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留之物

夙水一场战斗终究是落下帷幕。留在陆地上的反抗军在黄酒的带领下往北方的“险峰之城”一线天赶过去，水上的一支则浩浩荡荡地飘向琉璃箪湖深处。这湖中原本是没有小岛的，奈何五百年前一次大的地龙翻身引得湖中剧变，原先一截深入湖中的半岛被整个淹没，等飞流台那边将水位稍微降下后，偌大的湖中便多了几十个小岛屿，与之一起产生的，还有无数水中怨魂的故事。　　　　“可是，鱼香先生，飨灵为什么也能被淹死呢？”听着鱼香肉丝讲故事的好奇宝宝们忍不住问。　　　　鱼香肉丝道：“严谨地说，淹死的并不是飨灵，而是飨灵从人类那里继承的肉体。可是肉体死亡之后，灵体若是没有灵火种温养，也会很快飘散。所谓的怨魂，就是这些飨灵在灵体飘散后残留下来的念想。”　　　　“这样啊……那，它们会不会来抓我们啊？”好奇宝宝继续问着。　　　　“这……”鱼香肉丝沉默下来，最后放低了声音，“其实是我们抓它们抓得更多啊……”　　　　这时离战斗已过去了好些时间，对对幸存者的安抚和甄别已经告一段落，鱼香肉丝不擅长治疗，便替了提拉米苏的位置来照顾一帮孩子们。她博学多识，虽不是个擅长哄孩子的，却还是用历史中的奇闻轶事让孩子们安安静静坐了几个钟头。这水上怨魂的故事不知是谁问起的，一讲起来便没个头。　　　　好在这时有个少年推门进来，拱手道：“鱼香先生，我们快到了。”　　　　鱼香立刻吩咐孩子们当心别落水，同那少年一道穿过甲板，去了船头。远远看过去，水平面上出现了巴掌大小的黑斑，过不了一会儿便成了小岛的轮廓。岸边有一大群飨灵在冲他们挥手，那是白天他们从芦花村出发时，便先行转移到这儿的老弱与伤员。　　　　“看来是个好地方。”　　　　鱼香肉丝听到这低沉的声音，不由得叹了口气，转过身去道：“这里风大，你留在病房里比较好。”　　　　来者正是北京烤鸭。别看他现在云淡风轻的样子，刚救回来那会儿可是把所有医者吓坏了。酸梅汤说，如果他万一分钟停用惘尘，结果也就是灵体爆裂而亡。鱼香肉丝完全明白北京烤鸭为何如此拼命，也明白他为何要冒着风出来，嘴上虽然有些埋怨地说着，还是走上前扶住他。　　　　“抱歉。”北京烤鸭低声道，“我也没想到，惘尘竟会招来如此多的怨魂。”　　　　“这个量，也许……”鱼香肉丝有些忧伤，“无庸和伴京一个活口都没有了吧。”　　　　“是啊……”北京烤鸭朝岸上挥了挥手，压低声音，“在夙水，是竹筒饭停下了惘尘。比起要命，他好像更在乎我的灵体。”　　　　“是很奇怪。”鱼香肉丝蹙眉道，“最近两年堕神也想尽量活捉特型飨灵，这次连你都盯上了。他们要这么多灵体去做什么呢……”　　　　“也许是他们的实验又有了进展。”北京烤鸭道，“走吧……下船以后，要好好提醒蟹黄他们一下。”　　　　这一片水域是芦花村的渔民在水上大雾中迷路时，偶然闯入的。水域里一个大岛带着三个小荒岛，看起来已经许久没有飨灵居住过。当时的渔民没在水图里发现这水域，加上夜晚的岛屿看起来阴气沉沉，那几个渔民只在岸边休息一会儿，留下标记，便离开了。他们倒是没想到过，两年后，这片偶然发现的荒凉之地竟成了上万飨灵的避难所。　　　　飨灵们没敢深入森林内部；虽然拥挤一些，但他们还是沿岸扎营，在能看到天空的地方住下了。都是才经历过大战的飨灵，又都是住在水边、习惯相近的，飨灵们宽容着拥挤生活带来的不便，凑在浅滩上，船屋顿时空出来不少，留给伤患使用。　　　　一番忙碌下来，天色也开始变暗。天子书院的几个特型飨灵都回到船屋歇息。蟹黄四仰八叉地躺在甲板上，夸张地说：“哇，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今晚终于不抢着放哨了？”鱼香肉丝笑道。　　　　“不好好休息，爷爷又要担心了。”蟹黄小笼包望着天空，眼中已褪掉了昨夜的阴霾，“再说麻小那家伙今天没什么消耗，抢着要守夜呢。”　　　　“龙虾一族来负责夜间安全，确实很合适。”北京烤鸭道，“对了，蟹黄，神言教可能在收集特型的灵体，你跟殿下都要——”　　　　“喂，蟹黄，怎么就躺下了？”刚提到麻小，这家伙就走上船来，“正好鱼香也在。”　　　　麻小会主动找鱼香肉丝，倒是很稀奇。看他脸色不太愉快的样子，蟹黄一骨碌爬起来，问：“怎么了？”　　　　麻小往群岛深处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我的族人都感觉岛里面有什么不好的东西。”　　　　三个飨灵立刻严肃起来。北京烤鸭立刻问：“是堕神吗？”　　　　麻小道：“那股气息不像我们遇到过的任何堕神。也不像我们在奈夫拉斯特遇到的‘那东西’。”　　　　这就很稀奇了。龙纹殿的飨灵长年与堕神作战，真是感应到堕神气息也不奇怪；可若是别的什么强大的东西……　　　　鱼香肉丝立刻明白了麻小的来意：“这岛本就不在水图上，现在又出了这种事，我看我们还是叫几个飨灵，趁天没黑，去里面看看。”　　　　“我在族里找叫了个飨灵一起去。让鸡尾酒在这里待命。”麻辣小龙虾说完这句，又盯着北京烤鸭道，“你一个重伤的就不要去了。我找的飨灵很适合搜索，用不了多久。”　　　　北京烤鸭被堵这一下，只得苦笑，继而蹙眉打量着这座小岛。事不宜迟，鱼香和蟹黄立刻跟着麻小来到龙纹殿的驻地。族人们拿着武器席地而坐，扎堆交流着什么。见麻小回来，他们齐齐站直，大声道：“族长！”　　　　这一声招呼，立刻叫一个单独坐着的中年女子往这边看了一眼，随即走过来站在麻小身后。　　　　麻辣小龙虾没对那女子说话，对年轻的族人们摆摆手道：“都说了不用讲究。赶紧吃完去换班——麻十三！”　　　　“在！”应答声从帐篷里传出，跟着那个亲卫队长手提一串烤鱼钻出门来。见麻小跟那女子在一起，麻十三似乎皱了一下眉头，随即问：“族长？”　　　　“挑几个机灵的去船上看着。”麻辣小龙虾道，“岛上有东西的事先不用说出去。我出去的时候看好家。”　　　　“是！”麻十三说着又看了中年女子一眼，这一次——鱼香肉丝很清楚地看到——那目光中有太多警告意味。而麻辣小龙虾接下来的话多少解答了她的疑惑——　　　　“好了，鱼香，蟹黄，还有醉姨，我们走吧。”　　　　鱼香肉丝忍住没说话，只是跟蟹黄交换了一下不安的眼神。龙纹殿里会冠以“醉”字的全是醉虾一族，而这位看上去与龙纹殿族人们格格不入的女子，不就是醉虾的亲生母亲陈小醉吗？　　　　当初的陈小醉也是天城一朵冷艳交际花，只是在生出个天资平平的儿子后销声匿迹。后来隐隐有传言说这美人的儿子成为了特型，再后来醉虾以天才商人的身份活跃在天城，“醉夫人”的名号才再一次被提起。　　　　年轻时纵横名利场，安定后又培养出了个有出息的儿子，陈小醉的故事本来就该这么圆满结束了，谁知醉虾想要的更多，最后在“勾结堕神、残害幼崽”的罪名下身败名裂。麻辣小龙虾没有可以宣扬这件事，却也没嘱咐手下刻意隐瞒，短短几天，天城过来的人也就知道了龙纹殿清除了个勾结堕神的内鬼，内鬼被黑道太子亲手处决了，但内鬼的母亲还活着。　　　　鱼香和蟹黄固然没有注意过这女子的处境，但他们也都知道，陈小醉唯一的儿子死在麻小手上，尸骨无存；这种情况下，麻小居然敢带着她去探索一座未知岛屿？！　　有这担心的似乎不仅是鱼香和蟹黄。　　　　“少族长。”稍微深入丛林后，陈小醉也开口，“您为什么要选我过来？”　　　　她的语气平淡至极，仿佛就是有些好奇了，随便抓个路人一问。　　　　麻辣小龙虾在前面开着路，头也不回地答到：“因为醉虾的伴生灵体用法是你教的。整个醉虾一族，现在只有你的搜索能力最强。”　　　　“我问的，不是这个。”陈小醉嘴上说着，手里也召唤出两把晶莹剔透的短剑，“你在监狱里遭了很多罪，为什么不向我报复？”　　　　“我在大殿上就说过，不追究对我用刑的族人。”　　　　“我在大殿上刺杀过你。”　　　　“是啊，我的朋友拦下来了。”　　　　“我没阻止白戚被抓走。”　　　　“哦。”麻辣小龙虾回头一笑，“那件事，我不是正在报复吗？”　　　　鱼香肉丝与蟹黄小笼包又对视一眼，都觉得不方便插嘴。易地而处，京爷也许会温和地笑着说“那不是您的错”，转头该如何做就继续如何做；可麻小从来都嫌那种事麻烦，他的“不追究”便真的是不在乎，他若在做什么，被问起了也几乎不会隐瞒。　　　　“你不也觉得你自己是帮凶吗？不过，放着幼崽被抓走又什么都不做，事后再后悔有什么用？想被骂够了再自杀？那种浪费，我不允许。把你该做的做完，否则到了世界的另一边，你也没有脸见白戚。”　　　　麻辣小龙虾连一丝一毫对长辈的“尊敬”都欠奉。这样的态度，反而让陈小醉的表情放松下来。　　　　她把双剑平摊在掌上，化作雾气：“请各位靠近我。这附近全是那个‘东西’的痕迹。”　　雾气一点点散开。很快他们就连彼此的脸都看不清了。他们都以为要过许久才能有发现，岂料一个清冷的声音很快随着白雾传来，直直传进他们的脑子里。　　　　“请到这里来。请不要害怕。小女子并非远客们的敌人。”　　　　雾很快散去。麻辣小龙虾扫一眼三个队友，发现陈小醉的双眼已经失去神采，仿佛木偶般僵硬地向林中走去。她这样子与中了辣条魅惑的飨灵极其相像，但周围没有任何生物的影子，那个声音的主人又是如何施展法术的？　　　　无论如何，他们此行的目标也算是找到了。　　　　三个还清醒着的飨灵交换了一个眼神，轻手轻脚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