔王。　　　　他是圣骑士。　　　　他的任务是……杀了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