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秦慕抬头一看,一张面具脸冷冷地看着她,单手搀扶着她的胳膊,将她拉了起来:“摔坏了我可没法子交代。”    秦慕顾不得他的揶揄,拽着他的手臂将他拉到一侧紧张地问:“当年先王妃去世的时候你在吗?”    卫桑一怔,不明白突然间她为何问起这个。    秦慕见他不语追着问:“王妃到底是怎么死的?他为什么会丧心病狂地放火烧了宅子,还杀了那么多人?”    卫桑心中猛地抽紧,凝视着脸色有点惨白的秦慕,意识到她大概是想到这层了。抿唇沉默着。    秦慕紧张得手指冰凉:“到底为什么?你知道吗?”    卫桑紧抿双唇,指节僵直,半晌挤出两个字来:“难产。”    秦慕咬牙:“别特么敷衍我!”    卫桑逼近她质问:“誰同你提起的?”    秦慕道:“先别这些没用的了。我就问你,到底……是不是我想的那样……他放火,杀人,疯了一样……不光因为坊传的那样太爱嫣织了,而、而是……”    “不。”卫桑忽然打断她。戴着面具的脸看不到任何情绪变化,声音隆隆低沉,从面具后头透了出来:“他没有放火杀人。”    秦慕愣了,没等她反应过来,卫桑翁声道:“放火杀人的人,是我。”    秦慕被这个回答惊呆了,双眼圆睁哑口无言地望着他。    卫桑原本平静的心被她掀起滔天大浪,兀自强压着,转身沉默地大步而去。    秦慕风中凌乱,戳在原地半天没回过神来。    “夫人……?”    被叫了魂儿,秦慕见沐清有点担忧地看着她,“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    “信息量太大脑袋又当机了……”秦慕喃喃似在自语,又瞧了远处一眼,卫桑大步从孟花迎身旁走过,孟花迎似乎叫了他几声,他全没听见一般走远了。    摇了摇头,叹口气缓步同沐清并肩散着步,心事重重的样子。沐清望了望不远处,见孟花迎正好奇地往卫桑远走的方向张望着,又见秦慕脸色不好,即便不晓得她到底怎么了,也知道她心情欠佳,便淡笑道:“你同王妃说了什么,总觉得她似乎看起来精神了许多。”    秦慕心绪不宁,随口道:“王爷和我说过外头只知道她是孟熙公主,在家作威作福的欺负人。我怕这回出来让人瞧出不妥来,给她打了打气。堵着旁人的嘴,主要也让她真心疼爱些自己。日子过成这样也不全是王爷的错。她自己也总得负起责任来。”    沐清点了点头,内心的感激的。他一直都知道幸有秦慕的照顾孟花迎……哦不,是檀儿,在王府里的日子才过得见了起色。她本无需做这些事的。只不过因为她到底心底良善,见不得人活得憋屈……    见她还是郁郁寡欢,轻笑道:“你带着旁人出来散心怎么自个儿反倒不高兴起来?是杂人太多惹你心烦不成?要不这样,我知道前头有一去处很是安静,且高石之上一支碧桃独秀,带你过去瞧瞧?”    秦慕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沐清带着她,两人身后随了几个下人缓步闲逛去了。    ……    卫桑再度走回来时,孟花迎叫住了他。他躬身站在她面前听候吩咐,孟花迎抬着头似说了什么,卫桑没听清楚,将身子压低了些:“王妃有何吩咐,属下没有听清。”    临着水,又人生嚣杂。孟花迎身体虚弱音量细软。她抬起手来招了招:“近前来。”    卫桑踟蹰了下,单膝着地跪在她面前。孟花迎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眉间的忧色更显清晰:“卫大人……真的拉肚子了?”她方才瞧见他急匆匆的走了,而且看起来很不舒服……    “……”卫桑原本满心郁结,被这么一问全成了哭笑不得。心里将秦慕又劈了百十回,才沉声道:“属下……并无大碍。不敢劳烦王妃忧虑。”    孟花迎挽着袖子从席子上拈起杯子来双手轻擒捧到他面前,柔声道:“喝点热茶暖一暖,会好些的。”    温热的姜茶冒着丝丝暖雾袅袅盈盈,拢上他冷硬的面具。卫桑心念微动,僵了半晌,还是低了头:“属下不敢僭越。”这可是她用过的杯子……    孟花迎微笑,将杯子往他面前又推了几分:“喝了吧。”    莺莺软语,温柔含情。    她也曾这样对他说话,那是在床上。她抱着他的身子,面色潮红,轻声唤着殿下,殿下……    她唤的是夏行筠,不是他。    卫桑双唇微颤,缓缓抬起头来,孟花迎双目闪着柔和的光彩,带着病容的脸色看起来也鲜亮了几分。她本就生得柔美,眉目间尽是柔情百转。只是这些年被困在笼中,他眼睁睁看着她从一个娇美的女子日日消沉落寞,又被一直下着那催命的□□,身子一天天坏下去,被夏行筠冷落仇恨,自怨自艾,生命的光辉已所剩无几。但今日的她似乎又鲜活了起来,眼中不仅重新有了温度,还有了他。    她今日关心的,不是夏行筠,而是他。是他卫桑,再不是那个混账。    卫桑心头一阵狂乱,身不由己接了那盏小杯,侧过脸去,将姜茶一饮而尽。    孟花迎眉间的忧色淡去,问道:“卫大人,可觉得好些了?”    卫桑恭敬地回答:“多谢夫人赏赐。”双手握着那盏小杯,道,“此物被属下动用,恐王妃不宜再使用,还请王妃将其赏赐于属下处置。”    孟花迎眉间微微蹙起,声音软软的:“本不妨事……也罢,既然你用过了,”她朝侧旁点了点头,冬湘执起壶来借着他的手又满上了一杯。孟花迎微笑道,“那就多喝一点。姜茶暖胃,专治腹痛。”    卫桑……无语凝噎地看着手里的杯子再度被满上,这下他进退维谷,喝了好似更僭越了,不喝……好像骑虎难下……找不着由头,再度腹诽了秦慕百八十遍:都特么怪你!好端端的说老子拉肚子!    孟花迎瞧他僵直住不动,一个高大的男人单膝着地手里捏着一杯姜茶,忽然觉得有点好笑,掩口轻笑了两声道:“卫大人,别跪着了。坐下同我说说话。”    卫桑忙道:“属下……属下不敢。”    冬湘也乐了,从未见过这位硬邦邦的大人这么尴尬过,笑吟吟地劝道:“卫大人何必拘礼,今日出来踏春,我家小姐高兴的紧。卫大人随扈王妃自当陪王妃说话解闷儿,讨她开心呢。这可是大人份内之职。”    卫桑暼了一眼那小姑娘。平日里叽叽喳喳的净给她出馊主意,这会子倒……贴心的很。    孟花迎微笑道:“冬湘说的没错。卫大人,既然出来游玩,又身体不适,就不要拘泥于礼数了。且……这些年卫大人对我的关照,我岂会不知。坐吧,陪我聊聊。我许久没同人闲聊过了……”她目光有些飘散,透过卫桑的身躯投向素玉河的碧波粼粼。    卫桑见她眼波流转,面若桃红唇畔带笑,似乎真的心情不错,不忍坏了她的好心情,只得收了姿势,恭谨地跪坐在她侧旁,握着手里的暖茶,方才的阴霾悄然飘散。    两人沉静地各自饮茶对坐,周遭并不安静,且相当吵闹。各处的下人们穿梭往来,女人的嬉笑声络绎不绝。卫桑早有先见之明,令侍从特意将他们的安歇处隔离开来,一应想近前来拜见的全挡在外面不让进来。他们闹中取静,伴着素玉河畔沐着初春的和煦,微风拂面,一丝惬意漫上心头。    半晌,孟花迎忽然轻叹一声,柔声道:“没想到,锦云竟有如此美景呢。”    卫桑沉默着,看着她娴静带笑的侧颜,晃了眼。    外圈一阵孩子的嬉闹迫近,侍从抱住迎面追着球奔来的稚童,回手捡起滚过来的球斥责:“王妃休憩之处,闲杂人等不得近前!”    尾随起来的乳母下人唬得脸色大变,一边忙着赔礼一边接过孩子退了去。    卫桑沉声道:“此处喧杂,王妃若觉吵闹,属下……”    “不必。”孟花迎轻笑着,“许久未见人生,这样……挺好的。”    她看着那些追逐嬉闹的孩子,眼底泛上一丝羡慕。    就算无爱,即便有个孩子也可以支撑她活下去。可她没有……    七年了……她虽偶有承欢,可却一直没有动静。身体越来越坏,连这个念头也逐渐淡去了。看着孩子们欢笑着吵闹,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转头望向卫桑,随口问道:“卫大人尚未娶亲?”    卫桑一愣,低声道:“未曾。”    孟花迎眼色暗了几分,低声问:“妹妹……盛宠在身,怎也不见有孕呢……我身子不好,也就罢了……这府里实在太安静了……”她垂下头去,心思落寞。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对余玄早已没了起初的嫉妒,只剩羡慕。夫君宠爱她,她却并没有仗势欺人,反而处处关照她。过了六年的苦日子,居然在侧妃入门之后因她的照拂有了起色,不再那般受人欺·凌了。她恨自己软弱,却也感激她。若她能有个一儿半女,循例是要放到她这里抚养的。即便殿下不舍得,王府里能添丁进口,她心里也高兴,必会当作自己的孩子疼爱。这日子,也有点指望。    卫桑愣了半天,才有些尴尬的开口回到:“璇夫人……大病初愈,身子也不太好。”    “哦。是了。”她恍然想起来,余玄是昏迷中被接入将军府的。这一昏迷便是三个月。那些日子直到殿下大婚,可能是她人生中最晦暗的一段时光。她听着那些殿下殷殷呵护不离不弃的消息,亲眼看着他迎娶新妇,听着洞房喜声阵阵,独自树下站了半宿……当时,还是卫桑来瞧过她。    在那个众人都在欢宴庆贺的时候,独他还能想起她来。借了殿下之名,携礼来慰藉她。    孟花迎笑吟吟地望向他,卫桑被她瞧得有点坐立不安时,冬湘一旁噗嗤笑出声来:“卫大人当真是无趣的很,都不会陪人聊天呢。小姐更闷了。”    “住口。”孟花迎笑着,“卫大人面冷心热,身为暗卫,沉默寡言乃是恪守职责。你懂什么。”    冬湘笑着斟茶:“是,奴婢不懂。奴婢失礼了。卫大人,请喝茶吧。”    卫桑别扭地接着小丫头的奉茶,孟花迎笑道:“如何,肚子还疼吗?”    “……”卫桑无奈极了,“谢王妃……不、不怎么疼了。”    冬湘惊诧道:“卫大人结巴了!”    “住口。”孟花迎虽然制止了她,可也忍不住发笑,“一边儿玩去吧,就你话多。”    冬湘笑个不停,站起来福了个礼:“是。奴婢去给小姐取些玫瑰膏来。这点心油腻腻的,吃了伤胃。”说着提着裙子跑了。    孟花迎抿唇笑道:“被我惯坏了,卫大人不要同她一般见识。”    卫桑垂头:“属下不敢。”    孟花迎的杯子空了,卫桑踌躇了一会儿,还是亲手端起茶壶来给她满了茶:“河畔风冷。”    孟花迎的目光依旧随波远眺,淡淡地轻笑道:“卫大人若为人夫君,必也是个体贴的呢……”    卫桑的手僵住,半晌,才缓缓将茶斟完,内心一时澎湃起伏。    “对了,妹妹养的那只小狼呢?这次怎么不见带回来?”    “……放归山林去了。”    “此次随殿下回永安便是为了这个?”    “……大概是吧。”卫桑心说主要不是还同姮黎做买卖去了么。天天瞎忙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鬼。偌大个熙王府还差她那点碎银子。    “她……真的会射猎?”孟花迎很是好奇。    “……花架子罢了……”卫桑想起这段儿就有气。夏行筠也是真的中了邪,陪着她一起发疯。    “女子……如何能去学那个……?”    “她也算是女……”堪堪止住了嘴,不甘地咽了口气道,“夫人是混世魔王的性子,不能同王妃端庄贤淑相比。”在卫桑心里,秦慕虽然功过相抵,但日常相处起来还是很让他窝火。且现在又拿捏着他的把柄,以前在南州时还能吓唬她,现在完全被压住了,日常被虐,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    孟花迎狐疑了会子,忽然醒悟了:“是了……卫大人也同去了南州……同妹妹也是相熟的……”    她忽然想到她的怀珏哥哥在提到秦慕时也是一副熟稔的口吻,虽嘴上处处嫌弃,但口风上却是自然流露出的相交甚笃。他们许都是亲眼目睹了余玄同殿下是如何两情相悦的,此间种种,不知发生过多少缠绵纠葛,那些,都是她所不能知晓的……    卫桑却完全没有孟花迎脑补出的美好,一口气憋不住直说道:“夫人爱惹祸,静不下来。王妃得空好好教导一番才是真的。”    孟花迎微显暗沉的眼顿时睁圆,看着有些焦头烂额的卫桑,忍不住掩口笑了起来。    卫桑不知自己说的什么能惹她发笑,讷讷的看着,只觉得她笑起来很美,一时看呆了,忘了礼数,也忘了尊卑。    “……誰爱惹祸啊!”    人家正好好的,一阵急促的脚步随着叫嚣声近来。卫桑很是不情愿地站了起来:“夫人。霍……??”看着全身湿淋淋的沐清卫桑怔住了。    秦慕笑逐颜开地走过来,直接扒拉开卫桑铁桶的身子往孟花迎身边去了:“姐姐,险些抓了条大鱼!可惜让它跑了……”    孟花迎错愕不已:“抓……抓鱼??”抬眼也瞧见了沐清,一脸的无奈,全身都湿了,仿佛也放弃了擦干,正在同她行礼:“王妃。”    孟花迎一双大眼眨了又眨,随后忍着笑吩咐:“给霍大人取套干净衣服来。”    沐清谢过,才应礼在孟花迎对面跪坐下来,擦了把脸上的汗……或者是水,只默默地叹气。    带她去散心,没想到一路上心事重重的秦慕一看见那汪水下不住有大鱼跳跃,不用劝自己全好了,拖了鞋就要下水捞鱼。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劝住了,条件是他要下去替她捞……    结果不言而喻,自己弄成这样,她倒没事人一般。还埋怨了他一路,说他技术太差,连鱼都抓不到,耻为人臣……妈的他一个藩属四品大员为什么要会捞鱼!    “姐姐,沐清太笨了,连鱼都抓不到。你没瞧见那鱼都这么大,这么肥!这要是捞上来几条中午咱就能烤活鱼吃了,多好啊!真是笨!……”    卫桑挨着沐清跪坐下,冷笑一声:“好玩吗?”    沐清无语凝噎:“卫大人……你今儿……心情很好啊?”鲜少见卫桑主动开口说话,还不是被秦慕挤兑的,主动调侃他,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卫桑一边瞧着两个女人闲聊,秦慕喋喋不休和她叽叽喳喳讲个没完,她一来,逗的孟花迎原本淡淡的笑容愈发明艳动人,映着暖阳璀璨生辉,仿若仙子一般。    “嗯。”他淡淡地应了一声。    沐清震惊了。歪着半个身子直打量他。    又抬头看了看太阳……又看看卫桑,满脸的不敢置信。    铁桶卫桑……也有心情好的时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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