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决定

14.　　　　几个人一同回到西院寝室，秦慕正歪在床上，长发披散了满肩，只披了件中衣，捧着一碗汤慢慢喝着，瞧着气色略有好转。　　　　床畔下首郑游坐在轮椅上正同她低语着什么，见他们几人进来，秦慕将汤碗递给青碧，让她下去了。　　　　秦慕叹口气对沐清道：“就知道你肯定不会放过她。”　　　　沐清郑重道：“希望是我多虑，也希望你不会后悔。”　　　　秦慕摇头轻叹，望向董可黛，董可黛忙几步上前坐在她床头附耳了几句，秦慕点头握了握她的手：“多亏你了。”　　　　看着泪痕未干的卡雷尔，以及脖子上赫然一道触目惊心的勒痕脸色惨白的凌玉琪，秦慕紧了紧衣裳道：“现在这里的几个人，除了沐清外都是巫行者。我希望你们能坦诚的告诉我，可以穿越回去，这是真的？”　　　　沐清发觉不但秦慕，连郑游和董可黛都一脸紧张地看向他们。心中隐隐不安，凌玉琪冷哼道：“自然是真的。框你有什么用？你现在日子过得这么风生水起的，又有这么多好男人围着你打转，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你肯定不想回去。我知道你在那边是摇滚女王，也光鲜的很。但到底不如在这里舒坦不是吗？你穿越过来是玛丽苏女主，我们可都是被人宰杀的猎物。我们要回去过我们的安稳日子，您就在这儿当您尊贵的王妃吧。从今以后再不相见，免得有人总以为我憋着一肚子阴谋诡计，处心积虑的要害死你。”　　　　沐清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秦慕见她还是像个□□桶似的说话带着一肚气，只好转而去问卡雷尔：“回去了……还能回来吗？”　　　　卡雷尔忙点头道：“在灵力消失之前就可以。据我估算十天之内肯定没问题。”说完他有些疑虑的问，“夫人……你这是……？”　　　　秦慕沉吟良久，轻声说：“你们先回去吧。”挥了挥手，董可黛起身唤了下人进来带他们出门。卡雷尔焦急的问道：“夫人到底放不放我们回去？夫人？……”　　　　被下人们推推搡搡地拉了出去，秦慕靠在床头，眼神有些空洞。房间内一片静默，半晌沐清心神不宁地问：“你当真要放他们走？”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秦慕悠然道：“我想……回去看看。”　　　　沐清大惊：“你疯了！”他激动不已，“你走了殿下怎么办？这里的一切你真的舍得？这么久了殿下可对你有一丝怠慢？你一走了之……你让他该怎么办……让阿川该怎么办！秦慕！”　　　　沐清焦急地环视余下那两人，却更加惊讶的发现郑游和董可黛脸上竟然都有一股感同身受的表情，不由得更急了：“郑游！可黛！你们倒是劝劝夫人啊！”　　　　董可黛紧锁柳眉沉默不语，沐清过去推着郑游：“你倒是说句话啊！”　　　　郑游被他推得直晃荡，叹声道：“你让我怎么劝……那边儿是她的家啊……”　　　　“……你说的什么屁话！”沐清彻底怒了：“这里，这里才是她的家！殿下是如何待她的你我都是一步步看过来的！如今因为一个心怀叵测的女人只言片语就要放弃这里的一切一走了之？！郑游，你有没有想过若她真这么走了，殿下该何处，麒王该何处？就连你……你当初为了救她弄成现在这个样子，你就不觉得这一切都白费了吗！”　　　　郑游沉眉不语，任由他发泄怒火。董可黛拦住他，沉声道：“霍大人，如果现在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可以回到醒血前的日子，你，会不动心吗？”　　　　沐清愕住。董可黛的话深深撼动了他。他看着董可黛沉静而坚定的眼神，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许久未见，既遥远，又熟悉的一幕幕……　　　　曾几何时，他青春年少，潇洒俊逸。他的父王沉稳厚重，母妃温柔贤淑。兄弟姊妹其乐融融，美好的日子流水一般淌过。他常偷偷跑去和邻家羞涩漂亮的檀儿玩闹，帮她折梅枝，带她放纸鸢。他一次次被家人抓了回去，母亲只摇头叹气，目中含笑。最终向人家府上提了亲，楚家诚惶诚恐喜不自胜，当场应下了。　　　　已经逐渐模糊的记忆中，那些美好而惬意的日子，像一片片柔软的花瓣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远去，远去……成了他遥不可及的追忆……　　　　如果能回去……怎么可能……不动心……　　　　……　　　　他忽然对他们的反应有了一点理解。这三个都是巫行者，来自异界，饱受欺·凌捱尽了折磨，就连秦慕也不例外，她的过去甚至更惨烈。突然得到一个能逆转时空回到自己原本该属于的那个世界……当真是会难以自持的想要试一试吧……　　　　郑游的一声长叹打断了他的思绪：“霍兄，我们跟你比起来，只能更悲惨。你尚且能得知家人安康与否，可我们呢……在这里，我好的时候不过是个暗卫，虽说主子一向待我不薄，但是……你不明白，在我们那儿是没有如此惨烈的尊卑贵贱之分的……而且老子在那边是个公子哥，家里有钱，说不上呼风唤雨吧，至少能过得舒舒坦坦。在这儿我是个什么东西？主子手里的一把刀，奴仆罢了。幸而主子宽仁，我废了还养着我，换作别人，扔在山下自生自灭现如今早死了。再说可黛……她在这边过的什么日子你也是知道的。可在那边，她是个大学生，她念过书，受过高等教育，她也有疼她爱她的爹妈，也有知心好友，毕业以后谈恋爱，工作，结婚生孩子……那等着她的都是幸福满满的好日子啊。可在这边呢？”郑游缓了口气，看了看秦慕又说：“还有秦慕。是，在这里有主子宠爱她，保护她，可到底还是着了别人的道，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差点就没命了……而且她到底是什么身份你我都再清楚不过了。等她全盘苏醒之后你以为这种好日子还能继续下去？她是什么？她是战争机器，是用来杀人的最终兵器啊沐清。主子最近忙得脚不沾地就是为了尽可能避免至少要拖延这个时间的到来。可在那边儿，她是个大歌星，万人瞩目那种。我虽然嘴上总怼她，讥讽她没人乐意养，可我心里是真的佩服她的。一小丫头片子，凭本事赚钱扬名立万，特么比我一爷们儿都强百倍。可在这里呢？最终等着她的是什么你难道不清楚吗？”郑游指着秦慕正色道，“等着她的命运，就是去战场上，和孟熙的宿主来个生死对决，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沐清哑口无言，心口阵阵发痛。床头看似柔弱的秦慕实际上有多么刚强的内心，他再清楚不过。一直以来他只以为那是因她是巫行者，她的世界和他们的不同，所以她强悍，勇敢，所以她无所畏惧。可今天郑游的话让他突然醒悟。也许即便在她的世界里，女人，到底还是女人。并非所有人都像她那样勇往直前，并非所有人都和她一样刚强……身处逆境，随时都要为自己找寻出路。面对残暴的折磨，她咬着牙抗了下来，只为了不辜负她心爱的男人……　　　　若在那边……她不是魁巳宿主，这辈子都不会没有人会这般残忍地凌·辱她，一世平安的生活着，和乐安康……　　　　沐清心头的痛楚逐渐扩大，一发不可收拾，沉重得令他几乎窒息。　　　　她想回去……他们都想回去……回去过他们本该有的生活，这，真的没有什么不对……　　　　秦慕轻叹一声，淡淡的说：“行了，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此言一出，三个人同时惊讶看向她。秦慕露出一抹微笑，“我……我只是很挂念家人。我爸去世后，我总觉得我妈和我哥都变得不对劲了。我想回去看看他们……看看……就回来。”她抬起头来：“不管我的未来会怎样，我确实放不下这里，放不下他……”忍不住哽咽了一下，抹了抹眼睛打起精神来，笑道：“在那边儿我可再找不到这么好的男人了。就算将来得跟他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不会逃走的。”转而望向沐清，“我就回去看看家人。十天之内我肯定会来。放心吧，我不会一走了之的。”　　　　沐清袖中双拳紧握，狠狠咬着牙关望着床头的少女。此刻的秦慕面若桃花，笑得一脸灿烂。仿佛刚才的决定那么云淡风轻，那么轻而易举……可他知道，这对她而言是多么艰难的选择。　　　　三个人看着她，各自心绪澎湃却无法成言。秦慕左右看了看他们，噗嗤笑了出来：“干嘛啊，我头上长犄角啦？”　　　　郑游叹了口气，摇头苦笑：“就不能给自己选条容易点的路走么……你们这些女人……我真是不能理解……”　　　　秦慕垂头微微一笑，问道：“你们呢？想回去吗？”　　　　郑游和董可黛相视一番，董可黛道也垂了头低声道：“我听他的。他若回去，我便回去。他若留下，我便留下。在哪里活着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我只想和他在一起。”　　　　她的脸有些发红，声音越说越小。郑游抓过她的手紧紧握住，定定地看着她晕红的脸颊，坚定的说：“回去。”　　　　董可黛柔柔地望向他，郑游与她四目纠缠，一字一句道：“我人已经废了，无所谓在哪里活着。但她不同。如果能回去，她能做的事很多。她会画画，书念的比我好多了。回去了，我就给她开个画廊，或者她想干什么我都能帮她实现。我们买个大房子，面朝大海，像电影里特别美好那种。再养条狗，养几只猫。种一院子花儿。再也不用寄人篱下，好好活着。”他望着她愈发羞怯的面容，抓着她的手更用力了几分，“对了，你那边儿电话多少，别回头互相找不着了。”　　　　董可黛红着脸说：“别没正经了。八字还没一撇呢。”　　　　郑游不管那些，坚定的说：“回去了咱先直接把证领了。”　　　　“行了你们俩不嫌齁得慌啊。”秦慕直乐。三人相视而笑，忽而又是一阵沉默。　　　　一直默然无语的沐清轻声问道：“你们……决定好了？”　　　　房间内静悄悄的，三个人不约而同点了点头。　　　　沐清叹道：“既然如此，在下愿送诸位一程。”他的目光从三人脸上一一扫过，缓声道，“从翼北到环洲尚需几日路程，我带一队侍卫保护你们的安全。再者……我还是不放心那两个人。随行同去，也好看着她点。郑游夫妇此一别想是再无相见之日，全当在这边相识一场，做最后的送别。望你们不要推拒。”　　　　郑游拉着董可黛，殷切地望着他，满眼感激之情。　　　　沐清望向秦慕：“秦慕十日后还要回来。我便守在那里等你。等十日后我再亲自把你接回来。到时候殿下有何惩处，我一人承担。”　　　　秦慕想继续保持微笑，可这时候再也笑不出来了。抹了把眼睛声音涩涩的：“你别傻了。这么长时间肯定瞒不周全。他在这头见我没了还不定怎么发疯，你还敢送我回去，不要命了。送完我赶紧回南州找阿川去。从那边让阿川送信给他，让他在家安心等我回来就是了。”　　　　沐清一笑，淡淡道：“我是个无用之人，能为你们做的，唯有这些罢了。”　　　　是啊……在南州，他空有一个御统巫师的名头，却没有与之相配的能力，且本身还是熙王的卧底，内心焦灼更是帮不上阿川什么。在这里，他只是个客卿，只能为她诊诊脉，更没什么用处。若再往前推算，在他的家乡孟熙，他贵为世子，却整日吟诗作对不思功名进取，在家里白养着，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更是无用……　　　　阿川行巫问卜，他每每看着他饱受血誓的折磨，恨不得以身代之，却每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恨自己无用。　　　　熙王昏迷不醒，秦慕以一人之力抗三王逼宫，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火神祭上，他身为主祭礼只能走个过场，他们在轩辕台上遭遇不测，他被挡在二门外不得近前……　　　　她屡屡涉险，没有一次他能替她解围。他看着阿川日益消瘦，却无计可施。　　　　他一直像一个可有可无之人，如今，他终于可以为她做些什么了。　　　　……　　　　四人因此事事关重大，聚在一处商议了大半宿，卯时才散了。　　　　次日午时过半熙王回府了。进门发现小王妃气色欠佳，有些没精打采的，攀着她的小脸问：“没睡好？”　　　　秦慕顶着两个熊猫眼蔫蔫儿的：“夫君不在家，臣妾哪里睡的着。”　　　　熙王忍笑道：“早先我要去书房通宵时是哪个欢呼雀跃，就差敲锣打鼓的庆祝来着？这会子又睡不着了？”捏着她的下巴直晃荡，“快招，晚上不睡玩儿什么呢？”　　　　秦慕被他晃荡的头晕，捂着自己的脑袋做无谓的抵抗：“……哪儿玩了……唔……想……想闹闹……”　　　　熙王不依不饶：“你男人都不想，想个白眼狼？！”　　　　“说了想你又不信……殿下，太难伺候了！”秦慕直嚷嚷。　　　　熙王微笑，这才松手放过她，望着她柔声道：“玄儿……我近日要出征。”　　　　秦慕原本缺觉意识都不太清楚。加上心事重重精神很是萎靡不振。听到这句话猛地直起身子来，紧张得身子都僵直了，好半天才瞪圆了眼睛，结结巴巴地问：“出、出征？？要、要打仗吗？”　　　　熙王一笑，轻声道：“这是我同父皇在宫中时便商量好的对策。以进为退，以攻为守。一则试探孟熙的虚实，二则……”他顿了顿，“若得大捷，至少此后仨个月内孟熙再不会发动战事。北关无战，你就会更安全。”　　　　秦慕的一颗心砰砰乱跳，一时间什么心事都被放一在一边儿了。　　　　昨晚上还在商量着要偷偷穿越回去，今天她丈夫就跟她说，要去打仗了。　　　　心头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秦慕抓住他的胳膊，坚实的臂膀给了她一点点安全感，她忍不住扑过去抱住他，脸埋在他怀里低声道：“我可听说过你不少杀□□头。都说你打起仗来跟不要命似的。你……你……”　　　　熙王环住她的身子，大手攀住她后脑用下巴轻轻磨蹭着，微笑道：“放心吧。可别忘了如今我‘武功全废’，想拼命也是不行了。家里有你在等我，自然要留着命回来陪你。”　　　　秦慕突然涌上一阵心酸，紧紧抱住他哽咽道：“你胸口的伤疤还在呢……那么重的一刀……想也知道当初有多凶险。”她抬起头来泪眼汪汪的，“你可是答应我了，不拼命。”　　　　熙王看着她，满眼柔情：“一定。”　　　　秦慕再度扎进他怀里。抓着他的衣衫死不放手。　　　　什么先王妃是如何死的……放火杀人的是他还是卫桑……要偷偷去环洲回去看望家人……　　　　一时间，什么都似乎不重要的。　　　　他平安，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