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京九语塞。这怎么答呢?她又不知初满送的是什么布,胡说几种,万一他走进去看怎么办?    “是娘娘早就看中的尖青花锦,布庄里一直没货,这刚从纺洲运来半车,就赶紧着人送过来了。”初满手肘撑在刀把上,答得十分自如。沈彧倒是没多起疑心,可李京九却有些刮目相看。    初满跟在她身边这些年,不爱说话,更没见过他打幌子,哪知情急之下做起掩护来竟这般得心应手。她微微一楞,很快又将目光收揽回来。    “既已送到,你便先回去罢。本王有事同王妃商量。”    初满点头,低垂着目光从李京九身上旁擦肩而过退了出去。一旁的下人也知趣的放下手中的活计,溜出了院门,连阿洲也没留下。    偌大的院子里变得静悄悄的,只剩阿奇卧在篱笆院里眼巴巴的看着他二人,想出来又不敢在李京九面前犯皮,活像深闺怨妇。    沈彧从来没这么认真的找李京九商量事情,李京九在腹诽一番,拿起桌上的茶壶,替自己和沈彧都满了一杯,倒出来才闻到党参的味道,怕是巧儿也没料到,沈彧自宫中回来竟不回陇霜阁休息,而是跟到这岚风院来,所以才泡了参茶吧。    沈彧瞥了那姜红色的茶水一眼,还以为是岩茶泡淡了些,既是李京九亲自倒的,他还是好不嫌弃的接了过来,轻轻吮了一口,眉头就皱了。    “你喜欢喝这玩意儿?”    沈彧好歹带过兵打过仗,自小练一副铜浇铁铸的身子骨,参茶这玩意儿自然是用不着的。别说他用不着了,跟李京九年纪一般轻的女子,再有银子也不会有事没事那参茶当水喝,这股子怪味儿,谁受得了啊?    “我便偏偏喜欢这股苦味儿,你若吃不习惯,我差巧儿另泡一壶君山银针来,前几日让初满买的,品相很好。”    “不必。”沈彧竟又皱着眉头,喝了一口才将茶盏放下。“我是真的有话同你说。”    “你说罢,我听着。”    “今日的事暴露了,往后麻烦不少。”    “我料想也是如此。但好在太后疼你,并不会传给皇后和其他人听。”    沈彧低眸摸着自己的指节:“但等父皇病好些,她免不得要御前告状。”    “皇帝会不会废了我?”    “不会,皇祖母定会拦着。今日那两个嬷嬷我是故意杀给她看的。”    “噢,那就只好硬塞些妾室进来。”李京九松了口气,仿佛只是淮王府要多出两盆牡丹似的。    此种态度,沈彧颇为不满,侧身斜了她一眼:“你就不忧虑?”    “你都拦不住,我自然更拦不住,担心又有何用?”    退一万步讲,就算能拦住,她也不会拦。好不容易才和沈彧处成了现在这样的关系,断不会唐突的束缚他,断送出自己唯一的挡箭牌。她哪晓得,沈彧正百爪挠心似的难受。    面子难放,沈彧自然进退维谷,口头上不好硬逼她,只好换了别的事说。    “也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此事容后再计。但当下另有个问题亟待解决。”    “何事值得你这么提心吊胆?”    “同房。”    李京九眼珠子一鼓,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瞪我做什么?我以前也觉得没有必要,毕竟淮王府里一向规矩森严,下人又签了死契,应当出不了什么纰漏。可今日雀枝的事却给我提了个醒。这天下根本没有不透风的墙,今日雀枝丢了,明日巧儿就可能丢了。”    “巧儿是我贴身丫鬟,从不出府,不会丢。”    沈彧拧了拧眉:“我只是举例。淮王府里谁人不知我二人根本不住在一处?下次若是被旁人逮住了把柄,绝不会像皇祖母那般守口如瓶。”    李京九滋了一大口参茶,细细琢磨着沈彧这番话。的确,他说得挺有道理,但想象自己和一个军痞子躺在一张床上,就无端怵得慌。尤其是沈彧那似笑非笑的嘴角,跟在枕边藏了把刀似的,这如何睡得安稳?    她按住衣襟深思半刻,把心一横:既然他自己上赶着送上门,她又怕个什么劲儿?    男女一张床,只有女人占便宜的份儿,若是运气好睡出个孩子,沈彧还能不对她言听计从?    沈彧等了半天她也不表态,喉头不由有些发紧,伸手摸了桌上的参茶饮了一大口,这才渐渐舒缓了些,只听得李京九认认真真的分析道:“你说得是,若被皇后知道了,你就算有心想为我开脱,也处处都不占道理。同房便同房吧,你看,是你到我岚风院来住,还是我去陇霜阁住?”    “岚风院好些。”岚风院床窄,睡得近。    “也对,这本就是我二人的新婚洞房。”李京九转头瞧了自己的寝居一眼,那门前的一双对联都撕去好久了。    “什么时候收拾东西过来,待会儿还是晚上?”    “晚上。”架子还是要端的,不能太猴急,显得不矜持。    “成,那就说定了,晚上我让厨子多做几个小菜恭贺王爷乔迁之喜。”李京九笑着打趣他。    沈彧起身装模作样的朝她揖了一礼:“甚好,往后还望娘娘多多关照关照。”    “好说,好说。”李京九极少见他这般孟浪,掩着嘴,越发收不住笑了。    ************************************************    沈彧走后,李京九才进屋拾起了那一叠厚厚的新布,抱上了榻。    她素来畏冷,塌上便衬了条棉毯,又铺了两层兔绒。她牵开上头的那层绒,整个人钻了进去,偷偷的翻着布匹里的密信。    照常是竹筒密封好的,她抽了头上的簪子一戳,筒就断成了两截。她支开榻前的窗户,对着光将信牵开。    什么?田娘病了?    什么病,怎么病的,通通不说。就只威胁她,要她当皇后,还让她动作快点。    真的病了吗?还是吓唬吓唬人的?    李京九吃不准,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她赶紧将信叠进竹筒里却无意间发现竹筒摇起来“咚咙咚咙”的,她伸进指头划拉了几下,竟拨出一截断指。    ……    李京九心口噗通噗通的狂跳。这不是旁人的指头,正是田娘的小指头!    她尤记得年幼时犯心疾,田娘把手伸在她嘴里任她咬,她一口下去,就死死咬住她右手的小指。    这断指上小小的月牙印儿位置与她咬得一模一样,她断不会认错。    李京九托着半截指头,心头一阵绞痛。不忍再看,却又忍不住要看。那厚厚的茧,粗厚的指节,都是常年干活去只不掉的印记。断口平整明显是被刀子生生切下来的。都说十指连心,田娘胆子又小,这一刀切下去,怕是魂都丢了一半。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自己输了权势,她自己担着就是。田娘一手将她带大,没享过半天福日,为什么到老了还要替她受这般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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