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路

大清早的一番谈话最终还是以北京烤鸭的妥协结束，代价便是特型飨灵们纷纷忙了个底朝天——这一下子便将他们从千年前的旧事拉回了现实。　　　　最后定下要去玉京的，正是北京烤鸭、鱼香肉丝、麻辣小龙虾与蟹黄小笼包四个，也恰好是目下威望最高的四个；他们打算坐小船先行一步，而大部队则直接在大船上去往玉泉镇——按北京烤鸭的推断，等大部队到达玉泉镇时，他们也已经在玉京办完了事，正好能回来会合。　　　　而在离开之前，他们要把这上万耀州同胞安排好。原以为这个岛可以当一个后方营盘，但庐山云雾茶既然知道这里，神言教便随时有可能来此，实在是不安全；非但如此，这附近所有的岛屿也待不得了。好在夙水与芦花村两地的飨灵依水而生，对琉璃箪湖深处的地势极为了解。几个老渔夫当下便标出大湖深处几个岛屿，便由擅长水战的飨灵护着，带几艘船先去探路。　　　　不到半天他们便找到了那三座岛屿，同时也撞上了栖息在岛上的一只暴饮，立刻便是一番大战。龙纹殿却是被留在后方，由着新兵进行了一场实战，因为有麻辣小龙虾压阵，新兵并不慌张，以多打少地将胜利拿下。麻辣小龙虾指点了几句，便由着他们在岛上先行安扎，自己游回原先的岛屿，通知平民们全数转移。　　　　这其中涉及到的琐事自然是北京烤鸭更擅长，麻辣小龙虾放着北京烤鸭去做，自己则分派起军中训练。黄酒带领的那支反抗军老兵不在，他的亲卫队便有一大半散在军中当了教官；这群他当初从小训练上来的年轻飨灵，这时却要把那套严苛的训练方法传到全军了。　　　　麻十三被拎出去当了总教官；族中之事被托付给了江、越二长老与白家夫人。他当上族长以后关照具体事务的时间反而变少，这些事，他信任的几个长辈做得更好；只是这次离开之前，他也特别关照了一件事——　　　　“对醉虾一支的看管，可以放松了。”他说完，又对白家夫人道，“白姨，我会让陈小醉离开龙纹殿。现在族中已没有主母，父亲伤愈回归之前，请您以主母身份行事。”　　　　“定不负所托。”白家夫人躬身道。　　　　“族长，您这次到底是？”江长老还是忍不住问。　　　　“同北京烤鸭去一个地方。”麻辣小龙虾说着，将他在岛内所见同他们简略说了。两千年前的旧事对这些长辈而言并非很有吸引力的事，反而是麻辣小龙虾关于蛇君的猜想更叫他们在意。　　　　“现在的蛇君活了五百年？不，谁的精神能挺得过五百——”白姨说着，突然看了麻小一眼，止住了口；显然，她立刻想到了最初的那位“麻辣小龙虾”正是个活过五百年的实例。　　　　“如果真是那样，上杉千濑和土蜘蛛都算不了什么。”麻辣小龙虾道，“加上一个五百年的庐山云雾茶，这场战争我们赢面堪忧。”　　　　“这么说，北京烤鸭有办法对付那个庐山云雾茶？”白姨关切地问。　　　　“我也不知道那两个书生在想什么。”麻小道，“但天子书院与龙纹殿争斗多年，他们从来没做过多余的事。听鱼香肉丝的意思，若这次我不跟去，北京烤鸭会有生命危险……真不知他回个老家能有什么事。”　　　　白姨摇摇头，两位长老却颇有些尴尬地对视一眼，最后还是越长老道：“咳咳……族长啊，那是您出生时候的事了……北京烤鸭和鱼香肉丝这两位，是从玉京私奔来天城的！”　　　　“……啊？！”麻辣小龙虾这叫一个震惊，还想多问，却听手下通传，说是秋刀鱼有事找他。他心中一奇，走出龙纹殿的营地，却见秋刀鱼全副武装地等在外面，而蟹黄小笼包在他身边喋喋不休地念着什么——无非是劝他多休息。　　　　“你们两个不好好在医营躺着，乱晃什么呢？”麻辣小龙虾招呼道，“喂，秋刀鱼，你的伤没事儿了？”　　　　“麻小殿下。”秋刀鱼微微鞠躬，“请让我跟你们一道去玉京！”　　　　麻辣小龙虾奇道：“为什么？”　　　　“喂，老秋……”蟹黄似乎想拦住秋刀鱼；秋刀鱼却认真地说：　　　　“因为，玉京是噬灵出现的地方。在下与噬灵……有不得不断的渊源。”　　　　“哦？”麻辣小龙虾对这说辞颇为怀疑；更莫说蟹黄还一脸心虚地看着他，“你——你的身体撑得住吗？”　　　　“惭愧。在下已经无碍了。”　　　　“那就一起去吧。你那个朋友呢？”　　　　“味增汤会留在医营这边。他现在的身体无法负荷长途跋涉。”秋刀鱼说着也是眼神一黯。　　　　麻小虽然还是觉得奇怪，看蟹黄那一脸不自在的模样，还是收住了再问的打算，道了句“我去找辣条”便离开了。蟹黄小笼包长长地出了口气，道：“好紧张啊。”　　　　“……对不起。”秋刀鱼看着蟹黄夸张的样子，突然垂下眼帘，低声道，“让你对友人有所隐瞒了。”　　　　“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蟹黄摆摆手，“你能一起去也是好事。玉京那个地方看着平静，难对付的东西可多啦。”　　　　秋刀鱼便一边听着蟹黄絮絮叨叨，一边同他一道，去与京爷打个招呼。他静静听着蟹黄小笼包把耀州的旧都从南到北说个遍，冷不防开口问到：　　　　“为什么……你还会相信我？”　　　　蟹黄小笼包愣了一下，抓抓脑袋，仿佛有些苦恼。秋刀鱼也不追问，只是低下了头，用额发掩住一双眼睛。觉察到他瞬间低落下去的心情，蟹黄叹了口气，随后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对秋刀鱼说：　　　　“因为老秋你就是值得相信呗！”　　　　“哪怕……我是个噬灵？”　　　　蟹黄被这句话吓得停住脚步，四下打量。好在秋刀鱼本来声音就低，附近也没有其他飨灵。他严肃地抱起双臂，转身准备好好对秋刀鱼说教一通，冷不防对上了那少年无比认真的眼神。　　　　蟹黄又叹了口气，对秋刀鱼露出一个阳关般的笑容。　　　　“你的伴生灵体长成那个样子，怀疑你就真的是笨蛋啦！”　　　　秋刀鱼的伴生灵体并非是他那两把太刀，而是时隐时现的三只猫咪。伴生灵体不吞食其他飨灵便不会长大，而秋刀鱼的三只猫还维持着普通小猫的大小，也就是说，这个少年刀客在活着的十七年里，并没有为了培养伴生灵体而专意屠戮过同胞。　　　　蟹黄小笼包是在天城一战后觉察到此事的；那一战之后，秋刀鱼推说猫咪出去捕食，但他却很清楚周围根本没有动物活动的痕迹。他最初的感觉竟是“庆幸”，庆幸京爷和麻小这样同样能觉察的家伙不在，也庆幸秋刀鱼的伴生灵体是猫咪这种容易隐匿的生物。　　　　他没有问秋刀鱼是怎样活过来的，只知道，这样跟同伴并肩作战时要压制着全力，还能有那样发挥的家伙，一定也是非常辛苦才能走到今天。　　　　“我还是吞噬过几个敌人的……”秋刀鱼把头埋得更低了一些；作为一个贵族家的家臣，他并非那种怜惜敌人生命的优柔寡断之徒；可在蟹黄小笼包面前，提起这种事，他竟是莫名地心虚。　　　　“那又怎么样。”蟹黄小笼包像个生气的小孩子一样叉腰道，“我还吸干过敌人的灵力呢，你会怀疑我吗？”　　　　“当然不会！”秋刀鱼也知道这种飨灵对决时赶尽杀绝的做法。　　　　“那就好啦。”蟹黄摊开手，“其实我们都一样。我也是在遇到西湖醋鱼以后才想啊，普通飨灵觉得噬灵是怪物，不就跟以前人类害怕飨灵一样了吗？其实应该有大家一起活下去的办法，可是他们都太害怕啦……”　　　　“神言教那种要伤害我朋友们的家伙当然要打败啦，可是他们里面的噬灵，好像也是被周围的飨灵逼得离开正常生活的嘛。你看，你这样的噬灵又没有伤害谁，还帮我保护了好多同伴。就因为你有可能吃其他飨灵的灵体就要赶走你，也太不公平啦。还有啊……”　　　　秋刀鱼跟在蟹黄身后，看着这个小个子喋喋不休地说着，三分欣喜，七分愧疚。在芦花村那个安静的角落里，蟹黄点破他的身份，他条件反射般就要拔刀灭口——如同他在樱之岛时无数次做的那样。他在樱之岛的朋友极少，不论是对他恩重如山的家主，还是与他有过命交情的味增汤，都不知晓他的噬灵身份。　　　　他是经历过的。无论先前的感情多好，在知晓他真实身份的刹那，友人或是亲人都会拿起武器对准他，无论他如何声嘶力竭地辩解，能听到他呼喊的家伙也一个都没有。　　　　两千多年前飨灵不属于这个世界，而今，噬灵也不属于这个世界。他之所以想去玉京，便是要到这传闻中的“噬灵发源地”探查一番，噬灵究竟是如何诞生的，又有没有办法，让噬灵变成普通飨灵。　　　　可是眼前这个阳光灿烂的飨灵不同……　　　　“……但是啊——”蟹黄安慰了一通，突然来了个转折，“麻小和京爷还是很防着噬灵的哦。虽然他们多半不会对你动手，但我还是怕你伤心呐。就先瞒着他们吧！这次去玉京也许就有需要你全力出手的时候，到那时再来一个帅气的登场吧！”　　　　“……嗯。”　　　　“打起精神来啦！别在京爷面前露馅了！”　　　　“嗯。”　　　　任务的分派与平民的转移花了正正一日。从日出到日落，这座沉眠着千年秘密的岛屿终于安静下来。小船已经备好，要去玉京的五位特型飨灵也做好了道别。然而就在他们登上船驶向玉京方向时，奇景发生了。　　　　无数的光点汇成游鱼，拥着小船快速往西边而去。　　　　“是……西湖醋鱼？”北京烤鸭第一个反应过来。　　　　麻小晃动着虾须，过了一会儿才道：“是她……她说她来送我们一程……去看噬灵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