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馆的种种事情,宝玉一星半点都不知道。这日,宝玉正在房中看书,忽得有人来传话说,老爷叫他往太太那去。一时间,晴雯等人都慌张起来,宝玉最近甚是听话,连姊妹屋里都少去,此时突然叫宝玉过去,只当出了什么事,老爷又生气宝玉的起来,挨了老爷的训是轻;若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人,又在老爷耳边说了些什么话,挑唆老爷打宝玉,那就不好了。    还是袭人最为妥当,帮宝玉换上外衣,收拾妥当后,叫一个小丫头一并跟着抱去去,好在门上打听是什么事。她心里约莫知道,老爷应是听闻他最近发狠读书,把他叫去好好勉励一番。    贾政在王夫人房中商议事情,金钏儿、彩云、彩凤、绣鸾、绣凤等众丫鬟都廊檐下站着呢,一见宝玉来,都抿着嘴儿笑他。金钏儿一把拉着宝玉,悄悄的说道:“我这嘴上是才擦的香香甜甜的胭脂,你这会子可吃不吃了?”彩云一把推开金钏儿,笑道:“人家心里发虚,你还怄他!趁这会子喜欢,快进去罢。”    宝玉却不像往日一般与她们调笑,众人只当他是怕着老爷。带进到房中,贾政一举目见宝玉站在跟前,神彩飘逸,秀色夺人,又想起贾环人物委琐,举止粗糙,忽又想起贾珠来。再看看王夫人只有这一个亲生的儿子,素爱如珍;自己的胡须将已苍白:因此上把平日嫌恶宝玉之心不觉减了□□分。    又听闻宝玉住进大观园后,不仅没日夜与姊妹丫鬟们混在一处,反而日夜用功读书,心中甚是熨帖,心中对宝玉的嫌恶又减了几分。他对宝玉喝道:“慌慌张张做什么。进来都读了什么书?若说不来,仔细一顿打。”    还不待王夫人脱口为他说情,宝玉就已答道:“在读四书,读到了《中庸》。很多地方看不明白,但记得老爷曾说过,初始时可不求甚解,但书读百遍其义自现,因而每日里只反复咀嚼书中每一句话。以后出去与人交际,也有话说。”    人皆言,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宝玉最厌烦便是仕途经济,往日里还只骂这些人国贼禄鬼。连湘云和宝钗略有提及,他都要生气,不留情地将他们反驳回去。难道重活一世,便改了本性。原来,宝玉在流浪之际,见多了贪官恶吏治下的民不聊生;但也见识了真正有气节且又手段的读书人,能给平民百姓带来的好处。    他曾见过一名举子,倾尽家财,修书育人,分毫不取;不为名节,也不曾想为官做宰,只愿让更多人明理知事,分辨善恶,不随波逐流。    他也曾在汉中见过当地知府,兴修水利,提前预防洪涝,在大水来临之际,保全了不知多少人的性命;还曾见过嫉恶如仇的官员,顶着层层压力,让积年冤案水落石出,将害人者绳之以法,还受害人以及被诬陷之人公道……    当时他便想,或许科举未尝是件坏事。待后来,他见识更深,便想着四书五经也好,科举做官也好,都只不过是死物;读书和做官的人才是最重要的。读书的益处无穷,心正之人做官的益处也是无穷。    错就错在,当今多数人都只以读书是为官做宰的通天道;却不知读书最重要的便是明辨是非,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不拘四书五经,哪怕是佛家、道家、墨家、法家的典籍,只要是好的都可拿来用;不好的,哪怕是孔圣人说的,也要舍弃。    多数人支持的不一定是对的,少数人做的也不一定是错的。譬如,自古女子便要三从四德,以无才为美。然而,他流浪之际,见过多少人家的男子皆如烂泥一般扶不上墙,全靠女子苦苦支撑。好些女子,比男子更是坚强;若她们也能读书明理,处理事务,说不定不比男子差。就如他家中的姊妹,学识才干都是极好,只因是女子,便只能囿于小小地一方天地中。  况且,他又想着日后家中败落,若自己能考取功名,实实在在干几件好事,也能消除一些贾家的业障,至少能让家中的姊妹的不至于太过潦落。    却说,贾政听到宝玉如此回话,心中满意至极,却不表露出来,只道:“你这作孽的畜生,听话只听一半。若让你自己闷头看书,一本《中庸》,你一辈子都读不完。道理虽是如此,但你也不能日日在家闭门造车,若有不懂的地方只管来问我。”    宝玉听了,唯唯应是。王夫人便拉他在身边坐下,摸索着宝玉的脖项说道:“你时时往老爷那边去,有什么不懂的,只管问了你父亲。你哥哥幼时,就常去你父亲书房。每次回来都说,授业解惑,诚如是也。”    贾政也不再与他们多言,嘱咐宝玉好好读书,莫要混日子,便往赵姨娘房中去了。王夫人又拉着宝玉好一顿啰嗦。不防宝玉问道:“老爷怎的知道我最近在读书。我都不怎么出门,大家怎的都知道了。”    王夫人笑道:“我的儿,老爷知道你在读书,心中甚是高兴,有什么不好的。这是好事,有什么不能告诉老爷的。”    宝玉略一思量,笑道:“袭人来时,可将我让她带来的枫露茶带了过来?我喝着很好,也不知太太喜不喜欢。”    “你有这份心便好。昨日她来时,想是高兴得混忘了。我这里不缺茶叶,你自己留着喝罢。”    王夫人又留他吃中饭。宝玉便让人回去告知怡红院众人一声,好叫她们安心。待吃了饭,宝玉又略坐了坐,看到王夫人有点困乏,便起身离去,让王夫人好好歇中觉。    宝玉想着既然已经出了大观园,便往老太太屋里去一趟。贾母年纪上来了,中午略略歇了一会,鸳鸯便叫醒了她,以防晚上睡不着。宝玉到时,贾母正好醒来,看到他,心中极是开心,将他搂入怀中道:“这几日在做什么,都没来瞧瞧我。刚你老子叫你去做什么,可有教训你。”    “老爷就是叫我去问问话,随后便走了。我再太太那里用了饭,便来给老祖宗请安。”这是宝玉重生后第一次见到贾母,只见她两鬓斑白,虽然睡过午觉,但精神头却不是很好,心中不觉难过。又想到之前贾母对他与黛玉的真心爱护,临终还惦念着他与黛玉,葬礼也办得冷冷清清,不甚规矩,心中更是悲痛。    “你和黛玉是不是又耍性子了。她病了,你也没去看她。你们这对冤家,只等我闭了眼,看不见你们吵闹,才是清净了。”    “老祖宗,我和妹妹好得很。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等会鸳鸯要去你妹妹那里送东西,你便和她一起去,陪你妹妹说会话。你们姊妹间要多亲热亲热,迎春是锯了嘴的木头,探丫头常往你宝姐姐那里去,惜春还小,什么都不懂。你就多陪陪你妹妹,叫她开心开心。”    宝玉不意贾母如此清楚家中众人动静,前生贾母从未和他讲过这些,却不知现今为何突然对他说这些话。    他正要询问,贾母便推着他,让他和鸳鸯一起往潇湘馆去。宝玉无法,只得起身离开。但心中更是酸痛,自他重生回来,便一直对黛玉避而不见,就是因为他不知以何面目出现在黛玉面前。前世黛玉冷冷清清地离世,他被蒙在鼓中娶了宝钗。都头来,木石之盟都成了镜花水月,一场空。    一想到要见到黛玉,便无来由的害怕,正是近乡情更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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