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环洲,嘉禾山南客栈火光冲天。二楼沐清房内,凌玉琪歪在床上,胸口一片血红。她看了眼那带血的簪子,噙着冷笑,胸口的伤正以一种超常至诡异的速度快速愈合着。一个黑衣人冲入房中四下环视一番,对她的伤置若罔闻,只低声询问:“霍珏何在?”    凌玉琪缓缓支起身子来懒懒地说:“追过去了。”    黑衣人一怔,薄怒道:“你失败了?”    凌玉琪冷哼:“这么大的火,想是那个妓·女发威了。不敢去质责楚楼,上我这儿耍什么威风。”    黑衣人低喝:“楚大人行事自有其道理。你私自放跑了霍珏,若坏了主子的大事,你可担待得起!”    凌玉琪不紧不慢下了床,悠哉哉地穿着鞋子:“一个冒名顶替的低阶巫师,就算赶上了,无非也是和秦慕一起陪葬,有什么好担心的。”    黑衣人忍怒道:“霍珏的真实实力从未在人前显现过,你如何断定他是低阶巫师。万一他深藏不露关键时刻将人救出生天,放跑了魁巳宿主,毁了主子整盘大局,你还想有命活吗?!”    凌玉琪望着冲门而入的火光,毫不在意地拾起床上的外衫穿上:“与其在这里和我唠叨个没完,不如赶紧走吧。现在追过去也许还能赶得上。”    黑衣人盯了她半晌,狠狠忍下一口气,抓起她的腰身从窗口一跃而下。    ……    深夜的山中寒冷刺骨,秦慕跟在卡雷尔身后疾步而行。她不时抬头看看清冷的月色,不时回头向后面张望,不知不觉落了几步。卡雷尔追回来几步,焦急道:“快走吧,就快到了。要是错过了时辰可就真的全完了。”    秦慕有些担忧:“沐清他们怎么还没跟上,桔梗会不会不认得路?”    “不会,这条路她记得很清楚,放心吧。”卡雷尔忍不住自责道,“都怪我不好,忘了那边算的时间和这里不是同步的。幸好还来得及,不然真是功亏一篑。”    秦慕望着身后黑洞洞的密林小路,深更半夜的没半个人影。只好跟着卡雷尔继续向前走。    不多时两人来到一个山洞口前,卡雷尔有些激动地疾走了过去,擒着火把照亮:“对……对,就是这里!慕女王,咱们进去吧!”    秦慕游移不定:“不用在这里等等他们吗?”    卡雷尔有些按耐不住焦急的心情:“从这里进去只有一条路了,他们不会找不到咱们的。走吧,咱们先进去看看。进去看到了‘门’再等他们不迟。”    秦慕看了看身后,叹了口气,只得跟着卡雷尔走进了山洞。    这天半夜,她睡得好好的,突然被卡雷尔砸门惊醒。睡眼稀松地去开门,卡雷尔惊慌失措,直说算错了算错了,不是明晚而是今晚!拉着一脸懵逼的她就往外跑,秦慕揪住他莫名其妙:“三更半夜的你发什么疯!……把话说清楚行不行!”    卡雷尔急不可待,叽里咕噜的解释着什么日月星辰的排列组合,什么地球自转倾斜角度的微妙差异,说得秦慕更困了,胳膊支着头直打瞌睡。    “……慕女王……你听明白没有?”卡雷尔焦急万分。    秦慕恍然惊醒,迷茫地眨眼睛,理直气壮地说:“没听明白。”    “……”卡雷尔无语凝噎,急迫之下也顾不得许多,拽着她就往外跑:“来不及细说了,我路上和你解释吧,总之一句话……”两人拉扯到门口,卡雷尔神色凝重,“再晚,就来不及了!”    “你等等,等等!”秦慕拉住门框:“你这大半夜的说走就走……不就是你算错时间了么,要赶路也得把人全叫起来一起走啊。咱俩人就这么跑了算怎么回事,跟私奔似的……”    “……阿琪已经去找其他几位了,时间紧迫,真的来不及详细讨论了。咱们必须马上赶到那里,错过了时间,一切就都白费了!”卡雷尔急得都冒汗了。    秦慕还是有点犹豫不决,卡雷尔抓着她的手臂跺脚道:“女王大人!你相信我!这次我一定要带阿琪一起回家!所有一切等穿越回去了,你自然就都明白了!”见秦慕有所松动,他加了把劲,“这是咱们唯一一次机会,我们可以回到自己的世界恢复原本的生活,再不必遭受凌·辱折磨,像个人一样活着……”他不禁有些哽咽,“你也可以见见自己久别的亲人,再回到这边以后,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秦慕垂下双睫,心头的疑虑渐渐被徐徐浮现而出的父母和哥哥的面容遣退消散。    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深深叹了口气,秦慕松开手,随卡雷尔走出了房门。    ……    于是夜黑风高的,秦慕稀里糊涂被拽出了门,两人一路急行军一般拼命赶路,路上卡雷尔一直在和她絮絮叨叨那些星辰日月,秦慕听得懵懵懂懂,不知不觉中走了这么半天,可沐清他们怎么还没赶到呢?他本来就对那个女人心怀芥蒂,现在想想让她去叫沐清实在有些不妥啊……可就算他不相信她,发现自己已经不见了,到底还是会跟来吧……还有郑游,他腿脚不便,可能走不了那么快呢……    他们不会赶不上时辰了吧?    秦慕心里胡思乱想着,在漆黑的山洞里只能靠火把的一点光亮行进。    洞中果然只有一条路,并没有岔口。两人擒着火把一点点的光亮在黑暗的阴冷的山洞中几乎是摸索着前进,前面豁然开朗,出现了一片空地。卡雷尔并没有停歇,一边走一边说:“这里就是当初山匪的聚集处。当初他们两项火并,我就是趁机从这里逃了去,往前处有一条小径……穿过去就到了……”    这条小径果然十分隐秘,且越走越低矮狭窄。走到后面两人必须躬下腰身才能行进。    “到了……”卡雷尔有些激动,将秦慕从低矮的洞径中拉起来后便跑进一团黑暗中。随着火声噗燃的声音四下响起,整个洞壁上的火把一丛丛被点亮。秦慕直起身抬眼一看,不由得怔住了。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石洞,直径如此巨大且深不见底的山体内坑洞很难想象在没有机械设备的古代靠人工挖掘而成,应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人走在洞口边缘,犹如行走在峭壁之上。乍有阴风从漆黑无边的洞底袭来,吹得秦慕裙裾微扬,双腿一阵冰冷发麻。    秦慕吞了口口水,往前望去。圆形深渊中间突兀地矗立着一方平台,因离的很远且光线暗弱,影影绰绰只见有一道拱形石门屹立其上。石台只有一条孱弱的木制浮梯与外界相连。洞底的阴风偶尔反卷而出,像一双隐形的双手在轻轻摇晃着浮桥,发出木材咬合的吱扭声,在偌大的山体中空灵回荡。听起来颇有些毛骨悚然。    秦慕被这番景象所撼动不由往前走了两步,叹为观止地环视这似乎可以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渊。刹那间,她被自然之力所折服,几乎瞬间就打消了各种纠缠不休的疑虑。    “就是那里。”卡雷尔指向那方石台,随在她身侧缓步前行。    巨大的石洞中只有他们两人稀碎的脚步声,秦慕诧道:“这该不会是个陨石坑吧?”    卡雷尔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也许正是陨石撕裂了这个维度的平衡,才会莫名其妙地产生了这么多时空漏洞。使两个原本属于不同平行世界的人会无意中互相穿行。”    平行世界……为什么听起来有些耳熟呢?    走近浮桥,秦慕伸手摸了摸,浮桥木质粗糙,些许灰尘轻轻飘落。她看着眼前悬于一线的石台,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父母和哥哥的面容。他们正团聚一处,向她展开双臂,似在迎接她归来。    秦慕喉头有些发干,缓缓抬脚迈了上去。浮桥被触动,发出咯吱的清脆微响。阵阵阴风卷上,吹得她脚底生凉。秦慕扭头回望,见卡雷尔十分紧张地杵在原地正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秦慕微微蹙眉问道:“你不来吗?”    卡雷尔怔了怔,扬了扬火把道:“……这……这里头黑,我去接一接他们,免得他们找不到这洞口干着急。”    秦慕觉得有道理。这个洞口确实很不好发觉。洞里又黑漆漆一片,很容易错过。她点点头:“那我先过去看看。”    “好好好……”卡雷尔转身要走,却又顿住,擒着火把扭头看向她,忍不住叫了声:“慕女王!”    “嗯?”秦慕扶着浮桥适应着轻微摇晃的不平衡感。    卡雷尔望着她,望着她一步步走向深渊,走向绝境,在这关键时刻,他心里却不由自主回想起这几天来她的一言一行。    她救了他两次。一次初入府险些被洛夏当场杖毕,是她不忍心见无辜之人枉死出手相救。后一次是霍珏警敏,想早早了结他们免除后患,也是秦慕派人来及时劝阻了。她并没有他们所说那样十恶不赦,反而娇俏可爱,比在那边时更显得亲近随和,也更温柔了些……但她一如既往的那么迷人。穿上了古装,她的叛逆和冷艳更显得美艳绝伦。他所认识的那个秦慕远在高高的舞台上,在聚光灯下熠熠闪光,颠倒众生。他从未那么近距离的接触过她。而今……    卡雷尔握着火把的手有些发抖。    他的偶像,他的女神,正一步步走进这万劫不复的炼狱。    而亲手将她送上绝路的,正是他,卡雷尔·亚纶。    卡雷尔看着浮桥上的秦慕,脑海中血·腥·残·暴的·醒血场面闪现交错。有的人挨不住酷刑折磨撑不住多久便当场毙命。惨不忍睹的尸身被人当作垃圾草草处理掉。有的人浑身鲜血淋漓挺了过来,虚弱之际立刻被灌了明志酒,被人拖了下去。地上留下一摊长长的血痕,被架起来的身体好像没了骨头一样任人宰割,全没有一丝能反抗的能力。他在一旁看着,由最初的极度恐惧,到最后的麻木呆滞,在等待的时候仿佛已经生生死死了几个轮回。直到终于轮到自己被架上那恐怖的刑场后,那些酷刑折磨反而显得没有那么可怕了……他一直以为自己死在上面,他身体素质没有那么好,他以为自己抗不过去,可没想到居然活了下来……更让他意想不到的是,上天居然给了他一个突如其来的机会,一个可以让他避开被灌下明志酒,终生受人摆布操控的机会……    改写命运的机会只有一次,重获自由的机会也只有这么一次。错过了,此生沦为那些禽兽的俎上鱼肉,命如草芥,生死由天,再没翻盘的可能。    强烈的求生意识最终打败了良知,他狠了狠心,举着火把,微微笑了笑:“浮桥摇晃,你……小心一点。”    秦慕一笑,随意挥了挥手:“放心。练过的。”小小一座浮桥而已,平衡木上她都能走几个来回。    卡雷尔握着火把的手微微发抖,腿也有点打颤。他看着她在浮桥上转过身去稳步而行,似乎并没察觉到什么危险,心里却觉得有些奇怪。    她不是魁巳宿主么,不是已经醒血了么,为什么在她身边这么久却一点灵力都感受不到?他们这样拙略的计谋,这么轻易就将这些巫行者全都框了过来……虽有疑虑,但到底还是一步步走入他们的天罗地网……她,就这么信任他?    他忽然想到初见凌玉琪时她淡淡的说的那句话。    “你们问我巫行者最想要什么?呵,这有什么好问的,当然是回家了。”    当时他颇为心有戚戚焉。身为巫行者的他们,誰没做过这样的梦呢。生在这里的那些人是无法理解这种诉求的。他们的世界哪有这么多血雨腥风,哪有这些残忍杀戮。普通人过着普通的日子,学生也好,歌星也罢,不过是升斗小民的幸福安康,哪里会动不动就被欺·凌拷打,整日活在地狱里一般……誰会稀罕留在这里做别人的走狗,当然是想回家,想回家啊……即便很冒险,即便只有一丝希望,若是他,他也愿意不顾一切的去试一试。    即便是秦慕这样与众不同的穿越者,听说在醒血时更是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极刑折磨。终究是逃不开躲不掉的。生死关头,她一个娇弱的女孩子到底是怎么挺过来的,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何会忘记以前的一切,为何会选择留在这里,将一辈子赌在一个和她有血咒相隔的男人身上……且那位大荣的皇子,以铁骑煞神闻名于世的冷血将军对她可有真心?待她的种种好,难道不是攻心之计?    她怎么……就这么容易相信别人呢?    ……    浮桥上的秦慕迈着稳健的步子很是轻松地向前走着。背影越来越小,也越来越模糊。卡雷尔的心情却越来越复杂,越来越沉重。    秦慕走着走着,忽然喊了一声:“哦对了!”    吓得卡雷尔一个激灵。    只听她的声音空灵灵飘荡开来,嗓音铿锵有力,在巨大的山体深渊中激起不尽的回荡。    “等回去了记得给我打电话,我电话号码是139XXXXXXXX。你不是我粉丝么,送你一套我录音棚里做的母带!超级限量收藏版,全球只有五套哦!你要哪天过不下去了拿去卖能值个五六百万!还有啊我给你的电话号码你别告诉别人啊,我私人用的专线,只有我家人朋友才知道……”    音尾渐渐没入黑暗中,悄无声息的隐没了去。    卡雷尔喉头发干,眼眶一阵酸涩,向洞口走去的脚步扭转了方向,慢慢向浮桥那边挪去。他紧了紧火把,看着她迈上石台的脚步落了地,终于再也忍不住,刚要开口大叫,脑后忽然一记闷棍,卡雷尔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    秦慕喊了半天也听不见身后有应声,狐疑地扭头去看,却见浮桥边漆黑一片,卡雷尔的火把掉在了地上,孤独的燃烧着最后一点光亮。她呆愣了两秒的功夫,身后突然显出一道身影低声道:“属下管彤,奉卫大人之命随扈夫人。此处凶险,属下保护夫人先撤下浮桥。”可不等他说完,浮桥对岸的阴影中忽然走出一个娇小的身影。他们此刻站在浮桥的中间部分,距离两端几乎等距。离的远,秦慕看不太清楚。只见那抹身影从地上捡起火把,迈着轻松惬意的步子走到浮桥边,随意地将火搭在了浮桥上。    管彤双瞳一缩:“不好!”他抱起秦慕瞬间运力猛突了几步却又嘎然止住,因浮桥一端遇火爆燃,火龙一般卷舌而上,顺着浮桥一路蔓延而上,逼得他们只得节节后退。    他们没有任何退路,浮桥一端很快被烧断,桥身极速向下倾斜,带着熊熊烈焰从半空中滑下深渊。管彤抱着秦慕沿浮桥一路风行,险险才在浮桥全部烧毁之前将两人送上了石台。    秦慕跌坐在地,浮起一层灰尘。    方才一番火桥逃生她虽然一直被抱着,但依旧有些心惊肉跳。她呆呆地看了会儿脚下,继而环视这刚刚踏上的孤岛石台。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光秃秃的一方平台,目测只有七八平方大小,无遮无拦,四周是深渊绝壁。    哪里有什么门呢。    既然无门,那方才看到的影像……是幻觉吗?还是说……    是为了引她上桥,特意制作出的……3D成像?    技术可够高端啊……有专利吗……    她又抬头看了看。头顶和深渊一般漆黑无光。    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下,指尖一点点发凉,却不知为何,心境却出奇的平静。    不但平静,居然还有点想笑。    管彤平缓着急促的呼吸,见秦慕神色有异,很是不安地探问:“夫人?方才可受伤了?”    秦慕直起身体,从袖中抽出那柄匕首横在管彤面前,淡定的问:“事到如今,有把小刀是不是也无济于事了?”    管彤打量了一下这袖刃,认真的回着话:“夫人,此乃旷世神兵寒天枭姬,绝非寻常刀斧可比。但眼下来看……”他环视着深渊对岸开始影影绰绰出现的数不清的人影,缩紧了眉头道:“确实指望不上什么了。”    秦慕很诧异,看着手里这把没什么花纹,风格极简到不能再简的小刀……忽然想到熙王将它送给自己时,仿佛确实蛮郑重其事的。    那会儿他在假冒姮黎,哄着自己这个笨蛋日久生情。    枭姬寒光逼人的刃上清晰地映出自己的眼睛。    秦慕不禁一笑。悠悠地说自语着。    “卫桑说的没错。”    “夫人?”管彤莫名其妙。    秦慕只爱惜地打量着手中的枭姬,仿佛对这天罗地网置若罔闻一般。    “我可真是个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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