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煦将案桌上一盏茶水往柳叶跟前推了推,“新砌的,我还不曾喝。你喝一口润润嗓子。”

茶盏是薄胎瓷,明黄底色上头绘有祥龙穿云,显然是赵煦御用的杯盏。柳叶急忙推脱:“微臣不碍事,这御用之物……微臣不敢逾矩。”

不敢逾矩,你倒是敢女扮男装当我的臣子。赵煦眯了眯眼,并不勉强她,“百官轮对原本将柳卿的名字排在前十,却逢突变故柳卿足足昏迷了十多天而改成了最后。柳卿不怪朕吧。”你醒来后我不召见你,你便不来见我,真是过分了。

柳叶垂眸,将目光放在自己膝头的绯色袍服之上,“是微臣耽误了轮对,臣之罪。”

赵煦单手扶着扶手,斜了斜身子,“柳卿的能耐朕自是了然,先前朕曾起过让你接替吕相之职的念头……”

柳叶连忙直起身子打算推脱。赵煦摆了摆手,继续道:“后来朕思量了一下,觉得不妥。故而改了主意。”

柳叶暗暗出了一口气。

赵煦继续道:“如今相位朕已经有人选,倒是中宫之位……柳卿帮朕想一想,朕的中宫空悬,该如何是好。”

果然提到了此事,柳叶拱了拱手,目光略低,不与他对视,“臣以为中宫之位当墩敏娴淑女子方可当之,毕竟母仪天下,乃是天下女子之典范。圣上可在后宫三千佳丽里头择优任之,再不济,朝中肱骨府中的娴淑小姐筛选一二,总能挑出个好的。”

赵煦啧了一声,“身为青春少年,柳卿怎么跟那些个七老八十的老头们一个腔调?”转而又道,“那么柳卿心中可有人选?推荐一二如何?”

柳叶:“微臣浅薄。”

赵煦:“朕就知道于此事上柳卿最尚跟朕玩太极,避重就轻。说实话朕倒是觉得中宫之位的确马虎不得,既要贤良淑德,聪敏智慧,还得是朕心欢喜的人才行。帝后同心,这前朝后宫才能固若金汤不是。”而后意味深长地瞧了柳叶一眼,只可惜后者眸光低垂,并没有看见,“若伯植是个女子,中宫之位非伯植莫属。”

闻言,柳叶起身扑通一声跪到案前,朗声道,“臣乃是陛下的臣子,身为天子万不能开如此玩笑,还请圣上收回刚才所言。”说完五体投地,大有一副誓死相谏之状。

赵煦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扣了几下,看着桌案前跪伏的人,身形消瘦如斯与那日匍匐在宫道上一个模样,只是今日看这勾着头的跪姿更加令人心疼了,却也更加笃定了心中的猜想。眯了眯狭长的眼睛,罢了,此事还是慢慢来吧,“朕的玩笑过火了,还请柳卿莫怪。快起来吧。”

柳叶没有动。

赵煦又道:“难不成还让朕出来扶你一把?”唇角微微挑起,“柳卿这般想的话,朕还就出来……”

话音未落,柳叶一绷膝盖,站了起来,“微臣不敢。”

赵煦叹了口气,似有委屈道:“想当初伯植与我尚可促膝相谈,如今倒是一个玩笑还这般严肃,可见伯植已然与我生分了。”

柳叶暗嘲了一番,面上依旧恭谨:“君臣有别,先前是微臣不懂礼仪,逾矩了。”

赵煦无奈地又叹了口气,“坐下吧,朕抬着头瞧你,脖子酸。”

柳叶谢过座,方又回到软椅坐下。

赵煦这回倒提起来“刘家姐姐”,“二十二那日刘美人召见了她的姐姐,此事想来柳卿知晓的,朕甚是好奇,这刘美人之前也不曾说过家中还有姐妹,怎么就寻来了?”

柳叶恭恭敬敬地答道:“那刘小姐乃是美人的堂姐,平素本无来往,只是听说刘美人入了宫才寻来求见一面。”

“哦,这刘家姐姐倒也是个长眼的,一来便寻上了柳卿。要是换个人还不一定能见着妹妹呢。”

柳叶嘴角含了一丝苦笑,“圣上明鉴,刘美人与微臣除了当年在锦乐坊见过几回,绝无瓜葛。不过这朝里朝外的总有人以为这刘美人乃是微臣处心积虑献给圣上的,故而……”

赵煦眉头挑了一下,“哦,这朝里朝外这般说的?这帮人倒是难得地长眼了。”眉眼一弯。“朕也觉得这刘美人就是柳卿你处心积虑献给朕的,不然你觉得朕为何留下了?”眉眼弯得更甚,眼尾蓄了一丝笑意,“朕这是给柳卿面子啊。”

柳叶:“……”圣上给的这面子臣兜不住啊。

百官轮对,别的人与圣上说些什么柳叶不知,但是她知道绝不是如她这般,这简直不是君臣对话,倒是俩无事之人闲聊,一个逗弄一个谨慎退避,这滋味,啧,实在不怎么样。

柳叶终于抢过话题:“微臣有一事欲禀圣听。”

赵煦双手搁在桌案上,微微偏头,“你讲。”

“此事关于昌王府。”柳叶微微抬眸,目光从赵煦面上一扫而过。

不知是不是错觉,提到昌王府,赵煦的面色微微凝了一下,虽然转瞬便化开了,却敛起了方才似有若无的一丝笑纹,正色地哦了一声。

柳叶:“正月十七,大理寺接报,道昌王府后门的泔水桶里发现一具尸体。微臣不敢怠慢,旋即去了昌王府,后经查,死者乃是一名穿着女人衣裳的男子,再查,那一身衣裳竟然是昌王妃于去岁腊月十八丢失的。”

赵煦单手支颐扶着额头:“昌王妃的衣裳穿在一个男人身上?该不会是红杏出墙之类的破事吧。”

柳叶摇了摇头:“那名死者是北辽人,与去岁在东水门外小院内伤了微臣的应该是一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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