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清原忽然感觉到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逐渐蔓延到四肢百骸。他一松手，月牙剑掉落在地，发出咣当一声清脆的响声。 “算了。”他道:“你还记不记得，为师的伤是怎么来的？” 白若黎摇头道:“不可能的师傅，陌桑他这些年疏于修炼，连我都不一定打得过。” “这些年？”路清原忽然笑出声来，他越笑越大声，声音在空旷的寝殿内回荡，越发的显得凄厉。终于，他止住笑声，却自口中吐出一口鲜血。白若黎见状急忙找出手绢想要上前去给他擦拭，却被路清原一把推开。 白若黎跪在地上，见他用自己的袖口随便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月牙白的袖口上登时满是血污。 他道:“几年？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不久前在苦寒之地你只说和他认识几个月而已。” 白若黎从未见过他这样一副狼狈的姿态，在她的印象里，自己的师傅好像永远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发冠永远都束的整整齐齐，月牙白的袍子上永远都不会存在一点污渍。 但是现在，他这样崩溃，若不是亲眼所见，白若黎是断不会想到原来自己的师傅，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她忽然心痛起来，自眼角流下两行眼泪，哽咽道:“师傅，七年以前，徒儿就已经认定自己是陌桑的人了。” 路清原见她流泪，慌忙跪在她面前，为她拭去泪水道:“小白，你别哭。” 白若黎抬手，轻轻握住了路清原为她擦拭眼泪的那只手，路清原微微一怔，紧接着，他紧紧把白若黎圈在了怀里道:“小白。” 白若黎的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回道:“徒儿在。” 路清原又叫:“小白。” 白若黎回应:“徒儿在。” 许久，路清原整个人脱力一般自嘴里吐出一句话:“小白，你知不知道，六百年前，我也已经认定你了。” 六百年前，白若黎初次上雪山，是为了一味世间罕有的奇药。那知在雪山顶误闯了路清原设下的结界，被困在结界里几个月出不来。 彼时，路清原正在天界参加白蘅帝君设的论道大会，他每年都会象征性的去过过场，可天上一天地下一年，他不过是在天界吃了顿饭，再下来的时候便发现了被困在结界里几个月的白若黎。 这个结界设在整座山的四周，只能进不能出。白若黎走了半天就发觉了自己原来一直都在原地打转，知道自己被困在结界里。她虽灵力不差，但与设这个结界的主人比起来还是略显低微的，她知道自己解不开，故而又安安稳稳的在山上呆了几个月。 路清原回来的时候，白若黎正躺在芝樱花海里打滚。他有些看呆了，怔了一会儿才手握月牙道:“何人？” 白若黎自花海中抬起头道:“你就是这山的主人？” 路清原:“正是，不知姑娘……” 白若黎心中一喜，跳起来跑到他身边道:“这位仙人，你可算是回来了，小女子前些天来这里采药，不小心闯进了您的结界，又出不去，只好在这里等着了。” 路清原见她一身纯净的妖气，道:“修仙道的妖？” 白若黎道:“正是。” 路清原收了剑，对她道:“吾乃天界上仙，姑娘可愿跟着我一同修炼？” 白若黎认真想了一下道:“是让我拜你为师？” “……”路清原道:“正是。” 从那以后，白若黎就跟着路清原修行了六百年。 那知六百年后，两人差点刀剑相向。 白若黎听了这话，脸上浮现出一丝茫然，随即，她觉得路清原将她圈是更紧了。 “小白。”他道:“六百年前，我不是想收你为徒，我只是想让你跟在我身边。” “后来你说拜师，我想，拜师就拜师吧，起码把你留在身边了……” “小白，你看看我，是我先来的啊……” 白若黎怔怔的伸出手，慢慢环过他的腰，路清原感觉到她在回应自己，一阵狂喜涌上来，圈着白若黎的手都有点微微颤抖。 两个人拥抱在一起，良久，白若黎在他耳边轻轻道:“对不起，师傅。” 她当下当真是认定了陌桑。 路清原怔了一下，白若黎感觉得到他圈着自己的手臂逐渐僵硬起来。良久，路清原推开她站起身来整理了衣冠，只是面上冷若冰霜。 “罢了。”他道:“罢了，小白，你要还魂丹，我给你便是。” 白若黎怔怔的被他推开，听见他说要给她还魂丹，脸上又露出欣喜的表情，道:“徒儿多谢师傅成全，待徒儿医好陌桑，便……便回雪山陪着师傅。” “不必了。”路清原道:“从今往后你不再是我的徒弟了，以后在外面也别跟别人说你曾经跟着我修行过。” 白若黎彻底呆住了，口中喃喃道:“师傅……”她抬起头看路清原的表情，不再是以往那般的温和，他的眼睛如一潭死水，再泛不起波澜。 她又对着路清原重重磕了一个头，道:“是，清原神君。” 路清原挥手扔给她一个盒子，道:“走罢。” 白若黎捡了盒子匆匆往殿外走了几步，忽的停下脚步，回头看路清原，发现路清原也正在盯着她。路清原见她回头，眼睛亮了亮，却听见她道:“多谢清原神君，小妖今后自不会忘记神君恩情。” 终于，最后眼里亮起来的光也逐渐暗淡下去。 秦默一大早醒过来发现白若黎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坐在陌桑身边趴在石床上，不知是不是睡着了，手里还紧紧握着一个精致的锦盒，秦默也没敢去叫她。 转眼看见未央提了个小包袱进了狐狸洞，见状，秦默上去又把未央拉出了狐狸洞。 她双手抱着未央的胳膊道:“我们出来已有十多日了吧？我想吃肉……” 未央道:“咱们不是天天吃肉。” “那不一样！”秦默放弃蹂.躏他的胳膊，又双手叉腰道:“你这里的肉都是烤出来的，还没有盐！我想吃红烧肉！” 她从跟着未央出来，除了在雪山上吃了几顿白若黎炒的小菜就再没吃过什么有味道的东西，回了狐狸洞之后白若黎天天看护着陌桑，也顾不上做饭。秦默一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富家大小姐自然对下厨一窍不通。未央更甚，顾及着秦默他还能把肉烤熟，如若不是身边还有个凡人，他都可以直接吃生肉。秦默过了几天这样的日子后终于爆发，吵着闹着要吃红烧肉。 未央恍然大悟道:“我把这件事忘了，你们是要吃盐的呀。” “对！”秦默重重点头:“我不仅要吃咸的，我还要吃辣的和甜的！” 未央有些微微的无奈，笑道:“好好好，这就带你山下吃好吃的。” 秦默一听未央要带自己去吃好吃的，整个人开心到飞起，拉着未央的手道:“那我们现在就去吧，怎么去？你带我飞还是我们用走的？” 未央假装深沉的思付一下，弯腰把秦默打横抱起，道:“我觉得我们还是用飞的比较好，用走的你脚程太慢了。” 秦默双手环上未央的脖子，待未央抱着她走出一段路程，离得狐狸洞远了些，秦默才在未央耳边轻轻道:“陌桑装的，昨晚上我看见他起来了。” 未央几不可察得皱了下眉头道:“你怎的知道你看见的是他？” “昨晚上我看见石床上没人。”秦默道:“我还看见一个人影，手上绑着的白绫和陌桑一摸一样。” 未央摸了摸下巴道:“你确定？” 秦默道:“我不能看错的，昨晚我特意去了陌桑床边，在你回来之前哪里确实是没人的。” 这下未央不说话了，从昨晚秦默在他手心里写字之后到小白回来，他的确是一直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可是不对啊，在苦寒牢狱里他被软鞭抽的皮开肉绽也是很快就好了。现在距他被路清原打伤至少已过半年，月牙剑气纯正更没有被淬毒，陌桑恢复的应该挺快的才对，那为何到现在他仍是躺在床上…… “未央。”秦默晃晃他的手臂道:“若黎昨晚去哪里了？” 未央道:“去了雪山。” 秦默道:“去雪山想必是去找了那位神君，为何她今日就回了？” “不知。”未央道:“我以为她不和她师傅闹脾气了。” “你回去取了我的云薄衫吧。”秦默道:“明日七月十三，是我的生辰，我阿爹阿娘每年都会开宴，咱们回去吧。” 未央点点头道:“那你在此等我，我去去就回。” 未央几步回到狐狸洞，看见白若黎正要往陌桑嘴里喂一颗金色丹药，他看清楚了那颗金色丹药，飞快的去夺下来。白若黎没有提防，让未央一下子得了手。 “你疯了？”未央手里紧紧捏着那颗金色的丹药:“你拿你师傅两千年修为去救陌桑？” 白若黎朝他伸出手道:“还给我。” “小白。”未央语气软下来:“你不能这么做。” “你管我！”白若黎忽然发怒:“床上躺着的不是你的爱人你当然不着急！” 未央脸上表情凝固起来:“那也不能拿你师傅两千年的修为开玩笑！” 白若黎双手插进头发里，低着头语气里带些哽咽，道:“他不是我师傅了，我们以后没有关系了！” 未央闻言愣了一下，随即道:“那你就更不能，你还想欠他多少？” “我没有！”白若黎崩溃道:“我没有欠他的，明明是他欠我的！” “唉。”未央大体猜到了他们之间的问题，温声道:“你不能为了一个陌桑，就否定了清原神君六百年的授业之恩啊。” 见白若黎低着头不说话，未央又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躺在石床上的陌桑，补充一句:“小白，有一些事情还是要你自己去想清楚的。” “即使你现在不能想清楚，以后也会想清楚。” “还魂丹我先替你保管，等你什么时候真正需要了，我会再还给你。” 白若黎定定的看着未央转身而去的背影，又转过头去看了一会儿石床上的陌桑，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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