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永城醒来后歉疚地注视着躺在沙发上的肖彤,他对于昨晚的记忆有点模糊,只记得女友很生气,两人为此好像还争了几句,余下的细节实在记不清了。他蹑手蹑脚地进卫生间洗漱,返回到客厅时看到肖彤已经正襟危坐在沙发上。  “起来了,我替你做早饭……”他局促地搓着双手像个犯了错等待父母批评的孩子。  “不用了,你坐下我有话要说。”肖彤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到幼儿园谎称自己身体不舒服要请天假,昨晚她就决定今天一定要把和安永城的关系清理妥帖。  “怎么请假了,不舒服还是……”  “我们分手吧。”她尽量保持平静的语调。  “为什么?理由呢?”安永城显得很意外,似乎肖彤在说一件令人费解的事情。  “昨晚的婚宴让我终于认清一个事实,你我之间其实根本不适合在一起,当然这种想法不仅仅是从昨天开始的,之前随着深入的了解和接触我已经慢慢地感觉到了彼此之间的代沟和隔阂。我们两个都是婚姻失败过的人,不会愿意下一段感情或者婚姻还是得过且过,将就凑合吧。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感觉很重要,一旦觉得对方某些方面让自己不舒服或者无法忍受那么再发展下去必然会给彼此造成痛苦。我知道你对我好,知道你对我的感情,可这是双向性的。昨晚你和一大群狐朋狗友喝得翻天覆地,一醉方休的时候我才意识到你之前隐藏自己的一些毛病恰恰是我最不喜欢的地方。我不喜欢男人喝得五迷三道然后借着酒意口不择言,举止失态。永城,你我自小生活背景、性格脾气就不同,这其中又断开二十年的联系,现在重新走到一起说实话我努力过,尽力去接纳你,配合你。可这种违心的做法让我觉得越来越累,越来越乏味,所以趁现在我们还没有更深一层的跨越到此为止吧。”  “肖彤你多大年纪了,还在追求虚无缥缈的感觉、爱情。我们这种中年男女在一起不就是想找个伴过日子,互相照顾到老吗?是,我承认我喝了酒会有些张扬,不拘小节。可这种不足挂齿的弊病是造成分手的主要理由吗。”安永城刚开始认为肖彤只是发发女人小脾气而已,不会当真分手,可看到她不容置疑的表情时他才意识到这是出自她本意。“你是不是另有新欢?”他思来想去也唯独这个原因才会使肖彤做出这样的决定。  “没有。”她果断的回答推翻了安永城的猜疑。  “你既然不喜欢我喝酒,我戒酒还不行吗,你不喜欢参加我朋友同事的聚会,我以后就不带你去,你让我怎样我都可以改,只求你别动不动就分手。”  “两个人在一起为什么一定要让自己那么卑微,那么委曲求全,你不用改,你就是你,完全不用为了任何人去改变自己。我呢也有自己选择的权利,我只是觉得我们之间有太多无法磨合的地方,分手了或许还能做朋友,不分手我们到最后就真的重蹈覆辙了。”  “你容我考虑一下。”安永城还是没缓过神来“你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一次机会呢  “这不是你做错什么,这是彼此差异造就的。你可以考虑但是这些日子我们不要见面了。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不管你同意与否我主意已定不容改变。”肖彤踱步到玄关处打开门默默看着安永城。  隔着几米远肖彤都能嗅到他身上挥之不去的狂怒和残留的酒精,她宁愿不通情理也不愿再与一个男人敷衍了事地过下去。和安永城相处的这段时间,他平时流露出的细节让肖彤无法再视而不见,就好比前不久女儿周末回家,他居然穿着一条内裤大摇大摆地从卫生间出来,吓得洛洛哇哇大叫;再者两人出去买东西,他会为了几元钱和别人斤斤计较甚至不顾场合和外人互相对弈;又或者他喜欢装作不经意地时候翻看肖彤的手机,这是自己最不能忍受的地方,在安永城眼里既然已经半同居式了就没有隐私而言。当然肖彤对于自己当初草率接受安永城的追求还是感到有些后悔,两人邂逅时她正处于一个敏感、脆弱的阶段,刚和陆康雄结束一段感情,她时常会隐隐地感到孤独和彷徨。毕竟一个四十几岁的女人没有异性的陪伴与呵护,即便过得再潇洒自由,就像是一盆疏于浇灌的花朵要比其它精心打理的花朵枯萎、衰落得快。肖彤选择安永城有很大部分原因是自己的优越感和驾驭感造成的,她不用担心这个男人会背叛自己,他的一往情深以及在自己面前显示出的普通和低微,无形中提升、烘托了肖彤所有的优势,在他面前她可以保持已经被遗失的骄傲和自满。  可事实证明肖彤错了,她觉得自己还是不够了解男人,前夫、陆康雄、安永城包括所有男人本质都是大同小异的,他们需要你、渴望得到你的时候你就是女皇,一旦这种需要和渴望到达极限时,一切的感情都会像是一杯滚烫的开水慢慢地降温、冷却直到彻底凉透,所谓的女皇,所谓的高高在上,所谓的把你捧在手掌心都将变成这杯冷水,没有了之前沸腾的温度。安永城只是得到了他一直想要得到的女人,一旦肖彤成了他的女人之后,他也就和其他男人一样渐渐地变得满不在乎,变得理所应当,再渐渐地他们以前苦苦暗藏的弱点和劣性都一一浮出水面,肖彤对他们人性上流露出的自私、猥琐、虚荣从失望逐步到绝望整个过程总是让她几次三番地重复经历。  她不确定安永城会不会轻易答应分手,如果自己能说服他;如果她能重新恢复单身,如果……肖彤靠在床头边乏力地闭着眼睛,手机铃音不合时机地再一次扰得她心烦意乱。  她接起电话嘶哑地“喂”了一声。  “你是肖彤姐吗”听声音有点熟悉。  “我是,你哪位”  “我是小翠。”  “小翠?”肖彤坐直身子,警觉地问道 “你怎么……”  “肖彤姐,我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一声,叮叮她……她走了。”  “什么,叮叮……”她仿佛被人重击了一下一阵晕眩。  “还是因为心脏衰竭引起的,她已经住院很久了。昨晚走的,现在陆先生……”  “告诉我现在他在哪儿。”肖彤不想听任何无关紧要的话,只想知道此刻的陆康雄该如何应对这一打击。  “他一早在医院办理了所有手续,然后给了我一大笔工资让我重新找份工作。我估计他在家里……”  “谢谢你小翠。”  她抛下所有的理智迅速换好衣服奔到大街上拦了辆出租车,叮叮走了,真的走了,他唯一的寄托都离开这个世界了。肖彤偷偷地抹了抹眼睛,前天半夜那条消息是不是在他最痛苦最无助的时候发出的求助信,可惜当时的自己浑然没有意识到它的严重性。  车子很快就到达目的地,肖彤连奔带跑地上了楼,公用走廊上堆放着一些孩子用品显得拥挤凌乱,她认出了都是些叮叮生前的玩具和衣物,她按了好长时间的门铃几乎要放弃的时候陆康雄衣衫不整地打开门,他看到肖彤的时候有点惊讶但很快被沮丧和悲痛压下去  “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叮叮她……你不要太难过”肖彤觉得任何的安慰对他来说都是徒劳。  “是小翠告诉你的?”陆康雄一边问一边自顾自地走回客厅,肖彤跟着进去里面一片狼藉,圆桌面上,茶几上放着各种乱糟糟的食品袋、酒瓶子、叮叮的卧室里满地都是杂物。  她踌躇地站在玄关处,视线划过房子里的每个角落直到在陆康雄的身上停留下来,他瘦了,脸色发青,弯曲的后背显得沧桑,从侧面看就像一个走向衰老的中年人。肖彤的心好比是直落而下的降落伞沉到谷底,她一言不发开始整理收拾,陆康雄同样一声不响地坐在阳台的摇椅上抽着烟目光飘向远处。  从楼下到楼上,从里到外全部打扫利落之后已经是黄昏时分,肖彤看着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像是石化了一般,自己不敢也不知该对他说些什么,她走进厨房下了碗面递到陆康雄面前“吃点东西吧。”  他摇摇头又燃起一根烟,肖彤看到茶几上已经有一包空烟盒,烟灰缸里铺满了烟蒂。认识他到现在都快三年时间,还是第一次见他那么消极、情绪低迷,陪伴五年的女儿就这样撒手走了,对一个智商低下、满身疾病的孩子来说死亡也许是一种解脱,可对于一个父亲来说女儿是他唯一的亲人,没有哪个失去孩子的父母不悲伤不难过的。肖彤突然想到了那个在自己肚子里尚未成形就被她狠心打掉的胎儿,此时此刻面对陆康雄的沉痛她慢慢地落下了懊悔,懊悔当初的冲动,懊悔自己的孤行己见,懊悔没有原谅对方的错失……  “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陆康雄摆了摆手,继续沉湎于自己的忧伤中。  “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是对叮叮来说,天堂里没有歧视、没有病痛她会很快乐的。我……我真的不希望看到你这样,以前那个乐观、洒脱的陆康雄哪儿去了。”  肖彤说完朝着门的方向走去,背后的他忽然开口“我现在真的觉得很孤独,什么事业什么追求都成了虚无的,一个人奋斗着、努力着身后却没有任何寄托和后盾这些都还有什么意义。”  “你还有我”她禁不住脱口而出,转过身回到他身边郑重地说道“只要你愿意我会陪着你的”  “你?……”陆康雄古怪地盯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肖彤不明白他的复杂表情。  “你不是有男朋友,怎么陪着我?”陆康雄明知故问道,他想起了那天看到的人,看到的场景。  “你怎么知道的?”肖彤愣住了,脑海中闪过安永城的影子。  “我偶尔看到的,你和他走在大街上。”  “是的,我们是在交往中,可是……康雄我们依然是朋友对不对?”  “朋友?我以为你当初绝情分手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了”这句话的含义让肖彤心灰意冷,她原本想帮助他走过难关,帮助他恢复自信。可他的这句冷嘲热讽忽然让她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太幼稚了,陆康雄不会接受她的相助,也不愿意再和她有任何瓜葛。  “好吧,既然你这么想我也无话可说,节哀吧”  肖彤离开后,陆康雄痛苦地揪着头发,他何尝不希望她能留在自己身边,何尝不希望她能陪自己度过这段艰难的日子,可她已属于别人了,肖彤愿意帮自己只是出于同情心,不能因为自己的私事而搅乱她现有的感情生活。  人生不仅仅只有相逢,还有错过,还有遗憾。他们都对自己犯过的错失而感到遗憾,如果上帝能让肖彤和陆康雄重新选择,结局一定不是这样的。  自那天之后,肖彤的情绪始终没有好转,再加上安永城的软硬纠缠让她不堪重负。  “我已经和你说了很多遍,不要来找我,不要再发那些无聊的微信,不要再来接我下班。安永城,我们都是成年人了,好合好散这个道理应该懂得吧”安永城死活不答应分手,他就像是梦魇一般无处不在地飘荡在肖彤的四周围。  “我们是有感情的对不对?求求你给我一个机会”  “感情是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彼此的认知而逐步冷却的,我们如果心平气和地分手至少还能做个朋友,你现在这样子让我怎么再相信你?”  “我才不相信分手后做朋友的鬼话呢,你怎么变得那么快,仅仅一场婚礼就可以分道扬镳,如果不是另有喜欢的男人这种事是绝不可能发生的。”安永城又开始不着边际地臆想,肖彤把手拦在门框上依然不肯松动让他进来,现在她为了自己也顾不上左邻右舍猜忌、打探的目光了。  “那你是逼着我搬家、换工作了。逼着我想尽办法不让你找到我喽?”  “即便这样我也会找到你的!”  “那你要怎样才能答应放开我,求解答,是要钱吗?”肖彤故意不屑、轻蔑地讽刺他“拿得起放得下不是一个男人应该必备的品质吗?你不要让我从心底开始厌恶你、鄙视你。安永城我最后一次告诫你:我有我的人生自由,从一开始我就说清楚了,我排斥再婚,没有合适的对象绝不会提关于结婚半个字。和你在一起我有过快乐,这点我很感谢,但重要的是这快乐太短暂,取而代之的是磨合后的变扭和种种不适。别的不说,就拿生活方式和消遣方式两点来说我们就截然不同,你喜欢挑廉价被别人挑剩的蔬菜,而我再穷再拮据也要挑新鲜的、口感好的食材;你平时不是喜欢看聒噪的综艺节目,就是喜欢打牌斗地主,我喜欢看电影,喜欢看旅游方面的论坛;所以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当然这不是你的错,这完全就是两个人背道而驰的不同性格。”肖彤摊开手做了个请便的动作,安永城的耐心似乎也有点被抹灭了。他点着头“好,看来我这些日子所做的努力都白做了,你是铁了心要分手,既然如此我答应。我再没文化再怎么爱你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死皮赖脸地缠着你到头来遭你憎恶也不算个男人了,我今后不会来打扰你了。再见”  肖彤迅速关上门捂着胸口长长地舒了口气,有一种史无前例地畅快。总算恢复得来不易的自由身,为此她也给自己敲响了警钟:一段时间内不再与任何男人有情感上的摩擦和交集,踏踏实实地做回单身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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