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贺佳暖一直想着把衣服还给他,结果每次想还的时候都刚好碰上他出差,于是衣服便一直没还回去,慢慢的,贺佳暖便把这事抛之脑后了。 很快,一个学期就过去了。 “佳暖,你寒假回家吗?” 同样来自洛浦的夏清在门口朝贺佳暖问道,因为是老乡,在高陵这边,贺佳暖便和她更亲近些。 今天期末考试已经结束了,办公室的其他老师监考完把试卷拿到办公室后就回家了,贺佳暖看着桌子上有些凌乱的试卷,想着收拾一下再走,到时候也好批改,于是就在办公室整理起来了。 “当然回了,谁过年不回家。” 贺佳暖一边收拾着一边答道,想到家里挂着的满墙的腊肠,贺佳暖嘴馋的咽了好大一口口水。 夏清看着她的动作,忍不住笑了笑,“你买了几号的票啊,要不要一起走?” 贺佳暖把整理好的试卷整整齐齐的摆好,走到洗手台往手上挤了一点洗手液,“还没买呢,等会回宿舍再买。” 夏清想起自己抢票的辛酸史,提醒她道:“你早点买,不然没票了。” 贺佳暖扯过纸巾擦干手,转身抱起自己桌子上的一沓书,“嗯,走吧!” “嗯!” 早已步入冬天的高陵,遍地都是厚重的白雪,地上一片片的全是脚印。 此时,雪还在飘飘絮絮的下着。 贺佳暖和夏清各抱着一堆书籍慢慢地走着,刚走到校门口,一串特殊的手机彩铃陡然响起。 “是谁~在敲打我窗……” 这是她专门为何主任定制的彩铃。 贺佳暖深深地吸了一口冷气,然后艰难的腾出手从衣服里掏出手机,“主任……” “你在哪里?” 贺佳暖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你先走吧,主任叫我回去。” 挂上电话,贺佳暖一脸生无可恋的对夏清说道。 “好吧,那我先走了。”夏清很同情的看着贺佳暖。 贺佳暖看着出租车渐渐消失在视线里,才不舍的回头往办公室走去。 一路上,贺佳暖把自己从进这个学校开始到现在一个学期为止做过的所有事都回忆了一遍,她实在想不通自己究竟什么时候惹过主任,主任跟她到底什么仇什么怨,都已经考完试放假了还找她。 “唉——” 一声长叹,热气刚呼出就被冷冷的空气瞬间冻结。 内心不情不愿,脚步却很自觉诚实的往办公室迈去。 一进来何主任就问她:“买好车票了吗?” 贺佳暖一愣,难道何主任要帮她买票吗?还是组织可以报销车费? 于是情不自禁的激动起来。 “还没,等会回去就买。” “那别买了。” “啊?什么?” 贺佳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现在市里下来一个文件,今年寒假要求学校派出二十个老师协同扶贫办的人一起到乡下进行精准扶贫工作……” 何主任还没说完,贺佳暖已经知道到何主任的意思了。 哭丧着脸问道:“所以……是让我去?” 何主任点头。 贺佳暖立即心灰意冷的陷入无尽绝望中。 想起家里那一墙的腊肠,贺佳暖顿时感觉悲伤逆流成河。 何主任今天的心情好像不错,把刘主任的联系方式写给她的时候还笑了一下,“到时候教务处的刘主任会带队,到时候的具体情况他会告诉你的。” 贺佳暖颤颤的接过:“……好。” 贺佳暖晚上打电话回家,小半年没回家,对家的思念早已泛滥成灾。 “妈——!” “哎……小暖?怎么是你啊?” 贺妈妈正美滋滋的敷着面膜。 贺佳暖竟然觉得她的母上大人在看到是她的一瞬间,脸上除了惊喜居然有着一丝嫌弃……嗯,一定是她看错了。 “我不能回家过年了。” 贺佳暖委屈巴巴的说道。 “是吗?那挺好啊!” “……” 贺佳暖忽然觉得,她母上大人眼中的嫌弃是真实而巨大的。 但是! 她坚信,她的父母还是深爱着她的,他们这么做一定有什么苦衷! 于是贺佳暖不死心的问:“你就不关心我去哪里,过年为什么不回去吗?” 这时贺爸爸忽然拿着一杯牛奶出现在镜头里,弯身把牛奶放在桌上,“老婆,牛奶给你热好了。” 贺爸爸完全没注意到正在和自己老婆视频的女儿,还旁若无人的把脸凑向正在敷面膜的贺妈妈。 于是贺妈妈取下面膜,仰头在贺爸爸脸上亲了一口,还无比甜腻的说了一句“谢谢老公~” 辣眼睛! 听筒继续传递着那边的声音: “这边,再来一个。” “哎呀,不要~” “再亲一个~” “你别闹~小暖在呢!” 贺爸爸一幅急不可耐的样子,“没事,她还在高陵呢~” “哎,不是,我和小暖正在视频呢!” 贺妈妈红着脸推开贺爸爸,指着桌上的手机。 直到这时,贺爸爸才发现桌子上手机里的贺佳暖。 “呀,小暖打电话回来了?” “……” 贺佳暖忽然懂了。 心里一片拔凉拔凉的。 敢情他们是怕她回去当电灯泡啊! 看着刚才完全忘记自己忘我的腻歪的父母,贺佳暖觉得肺好疼,巨疼! “小暖最近忙什么呢?” 贺爸爸立马换回慈父的模样。 贺佳暖皮笑肉不笑,“最近二胎政策挺火哈……” 贺妈妈立马捡起开始的话题,“对了,你不回来的话,你过年去哪里啊?” 贺佳暖仰天长叹,有气无力的回道:“下乡扶贫。” 贺爸爸听贺佳暖说完后,立即把脸凑到镜头前,生怕贺佳暖听不见他的声音似的,把声音调大了好几度,“那要到什么时候啊?” “还不知道,弄完应该没时间回家了。” 贺爸爸闻言立即眉开眼笑,“没事没事,那就不回了,你在那边自己随便买点吃的将就着过年吧。” “???” 贺佳暖震惊的看着对面视频里的两张脸,什么叫我自己将就着? 人家是女大不中留,她是女大被嫌弃啊! 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半小时后,贺佳暖终于要结束这通没有“亲情”的电话了。 犹豫许久,一直在旁边看着母女唠嗑了半小时的贺爸爸,终于还是在电话挂断之前不放心的问了一句,“你确定不回来了哈?” “……” 苍天啊!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在宿舍待了一星期后,教务处的刘主任终于打电话告诉她下乡分队情况。 贺佳暖刚好和刘主任一组,都是负责去三原县的,第二天就出发。 三原县是高陵市最贫穷最落后的一个县,因为整个县的贫困村总数位居全市第一而闻名。 除此之外,三原县出名的还有无论修了多少年,永远修不好的路。 从高陵去三原县的路上,每走三里就在修路,就这么一直走走停停,本来按照正常距离只用一个半小时就能到的路程,硬是颠簸了三小时。 贺佳暖一行人是中午一点出发的,到三原县后,已经是四点多,看起来时间还早,但天色已经急匆匆的暗了下来,于是在领导的安排下,一行人入住到了三原县政府所在地富平镇的一家酒店里。 说是酒店,其实不过是一家普通的宾馆,不过因为富平镇里没有一所高级酒店,都是一些不正规又简陋的宾馆旅社,所以这种普通正规的宾馆,自然而然的成了富平镇的最高级的“酒店”。 贺佳暖一推开门,房间里一股难以描述的闷气就立即冲进了贺佳暖的鼻腔,贺佳暖难受的捂住鼻子,挥了挥空气,才拖着行李走进房间。 进去以后,贺佳暖不禁惊叹,这就是富平镇最高级的酒店? 房间里没有空调就算了,窗户居然还是钢筋木框的玻璃窗! 窗子关得紧紧的,贺佳暖甚至怀疑这窗就没有开过,因为已经像被胶水粘住一样,打开关上都很艰难,贺佳暖废了很大劲才打开一扇窗让房间通上气。 贺佳暖从箱子里拿出手帕,把衣柜床头柜都擦了一遍,又把厕所洗了一遍。 她感觉这地方要把自己逼成洁癖。 都擦干净后,贺佳暖在厕所门口远远地看着那白色的床,在给自己进行了无数次脑后,才接受了床上的三件套。 当天晚餐过后,负责带领三原县的总队长,扶贫办的主任张军,对大部队进行了分组,还好贺佳暖和刘主任还是在同一组,就是负责富平镇的小组,小组组长是市扶贫办的副主任王继亮,还有两个组员是扶贫办的科员。 贺佳暖的工作就是跟着扶贫办的人在富平镇自己报上来的村子里走访,记录一下各村各家各户的情况,然后把记录的内容整理出来交给王继亮。 “小贺,做得很不错,很详细很清楚。”王继亮总是毫不吝啬的夸赞她。 连续工作了半个月后,贺佳暖忽然觉得,其实她还挺适合做秘书这类职务的。 这一天,小组到了一个叫莫家村的村子。 他们本来是像平时一样开车进村的,结果越往里走路越窄,最后迫不得已只能下车步行,大约走了一小时才看到村口。 因为实在走了太久,贺佳暖把莫家村这三个字深深地印在了脑海里。 一进村贺佳暖一行人就看见了这个村的学校。 其实学校是很好认的,校门,校匾,教室,旗杆……但这学校全都没有,要不是那墙上红漆写的“百年树人,教育为本”几个大字,他们根本不能想到这破烂的平房居然是学校! 刚开始他们都以为这是废弃的旧学校,结果村书记却说这就是莫家村的学校。 太震撼的视觉,太多的震惊,席卷着一行人的心,所以他们没有马上跟着村书记去走访贫困户,而是先走进了学校里。 从外望去,这只是一栋破旧得不能再破的平房,没有窗也没有门,连校门都没有,就只是一栋孤零零的平房,要不是看到还有几个小孩在里面玩闹,他们绝对想不到这学校居然还在使用。 这栋平房的一共设有四间教室,每个教室里零零散散的摆放着几张破旧的书桌。 贺佳暖跟着大家一起走进其中一个教室,黑板的左上角写着几个大字——“一二年级班”。贺佳暖走近一看才发现这是个假的“黑板”,因为这是一面墙,只不过为了方便写上字,上面涂满了黑漆。 黑板的边上,一个墙钉衔挂着一个放粉笔的小纸盒,贺佳暖取下纸盒,惊讶的发现纸盒子里的粉笔的长短都不超过一节手指…… 严厉的寒风不客气的穿过没有窗的窗口吹向教室里的人,一群人立马忍不住一阵哆嗦。 “学校怎么会这么破烂?” 王副转头问身后的村书记,脸色并不好看。 虽然说他们是来负责扶贫的,学校这方面归教育局管,可是既然来了,就做不到坐视不理。 “唉,没钱修建啊!”村书记满面愁容又无可奈何。 “怎么会没钱,政府不是会拨款吗?”贺佳暖记得,国家每年都会在教育这一部分拨很多款,怎么可能没钱,一定是他们没把钱用到点上。 村主任一顿惨笑,“这栋平房就是用那钱建起的,而且那是前几年的钱了,这两年进村的路更难走了,一些领导压根就不想进来,随便敷衍就过去了,我们一个小破村,心里苦楚,但也没有什么敢说的,就一直这么将就着。” 听到这解释,贺佳暖从看到这学校后内心就浮上的寒意与心酸,立即变成了一股怒火,也顾不上自己是否出言不逊:“将就?教育乃国之重本,你们居然说将就?” 果然,刘主任马上拽了拽她的手臂。 于是贺佳暖忍着气没再说话。 “这个……我们这种小地方,确实没有那么注重,孩子们都是读个小学就出去外面打工了,能读到毕业的没几个,学校就是让他们认几个字的地方。”村长讪讪的解释。 贺佳暖被这话气得无语,努力的控制自己不爆粗不说话。 “校长是村里的人吗?”王副突然问道。 “是,校长是我们村文化最高的人,从镇上的高中毕业的,毕业后出去打了几年工,后来就回来教村里的孩子了,这一教估计也有三十年了。” “先去看看那几户人家吧。”王副叹了一声气,却没有过多的停留,很快就朝外走去。 这一天,小组一共走访了三个村子,莫家村是最后走访的,走过莫家村后,贺佳暖觉得,之前走过的村子和今天走的这几个村子相比,简直就是皮毛! 之前走过的村子,最穷的村子至少也通上了电,而今天的这几个村子,全都因为位于深山,连电都没通上。 还没到五点,莫家村就已经开始慢慢陷入黑暗中,各家各户也纷纷点起了微弱的烛光迎接即将到来的黑夜。 贺佳暖一行人为了赶在天黑前出村,也为了能在晚上跟总队长汇报一下莫家村学校的事,好让教育局那边赶紧处理,只好把莫家村剩余的工作量推到了第二天。 晚上,整个下乡队伍的人像往常一样聚在酒店旁的饭馆吃饭,大家都在谈论着一天的工作。 “我跟你们说,我们今天去的那个村,整个村一栋栋的小洋楼,都不知道怎么评选上的贫困村。” “小洋楼?少说也要百万吧,这还贫困?” “不知道这些人怎么想的,估计觉得自己还是穷吧。” “都有小洋楼了还穷呐?那我们连穷都不敢提了。” “哈哈哈哈哈……” 一堆人一边谈论一边大笑。 贺佳暖想着今天去的莫家村,想着那在风中孤立的学校,完全没听其他人的谈话。 这时,刘主任瞥见了心不在焉的贺佳暖,像是想起了什么,放下手中的碗筷: “我们今天最后走访的那个莫家村,那是真苦啊,首先是没通上电,其次村里的小学只有校长一个人在教学,莫家村一个村的孩子二十多个,各个年级都有,全是他一个人教,都教了三十多年了,还有就是那学校,真是破的不像样了。” 席间瞬间沉静下来。 贺佳暖心里的疙瘩突然被提起,不由得绷紧了神经。 经刘主任这么一说,王副才想起今天的事,随即立刻向领队说:“主任,我想,要不跟市教育局那边反馈一下,让他们明天派些人过来,处理一下这个问题。” 领队点点头,“还好刘主任说了这事,不然我们都不知道,我这就打电话跟教育局那边说一下。” 说完就拿出手机打电话。 打完电话后领队对李副说:“这样,明天你留个人在这里接一下教育局的人,其他人继续走访。” 王副便询问刘主任的建议,刘主任几乎没有思考便转向贺佳暖,“那就你留下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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