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 参差不齐的枯黄的草梗在风的吹拂下互相碰撞，发出悚人的沙沙声。天空是泛着血色的昏黄色，几片脏灰的云阴沉沉压在屋顶上。屋也只有一间，孤零零支在中间，和远处星星点点的炊烟格格不入。干涸的河床旁边是龟裂的土地，长不出任何作物的废田中间传来几声呜呜咽咽的声音，像是风吹过破屋的声音，又好似妇人凄惨的哭声。 夜叉正在赶路。他自然是没有来处也没有去处的，也只是随心所欲地到处行走。夜晚将临，他打算寻一处休息片刻。本打算只找棵大树靠着席地而睡，只是旷野里忽远忽近的呜咽声也真是扰人心烦。夜叉只好考虑进入那间废屋度过一夜。正往房边走时，却听到了越来越大的叫声。 “阿青——阿青——……阿娘在这儿……你在哪里啊……阿青——阿青——” 夜叉直往屋前看去，只看到一个妇人正拄着一根拐棍在门口呼喊。原来是在找她的儿子。只不过却好似无法迈步，只是站在原地呼叫。有些花白的头发飞到脸侧，张牙舞爪。只是她却好像毫不在意这些似的，只是站在原地固执地喊。 风将她的呼叫声带到旷野，带到四面八方，但是却没有为她带回来她的儿子。 饱食的夜叉并不喜欢滥杀，更何况是对着一个颤颤巍巍，行动不便的老妇人。即使他心中也已经被勾起了一丝好奇，他也不打算掺手这样的事情。 夜叉讨厌人类，人类也憎恨妖怪。人类将抓到的妖怪剥皮去骨，用火焰焚烧，甚至喝妖怪的血，只因为传言喝了妖怪的血可以长生不死；而妖怪吃人。夜叉并不帮人，也不轻易害人。他杀人只为吃。 不安定的夜晚或许对于任何一个平民来讲都充满危险，但是这对于妖怪来讲就应当另当别论了。夜叉并不介意夜晚赶路，于是他很快改变方向，准备去别处，或许是远处那个有些灯火的镇子。或许那里会有更多的人，等到不想再待在那里的时候就烧掉那里吧。 夜叉这样想着，往田外走去。 突然，他的脚碰到了一个东西，似乎是人的身体。 原来是两个人。一个瘦骨嶙峋的死去的少年和一个昏倒，身披青衣，拿着禅杖的白发青年。 青年的脸上似乎还有着淡淡的妖纹，令夜叉不由得眉头一皱。 这样长相的妖怪他似乎也并没有在沿途的小妖的口里听说。这令他产生了一丝兴趣。 他蹲了下来，想要拨开青年的长发，却愕然地发现，他的手腕竟然被割开，含在那个死掉的小瘦鬼的嘴里。妖怪再不济也不会连这样的一个小孩都打不过的，也就是说这家伙竟是主动将自己的血液喂给了人类的幼崽么。 夜叉兴趣大增。这样的事情可不能算是少见，简直是闻所未闻。一个妖怪用自己的身体，鲜血来喂养一个即将饿死的人类。想到这里，夜叉简直想要抚掌大笑。 妖怪皆因人类的恶意而生，竟然世上还有这样“善良”的妖怪，简直就像是人类口中的“佛祖”了。 正在他饶有兴趣地思索的时候，地上躺着的青年睁开了双眼，站了起来。 “……”只见他双手合十念起了夜叉听不懂的经文。双目轻阖，昏黄的余晖照在他白皙的脸上，显得完全不像是一个妖怪。 夜叉看着他的动作，不由得嗤笑了起来。 “就算你把自己的血给他喝，也救不下的。人要吃人类的食物才不会死掉，看看他这瘦骨嶙峋的样子，就算你救得了他一时，他也活不了多久的。况且你这样救了他说不定他会叫来京城里的阴阳师来捉你哦。” 尽管知道这样的孩子几乎没有任何机会见到京城里的达官贵人，但是夜叉还是按耐不住心里的恶趣味讲出了这样的话。尽管告诉自己这样做只是想提醒自己的同胞不至于受到人类的坑害以至于丧掉性命，但是也无法反驳自己有着这样的私心：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这样好像一张纤尘不染的白纸的新生妖怪也变成和他一样的样子——仇视人类，凶恶而又残忍的样子，妖怪本来就应该有的样子。 而旷野里站着另一人却并不对他表现出任何的愤慨或是痛苦，无奈的样子。他好像生来就是这样冷淡无趣的妖怪，既不贪图人类的血肉和恶念，也好像不会生气的样子。他只是静静地和夜叉对视，用他平静的眼睛。 “妖魔横行，兵荒马乱，生灵涂炭。凡间人人遭此劫难，但一个小小少年又因何遭受饥饿而无端死去？我有意渡世人。此时不救他，还待何时？” “救人的人想要珠宝，华服，美女做报酬；救妖的妖也何尝不是有着自己的目的？你没有自己的目的吗？” “我别无所求，只希望这孩子能够在这乱世保全性命，但是失败了。”回应他的只有青年无波古井一般的眼眸。 “现在算是本大爷救了你这等小妖怪了，本大爷救人可是要收取报酬的，才不会像你一样别无所求。”夜叉理了理头发，眯起眼睛，玩味地笑着说道。“像你这样的小妖怪大概也是活不了太久的，不如来跟着本大爷混一段时间，也好教教你如何做一个好妖怪。”这句话说出口便也成为了事实。夜叉是最最任性，最最妄为的妖。夜叉从来不允许任何人或者妖来质疑自己的决定，甚至是他自己也不行。尽管他自己心中还在诧异自己做出这样的决定，但是话音却已经从嘴角吐了出来。 夜叉拥有了一个伙伴，尽管只是他单方面决定的。 “你可以叫我夜叉，现在也告诉我你的名字吧。这样子我才方便使唤你。”夜叉眨着狭长的眼睛，眼波流转，传递着玩味的笑意。 低垂着眼睛的白发青年并未答话，只是拢了拢衣袖。这一番话并未在他如同玉石一般的面庞上刻下丝毫痕迹。 突然他的袍角被一双枯枝一般的手给捉住了。但是这也似乎是手的主人最后的力气了。夜叉低头看去，也只是看到了一具枯瘦苍老仿佛骷髅一般的身体。 这是那间破屋的主人，那个失去孩子的老妇人。 夜叉莫名叹息了一声，但是很快他又不自主地嘲笑起了自己，因为那一瞬间的迟疑和难过。 “阿青——阿青……” 随着老人最后一声嘶哑的声音落下，她的双手也无力地低垂了下来。 “阿青，快跟阿娘回家，阿娘想你了……”夜叉低下头，看到老妇人蒙了一层白翳的眼眸，方才发现她竟然已是盲了双眼，分不清哪个才是她真正的阿青了。 恶劣的本性涌上心头，夜叉挑起白发青年的下巴，别有意味地说道。 “怎么样，你要不要做她的阿青？” “反正这孩子已经死掉了，知道这孩子的死讯之后这老太太也活不了太久的吧……？” “……”回答他的是一双渐渐攥起的拳头。 “姑且也只是一段时间，反正她也是要死的。倒不如陪着她走完这一遭。”看着青年警惕的双眼，夜叉又不紧不慢地补上一句。 “放心，虽然不管你同不同意本大爷也会留在这里的，当然也会让她好好活着活到老死。” 好让你明白，世间一切生老病死并不受人掌控，天机并非一阶小小妖怪也能窥透的。 即使怀着一份佛心，在这乱世也只能化为一捧黄土。人都吃人，妖怪更该吃人。一时善心并不能救下天下所有人，所谓善念皆是自欺欺人，无非是能够继续苟延残喘片刻，彷徨于大地之上。 像我一样。 或是干脆凭心而动，游荡于天涯海角，做个无忧无虑只会吃肉喝血的妖怪。 像我一样。 佛曰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就让本大爷看看你能不能目睹了这一切变迁还能一心向善，斩断尘缘。 夜叉静静看了面前人一眼，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但是面上却做一个歪眉瞪眼的鬼脸。 他背起老妇人，向着那间破屋走去。 “走吧，我的好阿青。再不走天色就要晚了，凡人可不能这样晚还呆在外面，否则会被路过的妖魔捉去吃掉的。” 白发青年看着前面人渐渐变小的身影，发出了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回应他的只有远处破屋被仅剩的一绺残阳照耀下散发的微光和猎猎的的风声。 “阿青——”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