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的车程孟相思已不敢再接近那节车厢,直到天际破晓时分,火车才终于在锦州停下,哗啦啦的人群顺着站口有序地离开,一辆黑色的轿车在破晓的黎明之中格外显眼,沈霈泽就在几个彪形大汉的掩护下,乘车扬长而去,孟相思看着渐驶渐远的白底车牌号,那张俊逸轻浮的容颜倏然钻入脑海,她赶忙晃了晃脑袋将他逐了出去,只愿往后再也不见此人。    临近夏末的时节里,锦州的气温显然要低于江宁,她记得就总是在这样清晨凉爽的时节里,顾瞻郢常常在自家的花园里边享受清晨最舒爽的空气,边嗅着盈满朝露的花瓣上散发出的悠悠馨香,手里的算盘珠子啪啪啪地如同奏乐的声音,专注地打理着顾家那个时候繁多复杂的账薄,她也隔三差五地往顾家跑,却是懒洋洋地趴伏在石桌上看他勤恳上进,而她唯独勤奋的就是对他倾注了真心,如今世事难料,怎想过有这样一天,她隔着万水千山,只为见他一面。    出了车站,这个时候早已有了人力车夫侯在站口,两个人于是雇了车,一番询问之下,人力车夫解释说这样早的时辰,大概也就只有翠林饭店可以落脚,那翠林饭店在锦州是数一数二的产业,整日整夜的都有人侯客,于是便由着车夫拉着去了翠林饭店。    饭店地处锦州中央最繁华地带,毗邻东南面的沈家新宅,西南面的总司令府邸,几番打听之下,又听闻俞师长家的宅子也就在附近,加之饭店的环境幽雅整洁,孟相思心里也很是欢喜,实在多亏了出门时旁的行李都没准备,宁叡兮只给备了一摞的银票,到了附近的银行兑换了些银元,用起来很是阔绰。    落下脚后,天已是大亮了,孟相思想着这诺大的锦州,倒不知要去哪才能找得到顾瞻郢的安身处,允竹便催道“小姐咱这就出去打听吧,去了大街挨个的问,总是能找着的。”    孟相思摇摇头,一对触须峨眉扬了扬“我要找到他可不就是大海捞针?咱们得守株待兔等着他来找我。”    两个人都是机智聪慧的,她这样一说,允竹立刻心领神会,于是简单收拾了一番就出了饭店直奔报社而去,又使了几个钱在锦州日报的报刊上接连刊登了三天,每天只有言简意赅一句话“顾南——我在翠林饭店。”    一直到了第四天,允竹因为夜里着了凉身子不舒适,孟相思只身一人正要往报社赶去,夏日里阴晴不定的天气突然一阵雷鸣轰隆,呼啦啦猛地刮起一阵大风,将道路两侧的梧桐叶子吹地摇摇晃晃,眼见着那乌云密布的半边天际就是要大雨倾盆的样子,孟相思紧了紧身上的一件贡锻提花披肩,幸亏临行出门时允竹叮嘱了她带上,这会儿风吹在皮肤上才不至于觉得冰凉。眼下见着天色骤变,孟相思只好放弃出去,又折转回了翠林饭店。    前脚才到饭店门口,玻璃雨搭上就哒哒哒地迎来豆大的雨点,密密匝匝像道瀑布似的,雷电轰隆作响,从天际划出一道发亮的线条,将乌黑的天一瞬间照的光亮。    来锦州也有几天了,倒是没有过这样的急风骤雨,孟相思盘算着稍后雨势小了再出去,此刻正待要回身走回大厅,紧接着她身后,又有一个形色匆忙的男人穿着一身深色西装,撑了一把黑色雨伞过来,饶是撑着伞,奈何雨势太大,他西装的边角和后背还是都被雨水淋湿了,发梢上还在滴水,他已来不及顾上就将手里的伞往门边丢去,忙不迭冲着孟相思转身的背影喊了一声“孟小姐?”    孟相思闻声扭头,不解地看着那男人。    男人上前两步,朝着她笑的很亲切,他将一双手往身上擦了擦,试图擦干手掌上的水渍,这才又伸手小心翼翼地从怀里取出一只珐琅表递给她,她一见那熟悉的表一眼即认出了正是顾瞻郢的那块,遂接了过来,面上是难以掩映的欢喜“是瞻郢让你来找我的?”    男人点点头“顾少爷看到了孟小姐的登报消息,一听您来了就赶忙遣我过来带句话,说约孟小姐您明天下午到百货公司附近的一家法国餐厅,您要是不会走,委托翠林饭店的侍应生带路也是可以的,顾少爷已经打过招呼了的。”    孟相思手里握着那块珐琅表,心里只有说不出的欣喜,她那时以为只要他还肯见她,似乎就代表着一切还有余地,就算世事变迁,总也抵不过他真心的爱护着她,她如是想着,满心欢喜地收紧珐琅表,向对面的男人道了谢,就转身往大厅走去。    到了第二天,孟相思因为顾忌宁叡兮打发来暗中保护她的几个军官会受令对顾瞻郢不利或是从中生事,于是借着允竹生病,打发他们买药的买药,请医生的请医生,这日晴好的天气,她乐得只身一人去赴他的约。    昨日的雨水冲击在地面上的泥泞早已被明媚的日光蒸发干净了,却因着昨日的那场大雨,天气有些转凉,临出门时允竹叮嘱她多穿了一件薄薄的白色透纱及膝罩衫,下摆绣着一圈淡色的小金花,走在金色的阳光下,仿佛精灵。    出了饭店叫了一辆人力车,本身就是不爱拖累旁人的性格,所以也并没有麻烦饭店的侍应生,心想着到了百货公司再自己去找餐厅也是一样的。    翠林饭店离百货公司倒是不远,人力车颠簸着没一会儿子也就到了,下午三点多钟的时刻,宽敞的广场上正是人头攒动,年轻的妇人们打扮的光鲜亮丽,面上笑若春风。    孟相思倒是没有料到锦州的百货商场竟这样繁华,阡陌交错的条条商街,旋转式的楼梯,透明的落地玻璃窗户,尽是浓郁的洋人气味,好在孟相思曾经留过洋,算是见过世面的,这才气定神闲地往商场四处寻找,到最后终于欣喜若狂的见到了那家Louis法国餐厅。    餐厅是透明的落地玻璃窗,看的见里面华丽的吊灯发出明亮光彩将整个餐厅照的能倒出身影,男男女女们相对而坐,谈笑风声,比起中国餐厅,倒是多了些幽雅。    孟相思低头看了看手心里的珐琅表,这会儿已是五点钟了,时间配的正好,于是便往餐厅走去,侍应生随即替她拉开玻璃门,才踏进一只脚尖,就迎来一个中年法国男人走到身前用生疏的中文对她说道“请问是孟小姐么?顾先生刚刚来了电话,让我转告您,他临时有事情缠身,需要晚点过来,让您先喝杯咖啡稍等。”    因着孟相思到底气质脱俗,穿着打扮都是眼下时兴的,手里又握着那块珐琅表,法国人很容易就认出了她,听法国人这样一说,她虽然心里多少有些失望,却还是进了餐厅,挑了个靠窗的位置,点了一杯咖啡依言等着。    也不知是等了多久,咖啡换了好几次,餐厅里大大小小的水晶吊灯都发着光,将宽敞的空间照的亮如白昼,再望窗外,已是夜幕降临。    顾瞻郢从不是一个不守信用的人,从前再怎么忙,也是会来赴她的约。    又招呼侍应生换了一杯咖啡,送上来时正是那个法国男人,将她招呼好后,那人却没有离开,犹豫着还是开了口“孟小姐,您等好几个钟头了,顾先生或许是很忙,这么晚了您要不先回去?”    孟相思又低头看了一眼珐琅表,已经十点钟了,窗外早已一团漆黑,只有路边的白炽灯发出微弱的光亮,无数只发白的小虫子围着那光亮飞舞,想追逐却又惧怯,就只能一圈圈地飞腾,挥洒着自己有限的生命。    从踏上火车的那一刻起,她内心里最忧虑,也最不愿他和她发生的结局,终于还是事与愿违的有了这开头。    她忽然长吁了一口气,朝法国人道“也好,我明天再过来。”然后拿起手包结了帐,推门走了。    不知不觉竟已是入夜了,就是这如此繁华的地带,人力车也早就都已经下工了,来来往往就只有一些私人汽车,孟相思站在沿路的白炽灯下,怔怔地望着那些白色虫子。    大概人与人之间的缘分都是命运用量杯刻上刻度计量好的,该相遇的人就算绕过天南地北也终将遇见,刻度已满的两个人,即便近在咫尺,总有一切磨难将他们隔阂。    她心中怅然,仰头去看那黑暗无边的浩瀚星空,一时间只想在这夜色里独处,远离这尘世浮华,她或许就可以真的宠辱不惊,放下执念。    一路信步沿着橘黄的路灯漫不经心地走着,也不知是要往哪里去,直到孟相思发觉沿路的光亮渐弱,再往深里探去,竟是一条黑不见底的长胡同,孟相思这才环顾四周,竟不知自己到了什么地方,再看那深胡同里阴森阵阵,断断续续地传来几声悠长的男人笑闹声,她低头看了一眼珐琅表,竟是要十二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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