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过后,京中传来捷报。南疆战事以平,镇国公正在收整军队,准备回京,一月之后方可登殿受赏。    捷报里一字未提俘虏之事。当消息传到李京九耳朵里的时候,她正在院子同初满下棋,闻之,微微一伫,随即又淡然抿笑。“皇姐惯爱成精作怪,非要搞得陆安国鸡犬不宁不可。此战平息不了多久,多半又要生出事端。我若是镇国公,这次就不回来了,边疆住上个几个月,有的是军功可筑。”    此后,这事儿她也就没多放在心中。    至于事情的真相,她也没机会了解。毕竟诓了皇后,说自己假怀孕,所以外出走动还是多需谨慎的。真怀孕和假怀孕之间,体态又有所差别的。李京九没有怀孕的经验,怕多走动会叫人看出破绽,沈彧便极少准她出门。    不能出府,自然许多消息都不知道。只是觉得日子过得极其安逸却又无聊。    尤其是三日之后,初满又进京领职了,偌大的岚风院连个势均力敌的棋手都没有。    紧接着,阿奇病了,整日窝在篱笆里不吃东西,蔫得跟在锅里熬了万把年的韭菜秧子一样。    李京九很愁,却又不知他究竟生的是什么病。叫个大夫来看吧,它又只是个畜生,叫谁来看病,都是侮辱了人家人格。    于是,暗戳戳的去捡它拉出来的屎疙瘩观察,与往常并无什么两样。就是打不起精神,不爱蹦跶,就喜欢扒在屏风后头,朝着大门往外看。    李京九不由怪起沈彧来。前段日子他还闲得很,一早就把阿奇带出去狩猎。而今怎么突然就忙起来了,害得这畜生相思成疾,以为沈彧不要它了。    暗暗打听,沈彧一没升官加爵,二没多揽活计,就是平白无故的白日里见不到人,晚上又回来得很晚。    说他是在外头成日鬼混吧,可细枝末节了又对李京九十分上心。知她爱喝参茶之后,长风药局里卖的党参,就全都是他挑剩下的。    岚风院的参,个个粗得跟拳头一般。药局里的参,个个萎得跟萝卜干似的。    旁人急用好参却买不着,还得费尽心力的托熟人,一层一层的打进淮王府的西院来,求着李京九要。    一来二去,柳絮和巧儿在下人中很受人抬举。走到哪里,脸面上都光彩急了。    而李京九却不曾高兴过。她要这么好的党参来做什么?最最打紧的,还是生得一男半女啊!    这话她也明着求过沈彧了,可沈彧却揣着明白装糊涂,就是不为所动。    有时候她躺床上,看着一旁睡相如兰的沈彧,心里不禁又怀疑一个问题:莫非他真是一个断袖?    然,这问题想不了多久,便会听见沈彧肉麻兮兮的喊她的字,“冠珠……冠珠……”,一边喊,一边伸手捞她,捞不着是绝不肯罢休的。非把她逮着,死死按在怀里出不了气儿才舒坦。    就这样平平淡淡的日子过了一个月,这一日天气难得转了晴,李京九照常窝在榻上,喝着大碗的参茶,抚慰着失宠的阿奇小畜生。    心里默默算着,还有十天就要大年三十了。不知田娘在深宫大院里,有没有人能陪她一陪。    正想着,窗外传来一阵小丫头的唏嘘声。是墙那头的下人们在扫雪,闲来无事总要嘴碎嘴碎。    只听得一丫头道:“今儿个我求着周嬷嬷带我出府买山芋。”    另几个丫头羡慕地道:“周嬷嬷带你出去了?”    “嗯,街上全是人,挤得挤不进去。我求周嬷嬷再看一会儿,嬷嬷不让,硬拉着我挤到菜市口,还没看到镇国公就已经回府了。”    “什么都没看到?”    “没有,说是前两日连下的大雪覆了路,今日怕要正午才能进京了。”    “要不,咱们去嬷嬷那问问还有什么要采买的没,兴许就能出去了呢。毕竟随军的副将可是张怀通的二公子张博义,长得可俊了呢!”    “再俊能有咱王爷俊?”    “谁能和王爷比啊。不过这张博义也算不错了,年纪轻轻做了副将,听说这次还差点手刃了奕国的云麾将军!”    “怎么是差点?”    “镇国公挡了一手,没杀得成,抓回来当俘虏了。”    李京九手劲儿一紧,挠得阿奇“嗷”的一声。墙院那头就止了声。    她连忙趿拉了鞋子,急匆匆的绕过墙门,那几个小丫头见李京九一脸严肃,赶紧低头挥着扫帚。    李京九问:“你们方才说什么?云麾将军成了战俘?”    几个小丫头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人懦懦的点了头。    “你听谁说的?”    小丫头吓得腿脚一软,差点跪了下来。“邸报写的。”    邸报上写的,就不可能有误了。依着以往经验,将军被抓,除非特别骁勇善战,能勾起皇帝的惜才之心,否则,大抵都是个死字。    至于怎么死,花样多着。砍头算轻的,先挖鼻子还是先取耳朵,这样看各过习俗了。    陆安国一向善战,论手段,一向不是什么仁慈角色。    况且金鳞的性子又烈,叛变这种事情断断做不出来。她根本不用多想,也能料到最终的结局。    心里猛的刺痛一下,这时,阿奇在她身旁轻轻拱了拱她的手,圆圆的眼珠子金光暗闪,似是知道她难过。    李京九瞧着这大家伙,心里更不好受了,心中暗道:阿奇啊,你小时候咒过你的小姨娘出大事了!你说我管不管?    她愣愣的站着,幼时与金鳞玩耍打闹的画面跟雪花似的一片一片漫天而下。    她尤记得自己坐在华盖下,艳羡的看着金鳞小小的身影骑坐在枣红马上,飞驰而来,飞驰而去。    更记得,金鳞是第一个不嫌她有心疾,肯停下马来扶她上马鞍的孩子。    她也是第一个不嫌金鳞笨,肯耐心坐着,教金鳞下棋的孩子。    虽然自己还是骑不了快马,金鳞仍旧下不出好棋。但贵在吃喝玩乐方面,二人都志同道合,且颇有长进。    三天一唠嗑,五天一小聚的,竟就相识了十年整。    可为何老天不长眼,非让如此憨厚可爱的女子成了敌国的战俘呢?    这一刻,李京九真恨透了自己无权无利。她咬了咬后槽牙,回身拍了拍阿奇的头:“你爹呢?”    “嗷……”阿奇很憋屈,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    李京九垂头想了想,这事儿沈彧或许能插得了手。他曾在青州营做过将军,想来在兵部还是有些威望和人脉的。    再加上镇国公南下平乱,长途跋涉不利作战,固然会去青州大营调兵。他与沈彧,应该多多少少有些联系和交情。    可令人头疼的是,既然府邸早张贴了,沈彧日日上朝,不可能不知道。    再加上,她曾求他寄过一封信给金鳞,沈彧精明,凡事过目不忘,当时沈彧着实犹豫了一翻才答应,所以,不可能对金鳞没有印象。    既知她二人关系匪浅,得了消息却知而不言,怕是压根不想管这事儿,存心瞒着她。    李京九想来想去,心乱如麻。回了寝卧里换了身暗灰色的裙子,系了件青黑色披风,摘了头上的菩提簪子就走。    刚跨出门,又想起沈彧交代的,现在她应该有五个月的身孕了,未免人认出来,还是得装得肚子大些才行。由是,又往肚子里塞了个棉枕,半刻都不敢耽误的往街上去了。    宛龙街,一条笔直的长道直从南边的宣武门插入宫门。街道两旁摩肩接踵,人头耸动。    茶摊上的板凳都不用来坐了,全叠着站上去,才能看见街心。    李京九没戴首饰,又穿得极素,故意腆着肚子也没人注意她。    “麻烦让一让。”李京九埋着头,奋力往街心拱着。记得上一回在人群里挤动,还是为了看初满打架……    宫门口的城墙上,皇帝携了皇后和文武百官相迎。如此重大的场合,皇帝也只是坐着,身子骨可见有多弱。    沈彧穿了身素黑的锦袍立在太后身边,即便掩在人堆里,也立刻就被百姓们认了出来。    一姑娘拍着朋友的肩:“喂你看,淮王也在。”    周围人随即兴奋,尤其女子:“哪呀!”    “太后身边那个,上次南下叛乱,迎得可是淮王回京,我见过!”    “啊!我看见了看见了,黑袍子的那个,啊!”    一片尖叫声。    李京九捂着耳朵也朝宫墙上看了一眼,穿黑色袍子的身影在视线里小得跟芝麻糊一样,她整日和他睡在一张床上都没有认得出来,这些老百姓是如何办到的?    李京九抬了抬袖子,奋力遮住自己的脸。在人群里僵持了许久之后,随着一阵锣鼓喧天,人声鼎沸,镇国公和他的亲卫终于浩浩荡荡的进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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