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历十九万三千六百四十七年,三界六道发生了一件大事:中洲万里佛莲神境的荒芜尊座,要迎娶帝妃了。  这件事情在当今世上很是搅起了一些波澜,只因而今天地间三位至尊之神有两个都是光棍,唯中洲这棵看上去最为不谙红尘的铁树当先开了花,且这棵铁树不开花则已,一开花竟是极为出格,据说那将被迎娶的帝妃而今寿数尚不过八千,而中洲他老人家寿数已经不太可考,真要是从洪荒时代粗略算起的话,怎么说也得活了个万万年了,年纪差的如此大,委实令人瞠目。  近来又有谣言,说是这位帝妃竟是未婚先孕,已为那位尊座产下一女,而今瞧着已是能打酱油的岁数了,更令人感慨:中洲这位尊神,当真很有手段啊。  三界六道许久不曾有过如此普天同庆的大喜事了,自这婚讯一发,自引来众生一片喧哗,一时朝拜相贺之风盛行,竞相要前往中洲道贺。要说往日,中洲那位尊神也是很低调的脾性,而今却一改往日的作风,变得极是铺张,一纸大婚的神谕发往四海还不够,看样子竟还很鼓励八荒来贺,更是将三界六道搅得极是热闹,也将这获准于大婚当日赴中洲大宴的机会搞得极是难得。  所以说茯苓就有点不懂了:这样好的一个看热闹的机会,怎么就会平白掉在她脑袋上呢?  这茯苓本是九重天上一个不大不小的神仙,因领的是神仙中闲的不能再闲的一个闲差,故而整日多是无所事事的。这一日上,她与她的狐朋狗友,天帝的次子风云君,约好了一起到神乌池钓鱼,她早到了半刻钟,便在神乌池畔寻了个树荫打盹儿,刚有些睡意,便被风云君用一根狗尾巴草闹醒。  她十分恼怒,虽说风云此子长得颇为俊俏、一向很讨九重天上女仙们的喜爱,可是若是扰了人清梦,那便也是面目可憎的,她于是板起脸来呵斥了他一番:“哪来的泼皮无赖,竟扰了本仙君清修?”  那厮好整以暇,丝毫不以为忤,还揭她的老底道:“你这人懒得怕要生蛆,竟还有清修的时候?知道‘清修’二字怎么写么?”  茯苓哑口无言。  她这人一贯在口舌上不大爱服输,听他如此讥讽她,自有些不服,正要再辩,又听这小白脸儿对她说:“还躺着做甚?赶紧起来,我给你传帝命。”  茯苓懵了懵,见他手中空空如也,并没什么状似帝命的卷轴,遂面露轻蔑,风云君知她心思,只道:“传的是口谕,赶紧接旨。”  茯苓自三百多年前到这九重天上来当神仙,便从没有接过什么口谕帝命,今次要算是头一回,她的闲差委实太闲了,以至于此时明知风云这小白脸儿乃是在胡吹,可还是起了要和他对戏的心思,于是便懒洋洋地起身,佯装接旨的模样,恭恭敬敬地道:“风云君请讲。”  风云清了清嗓子,道:“下月廿六乃中洲迎娶帝妃之日,九重天已备厚礼,着茯苓仙君携礼赴宴,以贺中洲大喜,不得有误。”  这个事情它,实在有一些出人预料。  依茯苓看,这贺中洲之喜的事儿,乃是一个难得的美差,不仅能凑个热闹沾沾喜气,而且大凡有名望有地位的神仙,心情一好便会广布恩泽,今次荒芜尊座大婚,定然不会吝于钱帛,该是很有油水可赚的。按照道理讲,此事实在轮不到她,何以天帝竟昏了头、将此美差派给了她呢?  她很是不解,因而将此事归于风云君的胡侃。  是了,定然是这小白脸儿胡说的了。  她心中于是有了数,面上却只佯作信了,与这厮对戏对得十分流畅,二人还在神乌池畔吊了足足两篓子肥鱼,而后煮酒烤鱼,好不快活,待酒后各自散去,茯苓早不记得什么口谕了。  可过了几日,她却又收到了一纸真正的帝命,用镂金的雕花卷轴写着,末尾端端正正地盖着天帝的玺印。  这个事情它,有一些不大对头。  事情到了这一步,茯苓实在不得不信,这桩美差的确是掉在了她的头上,至于为什么,她必得好生请教请教、推敲推敲。  她于是抱着一颗不耻下问的心,去询问了这九重天上最知晓各路秘辛的别鹤真人。  这别鹤真人的名号听上去极富仙风道骨,实际却是一个年岁不大的长舌之人。她与别鹤因都是九重天上没什么正经职务的闲散神仙,故而彼此之间都有些惺惺相惜之意,皆以为自己是时运不齐遭了埋没,可却都在惺惺相惜的同时认为对方没什么真本事,于是也不过互为表面兄弟罢了。  可这别鹤有一样本事茯苓是当真佩服的,那就是他总能知道九重天上的所谓秘辛。  当茯苓真诚地请教别鹤、为何赴中洲贺喜的美差竟会落在自己头上时,这位真人便端起了天机不可泄露的宝相,待享受足了她的三催四请,这才悠悠道出其中隐秘。  别鹤声情并茂地解释道:“你只道这赴宴中洲是个美差,却不知此事另有说头。下月廿六乃中洲大喜之日,可早在百年前中洲的那位迟御神官便广发过喜帖,这桩婚事生生拖了近百年,你道是何故?”  茯苓作沉思状,而后顺着别鹤的心意,又作百思不得其解状,道:“还请真人赐教。”  别鹤很满意,继续道:“这桩冤孽说来正与咱们九重天相干——如今那位被打入女茕山的初筠帝女,你可有所耳闻?”  茯苓作惊讶状:“哦?说来那位帝女被打入女茕山也正是近百年的事,莫非竟与中洲的婚事相干么?”  别鹤赞了一句她上道,又说:“那位帝女当年痴恋中洲,乍闻心上人好事将近,自难免生出妒心,据说是将那位帝妃险些害死,中洲震怒,这才迫得天帝亲手将幺女幽禁于女茕山,往后怕是永无出头之日了。”  茯苓闻言,配合地“啧啧”了一阵,又问别鹤:“可这与我那差事有什么干系呢?”  别鹤摇了摇头,惋惜地看了她一眼,道:“初筠帝女动了中洲的主母,中洲如何会对九重天有好脸色呢?这个差事依我看该是有几分凶险的,九重天上无人敢去,天帝这才将这苦差派给了你。”  茯苓大惊,一时有些难以接受,又颇有些愤恨地道:“天帝这事办得未免忒不地道了,莫非本仙君就不是九重天的人么?牺牲不得别人、就要牺牲我么?”  别鹤“啧啧”了一阵,笑她道:“你这话说的,竟像是忘了自己的出身,真要严格说起来,你怕也算不得正经的九重天上的神仙罢。”  茯苓闻言心中忿忿,一时又不好反驳,只得拜别了别鹤,自回了仙邸闷闷不乐起来。    茯苓此女,虽说整日无所事事,但论在九重天上的人缘还是极好的,尤其与女仙们交好。近来九重天时兴人间那些才子佳人的小戏,神仙之间也都爱捏着嗓子唱上两句,若是得闲,还会支个戏台子、弄上扮相,吹吹打打唱个几天。  这佳人的角儿极是热门,很多貌美的女仙排着队来演,这才子就不甚好挑了,须知九重天上那些有作为的英俊儿郎泰半都没心思整日与女仙们厮混唱戏,而那些有心如此的男仙又大多算不得“有作为的英俊儿郎”,自是让女仙们看不上。  可巧,这茯苓生得浓眉大眼,作女装时是个我见犹怜的美人儿,一换上男装竟又很是英气,加之她这人办起事来颇有些大气、不若一般小女儿家那样喜爱闹小性,自为女仙们所喜,便被生拉了去做了戏台子上的才子,终日和女仙们凑在一块儿唱戏。  因了这番才子佳人的情分,倒也与女仙们交好,其中有一个叫做璇玑的女星君与她最是投缘,于是互相引为密友。  这璇玑听闻茯苓被派了这个苦差,也陪着她苦恼了许久,又给她支招道:“此事想来实为不妥,你一个无名无份的小神仙,在这等节骨眼儿上去中洲,怕是连皮都要被人剥了——不如、不如你去问问风云君,二殿下一向主意多,兴许便帮得上你。”  茯苓翻了个白眼。  依她看,这璇玑万事皆好,就是相看男子的眼光很是奇特,竟是一早就思慕着风云那小白脸儿,大抵可以追溯到茯苓升上九重天做神仙之前好几百年。这风云君虽说生得一副好皮囊、自幼也有多智之名,可为人却极是风流,在这九重天上不知有过多少相好,彼此之间当个朋友也就罢了,若是当作心上人便有些不妥了。  茯苓一早便劝过璇玑,奈何此女冥顽不灵、实为痴情,她而今便也歇了再劝的心思,只揶揄她道:“你不过是想借这事见那小白脸儿一面罢了,以为我不知么?”  璇玑被人戳破心思,自有些羞窘,又听茯苓说:“他虽主意多,此事却未必会帮我,须知这委派我去中洲的帝命就是这厮代传的,想来当时他便有些幸灾乐祸了,如何又会帮我呢?”  璇玑一听此言有理,风云君虽一贯与茯苓玩得好,可却一直乐于看她的热闹,的确不像是会帮忙的。  不过璇玑既然殷殷期盼能见那小白脸儿一面,茯苓也乐得成全,遂拉了璇玑一道去找风云君问主意。  她们去风云君的流照殿去寻他的时候,那厮正伏案批示公文。  天帝的仙体本就有些孱弱,近年来更是多有不如意,他与天后共有二子一女,幺女正是因故被打入女茕山的初筠帝女,所幸两个儿子风华君与风云君都是可靠的,如今许多公文案卷都分给了两个儿子批示。这风云平日里万绿丛中过、甚是恣意风流,办起正事来倒是很用心思,身旁的卷宗堆了一尺高,他埋首其间批批改改,乍一看也是人模狗样的,更将璇玑迷得七荤八素。  风云君抬头一见来者是茯苓,知她所求,遂连一杯茶都懒得招待,只一边批着卷宗一边头也不抬地道:“我没辙帮你,不过你倒可以去我大哥那儿走一趟,好生磨两句,他对你没有不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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