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沐清瞧着她气鼓鼓的脸,又回头看了眼周围的车水马龙,笑道:“敢情你没想到会这样?”    秦慕那个气:“当然没想到!诶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应该想到会么多人吗?”    沐清笑道:“殿下是一方之王,你也是四品诰命夫人。王族女眷出府踏青有正规的排场,自然会人尽皆知。你如今盛宠在身,平日里想巴结你的人能从王府大门排到西街尾去,谁不想趁这个时机来亲近你?原以为你不在乎这些便没提醒你,竟然是不知道的。”    秦慕气结,顿时蔫儿了:“以往我都躲着这种节假日往景区跑。这回可倒好……自己作死来了……我倒没什么,只怕……”她拿眼神往马车里头扫了扫,身子往外又探出几寸来轻声说:“她平时就怯怯的,这么多人恐怕到了地方都不敢下车了,还玩个屁。”    沐清微笑,刚要言语,卫桑策马近前警示:“缩回去!你还知道这么多人,明目张胆和外臣窃窃私语,给他留点儿脸吧!”    秦慕被怼得一肚子火,可是想到熙王……确实有点没给他留脸。恶狠狠地指了指他,没好气儿地说:“算了到地方再说吧。”一摔帘子真缩进去了。    沐清怔怔地,继而摇头苦笑:“卫大人好身手……”    卫桑暼了他一眼,策马前头去了。    ……    不多时到了地方,青碧打起帘子搀扶秦慕下了马车,她抬眼一看,素玉河畔人头攒动,众多女眷们繁花似锦的,带着仆从丫鬟,席地铺了无数花红柳绿的毯子,撑着无数花伞,莺声燕语有说有笑的,简直比赶庙会还热闹。秦慕无语凝噎,下了马车回身亲自去扶孟花迎。    “妹妹无需这般……”孟花迎一直受她照拂,很是不好意思。    “姐姐是嫡妃,妹妹是侧室,这是应该的。”秦慕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下来,冬湘忙将厚锦披风给她搭在肩头,又递了手炉过来。秦慕与她并肩缓步而行,看着一片人声喧杂,出来时的兴奋全没了,唉声叹气道:“我没想到会这样……姐姐要是觉得不舒服,咱们回去得了。”    “我觉得很好。”孟花迎却出乎意料的并不介意游人众多,她很是兴奋,脸上全是笑意,望着天高云阔碧水东流,呼吸着初春微寒的气息,几乎忘了自己仍在病中。    秦慕见她面无忧色反而挺高兴,不禁有些不解。但瞧着她高兴,自己也不郁闷了,两人并肩有说有笑地沿着河岸散步,从莺莺燕燕中穿行而过,行礼问安之声随着她们的步伐一层层渡了过去。孟花迎此刻才有些紧张,侧头却见秦慕昂首挺胸,气度从容不迫,对这些命女贵妇们层层叠叠的礼拜只微微颔首一点而过,丝毫没有过去寒暄之意,挽着她的胳膊只和她轻声闲聊着,完全没把她们放在眼里。    孟花迎是庶女出身,习惯了低眉顺眼受人冷落,全不敢去争抢什么风头。见她这般高高在上的态度不禁有些诧异,轻声问:“她们个个都是权贵女眷,妹妹这般……连正眼都不瞧一下,会不会得罪了人家……”    秦慕脸上挂着官方笑容,云淡风轻道:“都是些谄媚小人,趋炎附势之徒。今日我得宠,便阿谀奉承的想尽办法套近乎。改日若有新妇进门,我不受宠了,自然也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这种货色有什么好怕的。真正秉承中正清高廉洁的,今日绝不会出现在这里。”    孟花迎闻言不禁有些自惭形秽,正垂头有些沮丧,秦慕的声音悠悠传来:“姐姐,记住你是孟熙公主,熙王嫡妃。是翼北的王后。是锦云城里最高贵的女人。把头抬起来,谁也不用理。想和你搭腔,她们不配。”    孟花迎惊讶地望向她。身侧这个看似娇弱的豆蔻少女,此刻姗姗风度透骨而出,通身的气派仿若雏凤高栖,颇有一股天之骄女的气势,游刃有余地应对着这些她应对不来的事……    是啊,她说的没错……自己才是这翼北的王后,是这锦云城里最高贵的女人……可看看众色权贵女眷,行礼问安全是先问璇夫人安好,目光也一直追随着她的身影,自己,似是透明的一般。    即便是假的公主,假的王后,在熙王内宅中她自怨自艾也就罢了,可此刻,当着芸芸众生,即便她再怎么软弱可欺,也无法忍受这般折辱。    孟花迎被秦慕的话语打动,鼓起勇气,微微昂起了下巴,将身子挺直,柔和的眉目间蕴上一层凌厉之色,淡淡地道:“妹妹说的是。她们,不配。”    秦慕余光扫过侧旁众人的表情,似是被孟花迎姿态的改变所触动窃窃私语起来,礼数,也正规恭谨了不少。    秦慕微微一笑,透过姹紫嫣红望向碧空万里:“你看,人就是这样。你的软弱在别人面前一览无余。霸气也是如此。姐姐若一开始便拿出这股气势来,也不至于白白受那么多苦。”    孟花迎鼓足勇气凝聚起的气力顿时黯淡了不少,目光有些飘散,在旁人看来却是清高自傲一般。她不由苦笑道:“不管是软弱还是霸气,终归,全是没用的……”    无论她是什么样子,熙王都不会正眼瞧她一下。    在他心目中,自己是个面目可憎的敌国公主。她的整个国家都是他的敌人。她明明不是,却无法改变这种被憎恨的命运。忧思成淤,终落得重疾缠身。生而无门,也许死,才是最好的解脱……    可今天,她头一次觉得,也许自己的命运还有挽回的余地。走在秦慕身边,感受着重重叠叠的漠视与不屑,只因身旁女子的一句话,只因她抬起了头,挺起了胸膛,一切,似乎就真的变了。    她似乎终于明白了当初秦慕和她说过的那句话到底意味着什么。    越是这样,越该经营自己的生活,为了自己,好好活着……    素玉河波光粼粼,映着湛蓝的天空,明镜一般闪闪耀目。    孟花迎忽然止住脚步,望着微笑的秦慕道:“妹妹为何要教我?你独享殿下盛宠,若我一直软弱可欺,对你来说岂非更好……为何要这般竭心尽力的改变我……”    秦慕一笑,眉眼弯起如新月一般。灿烂甜美璀璨夺目,直将那诱人的春景都比了下去。    “看你活得憋屈,实在忍不住想帮衬一下罢了。”    ……    孟花迎怔怔地看着眼前这笑得亮丽清新的女子,一时间竟无法成言。    秦慕笑了笑,忽然恭恭敬敬地对她行了个礼,且神态间颇有些惊慌地赔礼:“王妃教训的是。方才臣妾失言,请王妃给臣妾留脸,回府再罚臣妾吧。前头已置好华盖铺席,此地人多繁杂,臣妾这就去唤卫大人前来随扈。”    孟花迎对她突然的转变有点摸不着头脑,但众目睽睽,自己刚端起的架势不能倒,只得继续端着,却不知该怎么接话。    秦慕压低了身子悄悄补了句:“我给姐姐把声势做足些,别怕这些八婆。她们见着姐姐能压制我,自然不敢再不恭敬。”    孟花迎慌忙间转了转眼珠,明白了秦慕的意思,轻咳了声扬声道:“若再有下次,定不轻饶。”    秦慕十分配合,将身子压得更低,慌慌张张地应道:“多谢王妃。”又小声说:“我去瞧瞧张麽麽。”行完礼,恭敬地退去了。    俩个人一唱一和的,旁观众人都瞧得清清楚楚,起初轻贱这位鲜少露面的嫡妃的人如今也转了口风,一时间观众席上窃窃私语起来。    瞧见没,就算璇夫人再怎么得宠,到底还是得被这公主王妃压上一头。那日宴上那般风华绝代的,在嫡妃面前还不是避猫鼠一般。    到底是孟熙昭阳公主,手段这般毒辣的女人,若不是殿下全力维护着,怎会容忍新妇进门?表面上看着风光,咱们这位得宠的新夫人在家里不定怎么受气呢。    可听说是璇夫人主持中馈呢,这位公主殿下竟也允了?    怎会咽得下这口气。听闻新夫人没进门前也不是王妃打理府务。一直托病不管。人家可是金枝玉叶,在孟熙时呼风唤雨的,想是懒得理那些杂事。如今被人截了这么一道肯定心有不甘。殿下再怎么护得周全,毕竟还得顾及她公主的身份呢。要我说啊,能娶回来,还活下来了,已不知费了多少心力。如今只受点气,还算的上什么。    一个撅了嘴叹道:只我还一直艳羡璇夫人好福气呢。若要我选,独得夫主恩宠却要日日在家受这般折辱,我……我还是宁愿保持现在的样子……    女眷们窃窃私语,孟花迎临水而行,听不见。她只觉得忽然之间仿佛一切都变得没那么糟了。见到了锦云的天空,锦云的秀水,也见到了锦云的人,锦云的初春……    走出来,看看这个世界,果然比□□中那株孤苦无依的冬梅让人心胸舒畅。    红梅无论多么努力的绽放,始终只得她一人欣赏。每每见它雪中飘香,满树繁花似火,却更让她觉得空寂落寞。    熙王从未涉足过她的庭院,花开的再美,他不想看,不愿看,又有何用。    可这世界并非只有院中的一株红梅。    还有这秀水潺潺,还有这碧空万里……    也许,是该为自己,好好活了。    ……    “王妃。”    一声低沉的男声将她从思绪中扯了回来。孟花迎转身,卫桑正站在她身后,高大的身躯挡住了些许日光,将她拢进一抹影中。    “卫大人。”孟花迎轻笑,眉目舒展,微露齿贝。微微弯起的眸子中闪烁着一抹他从未见过的盈柔的光彩。    卫桑不禁愣住了。    “有劳了。”孟花迎款款颔首后,旋身娉婷缓行而去。    卫桑怔愣着,错愕着,傻了大概三四秒,才反应过来疾步跟了上去。    今日的孟花迎……美得令他……心跳加速……    怎么……回事?    ……    秦慕搀扶着张麽麽沿着河岸缓缓散步,张麽麽笑逐颜开,抚着秦慕的手连声道:“怎好劳动夫人,还是让小丫头来服侍吧。”    “我身体好,扶得稳。”秦慕笑吟吟的。    秦慕自打入府便对她多有关照。起初她还怕这小姑娘年轻,撑不起这么大个家来。可眼看着她主持中馈游刃有余,熙王的气色也一天好似一天,那自从先王妃去世后便一直冷冰冰的脸上也常能见到笑容了,心里不知有多高兴。    她一手拄着拐杖,望着春色盎然,心情舒畅,笑道:“在家里闷了一整个冬日,幸得夫人体贴,处处记挂着老身,还带咱们出来踏春。看一看这春景啊,真是比吃什么药丸子都管事。这回回去,我这个老婆子也能出来帮衬夫人一把了。”她握着秦慕的手由衷道,“这些日子辛苦夫人了。又要管家,又要照顾殿下,你这小小的年纪怎么应对的来。”    秦慕微笑道:“府里的事有钱老头呢,王爷呢,一个大男人,粗枝大叶的,好糊弄的很。”    张麽麽啧声道:“这整个大荣也就你说的出这话来。唉,自打王妃去了,他这心是彻底的冷了。幸亏你来了,如今又能见着他脸上露出笑来了。”又打量了下她纤细的小身板,“等夫人身子养好了,再给他添上几个孩子,老婆子这辈子啊,算是能合上眼了。”    “麽麽别急,回头我生了孩子,还得麽麽照看呢。我可不放心交给别人去。”秦慕顺着老人的心思笑道。听她提及王妃,秦慕知道她说的不是孟花迎,而是之前去世的那位,不禁问道:“麽麽,可与我说说那位去世的先王妃?我知道这是他一块心病,从来都不敢和他提。也没问过旁人。先王妃到底是怎么去世的?”    张麽麽长叹一声,拍拍她的手道:“难产。大的小的,都没保住。唉……可惜了那么好的嫣织……身子骨自幼就不太好,弱不禁风的,这孩子自打怀上啊就折腾得她要命。最终,也还是没能保下来……”张麽麽顿住脚,“不过那都是陈年往事了。殿下当初是没了魂儿似的,整个人都变了。以前的他啊,可是个常爱谈笑,对人最是亲近热情的呢。”张麽麽的目光投向远处,似沉浸在遥远的回忆中。片刻又扬起笑来,“不过还好,现在有了夫人,殿下这魂儿,算是彻底回来了。这多亏了夫人,蕙质兰心,温柔体贴,对殿下捧着一颗心呢,就算心冷成石头也暖回来了。”    秦慕嗤笑:“麽麽夸我什么我都当真,说我温柔体贴的怕只有麽麽一个了。”    张麽麽笑道:“旁人许是瞧不出,但夫人的心啊,可瞒不住我这老婆子。”    秦慕不禁自省了一番。    温柔体贴?    ……    她从小野惯了,有人夸她长的漂亮,有人夸她才华横溢。在舞台上的她犹如女王降临,全身都是霸气。就连她的粉丝都没有一个夸过她温柔的……    仿佛这个词儿,生来就和她绝缘,跟她绝不会产生任何交集。    温柔……    秦慕的目光迷离飘远,脑海中浮现出那经常带着微微笑意,线条刚硬的脸庞。别人都说他冷漠无情,可在她面前,他的目光中常有的是温柔缱绻,缠绕在她身上,将她呵护得暖融融的。    就算她的心,也曾冷硬如石头一般,又怎耐得住被这般炽烈的火焰烘着,暖着……坚硬的外壳融化了,在他面前,自己可以卸下所有防备,所有伪装,当一个天真的傻子。只因为,他总会护着她的。    笑了笑,望向天际,晴空万里,碧蓝如洗。    她的坚强,和他的冷硬,全是假的。    为了让自己不再受伤,不再依靠别人给的温暖活下去,只好给自己加上重重外壳,将一颗柔软易碎的心小心翼翼地安置进去。唯有遇到了彼此……    秦慕的心绪飘远,回忆中闪现出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秦熙,妈妈,爸爸,还有那个曾经和她山盟海誓,她唯一爱过的男人……是他们给了她这副铠甲,让她变成了坚不可摧的女王。而给了夏行筠这副铠甲的人,应该就是不幸难产而死的……    ……    想到这里,秦慕忽然怔住了。    脑子里电光火石一般闪过熙王前不久才说过的一句话。    “……若非如此,还没等到生下孩子她就死了……”    怔愣间整个人都震惊了。    还没等到生下孩子就……    秦慕整个人都僵直了……    夏行筠身有巫过之血……可先王妃……    难产……    大的小的,都没保住……    难……产……    ……    震惊之下她不由得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敢置信自己想到的会是真的。    难道……其实他的先王妃并非难产而死……而是因为……    他?    “夫人?你怎么了?”    张麽麽有些担心的看着她,“夫人怎么突然脸色发白?是身子哪里不妥?”    秦慕的心跳依旧快得无法抑制,面对面露担忧之色的张麽麽,结结巴巴地回答:“没、没什么……呃……”她快速扫视四周,看见前面卫桑正护着孟花迎走到布置好的华盖下落座便道:“麽麽,我去瞧瞧王妃,您自己逛逛,有事就叫人去找我。”    “夫人……真的无碍吗?要不要回马车里歇息片刻?”张麽麽见她失魂落魄的还是不太放心。    “我没事,就是……觉得先王妃挺可怜的,有点伤感。”秦慕忐忑不安地回答。    张麽麽紧了紧她的手安抚道:“夫人,是老婆子多嘴了。殿下虽然以前和王妃鹣鲽情深,但斯人已逝,且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殿下心里只有夫人一个,夫人莫要介怀。殿下是个重情之人,他既然将心交给了你,就是放下了前尘往事,夫人可千万不要因过往而与殿下生了嫌隙。”    “这倒不会……”誰还没个前女友什么的……    她不确定张麽麽知不知道熙王的这些秘密,也不好多问,只微笑道,“麽麽放心,我不是那种计较男人过往的女人。我不会多想的。”    “这就好……”张麽麽还是有些后悔。方才一时口快就提了先王妃的事,若因此引得小两口闹别扭,岂不成了她的罪过。四皇子是她一手带大的,如今瞧着他好不容易活回来了,若因自己惹得两人不快,她是无法原谅自己的。    秦慕揣着心事,叫了下人过来服侍张麽麽便疾步走远了。    心里的惊天动地仍未停息。双手紧紧搅在一起。    他男人有个死去的前妻,这不是什么秘密,整个大荣尽人皆知。    妻子和孩子都死了,他在极度痛苦之下放火烧了整个后宅,还疯了一样将下人全杀了。    这件事,也并不是什么秘密。    一直以来她总觉得其中哪里不对劲,只是从未多想过。如今却全都清楚明白了。    一夕之间妻子尽失,自然会很痛苦。但怎会有人失心疯一般做出这般疯魔之事?    难怪有传闻说熙王疯了,魔障了……    因为这种举动,实在太让人难以接受了。    而如今,她却明白了。    他挚爱的女人,刚刚降生的孩子,并不是因为难产而死的,而是因为血咒。    换句话说,他,夏行筠,亲手害死了自己的妻儿。    秦慕紧紧咬着下唇,紧绷的身体阵阵发虚,步子都有些踉跄不稳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他不知道会害死他的女人吗?    不……也许……也许是没意识到自己醒血了……她记得当初和沐清一起翻阅有关巫师的典籍时里面曾提到过,许多身怀灵力的巫师并不会第一时间意识到自己醒血了,才会无意中害死亲人……    她记得徐无风就是这样的,当他明白过来,家里只剩下一个恰好出远门未归的妹妹得以幸免……沐清也是这样……醒血了好久自己才意识到,幸而发现的及时家人刚刚开始出现血咒的虚弱征兆,他慌忙之间逃了出来,离乡背井,这么多年再也没有回去过……    也许……也许熙王也是这样……但可惜他并没有及时发现自己的变化,才导致妻儿双双殒命……    到底是不是她想的这样……    可如果当真如此……那这段往事,可真的是太惨烈了……    熙王到底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醒了血的……    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    ……    她思绪紊乱,身子越来越虚软,随着意识渐渐清晰脚步也越来越乱,忽然脚下一拌,她顿时失去平衡,在即将跌倒的时候被一只有力的手臂一把拽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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