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次日晨起熙王照旧早早就走了。择琰引路带着秦慕去了府宅后山的鹤圃。    这里地势开阔,围起的栅栏有一人多高,绵连不绝好似看不到边。饲鹤人早早恭候门前,引女主人往里头走去。    远远便见一白一红两道高耸的身影屹立着,颀长的脖子高昂,不时发出阵阵鹤鸣。秦慕一边瞧着一边觉得好笑。这两只大鸟,白色那只一直在献殷勤,可奈何红色那只一直不领情,冷冰冰地对这谄媚的男鸟嗤之以鼻。因能听懂兽语,她越发觉得有趣,走得近前,不由笑出声来。两只大鸟均立刻扭了头去张望。这一看,雪鹤还好,那赤鹤却异常激动起来,扑打着双翅往她身前飞奔而来。择琰早已将饲鸟人全遣退了,停在不远处垂首望着。    秦慕迎着赤鹤的飞扑张开双臂,抱住了她的大脑袋,轻轻抚摸着。    “……虽然我不记得你了,可是……大概心是记得的呢……”秦慕有些哽咽。赤鹤咕哝了几声,跪在她面前极其温驯亲昵。秦慕笑了笑:“呦,我还给你取了名字呢?叫……‘将军’?”    ……    一人一鸟果然闲聊了起来。一旁的雪鹤见自己受了冷落,很是不满地开口抱怨起来。秦慕笑着朝他也招了招手,让他也过来,一手一个抱着两个鸟头,左右逢源,笑容满面。只不过在外人看来颇为诡异,好似神经病一样对着两只鸟絮絮叨叨了好久……    ……    在鹤圃消磨了整个上午,择琰请了三次,秦慕才意犹未尽地与他们告别,并答应日后天天都来陪他们玩。将军几乎有整整一年没有见到她了,分外地留恋不舍,高昂头颅展翼嘶鸣了好一阵子才渐渐安静下来。    辞别了赤鹤,秦慕心中无限感慨。将军即便灵性使然颇通人性,但到底不过是一只飞禽。和她说了许多话,她却不得要领。什么卡住脖子的刺,什么烧了大火……而最令她在意的是忽然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呼唤,她挣脱了锁链,飞越山川大地,在半空中接住了他们……    熙王昨晚也是这么说的。是赤鹤将他们送回来的。    可……    秦慕不禁疑惑不解:除了她,另外一个是谁?    ……可不容她深入思考,用了午膳后,姮黎便到了。    一进屋,姮黎便裂开嘴扬起招牌阳光笑容,伸开双臂径直朝秦慕走来:“嫂子好!!!……呃……”    秦慕劈手夺过身边青碧手里的鸡毛掸子一把抵住他冲过来的身形,笑眯眯地说:“世子一路辛苦,来,坐。”    姮黎讪笑着退了半步,恭恭敬敬行了礼,才往隔桌而坐,急不可待地说:“嫂子交代的事我全办妥了。不过辎重不轻,我一人轻骑快马先来了。那车花儿随后就到。只是不知道嫂子突然买这么多花儿是要做什么用?”    秦慕把鸡毛掸子还给了青碧,笑吟吟道:“染布。”    姮黎依旧满头问号:“这花儿……还能染布呢?”    秦慕亲手帮他满了一杯热茶,心里可是高兴极了。    当初刚从京里回来不久便得了那变色舞裙独领风骚卖到断货的消息,简直令她捶胸顿足追悔不已了好几天。去了趟首都,这么好的一发财机会就白白流失了。最让人郁闷的这发明者可是她本人啊!你们拿去现学现卖……你们……你们给版权费了吗你们!    郁闷得好几天只能吃东西解气,春天还没来就胖了好几斤。饶着她更郁闷了,她男人却挺高兴。一边捏着她的肉一边有点满意:你身上的肉很有些眼色,知道往哪处长不会被嫌弃。    秦慕无语凝噎。    不过熙王见她常日无精打采,问了因由竟然是为了一种花,随口的一句回答倒让她一下子就拨云见日了。    “若说这种花……当年行军路过云荡山西骊倒是见到广袤的一片。不过那里人烟罕至,地属白狄辖区,大荣人轻易不会经过罢了。”    秦慕顿时精神焕发,转天就给姮黎写了信。    姮黎当真没有令她失望,不过多久便回了信,一口应下,并答应亲自带人去挖花,还保证连根带土一片叶子都不会少地送到永安来“交货。”让她放一万个心,安心在将军府等他。    面对姮黎这个好奇宝宝的提问,秦慕含笑地说:“那必须能。不知世子这回带了多少株来?咱们算算账。”    姮黎爽朗的回答:“给嫂子办事是姮黎的荣幸,岂能真从嫂嫂手里拿银子!……大概也就六百多株吧。”    秦慕微笑着:“就按咱们约定好的。一株十两银子,好不好?”    姮黎愕然道:“嫂……嫂子,这种花……它其实不值什么钱。在我们那儿这种花叫纳兰花,漫山遍野都是,女人孩子随手摘了戴着玩儿的。就算在大荣境内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一盆二三银子了不得了。嫂子……你该不会是被什么人给诓骗了吧?”    秦慕依旧笑容满面:“放心,我心里有数。青碧,拿我的牌子去账房支七千两银子。”青碧一礼去了。姮黎讪讪道:“嫂子……这满打满算的有六千五就够了……”    “世子金贵,为了这么点小事亲自跑一趟,怎好让你白受累。”秦慕笑眯眯的,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叮当响。    熹妃海棠原本确实只卖二三银子,但自打一夜爆红后身价已翻了十倍不止。姮黎是外族世子,能进永安已经是熙王特赦的,锦云城无诏他是不能去的。所以姮黎不知这行情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仅产量大,而且一株十两已经比锦云便宜近七成了。这重要的原料到位了,剩下的,只是人工和时间问题了……为了避免这鬼灵精明白过来找她要彩头,今儿必须钱货两讫,算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不大会儿青碧托了一叠银票回来,秦慕接过往姮黎面前一推:“世子点点。”    姮黎这会儿是真的不好意思起来,摸着后脑勺讪讪发笑:“嫂子真是出手阔绰……原当真没想到会得这么多钱……”    “草原上冬天难捱。这眼看春暖花开气温回升了,估计你们这一冬屯下的粮食补给也快消耗得差不多了。这点小钱也当真帮不上什么大忙,你……给孩子们买些糖吃吧。”秦慕笑得很是和煦。    姮黎摸了摸鼻子眼睛扫过那叠银票。秦慕说的没错,草原上的冬天确实过得辛苦。去年又和赤狄大干了几伙,白白耗费了不少粮食。现在天气回暖万物复苏,正是严寒已逝春回大地之初,青黄不接,也正是这个时候。    所以接到秦慕的书信姮黎是很高兴的。跑趟西骊挖些花就能卖出几千两银子,这等好事哪里找去。    秦慕见他不好意思接,直接将银票抄起来叠了一下,探过身子扯开他前襟便塞了进去。这番举动把姮黎吓得不轻,说都不会话了:“嫂嫂嫂嫂嫂……你你你……这这这要让大哥瞧见……我还不得被打死啊!”    姮黎虽然平时总爱当着熙王的面拿这位新嫂子打趣,但他是十分有分寸的。他清楚汉人的规矩,男女授受不亲。像这样被嫂子拉开衣襟直接往他怀里塞东西……简直太恐怖了!    “你要是痛快点不就不用我动手了么。”秦慕淡定地坐了回去接着磕瓜子儿。姮黎吓出一身冷汗,半天没回过神来。秦慕喝了口茶,拍拍手上的瓜子皮儿起了身:“生意谈完了。剩下的,王爷可交代了?”    姮黎脸色惨白,抚摸着自己的小心脏骇然地点了点头:“见着传信人了,说让姮黎随嫂子进趟山……让我务必要保证嫂子的安全。”说完他立马恢复正常,翻身而起一拍胸口:“有姮黎在,保管嫂嫂万无一失!不论什么飞禽猛兽都休想接近嫂嫂百步之内!要论起打猎来,我可跟大哥没少进那云荡山……那山里什么珍禽异兽我没见过,就说那雪山顶的六足雪神猫……”他开始自鸣得意地滔滔不绝起来,秦慕淡然地从他身旁经过时拽住他的衣襟便拖了去:“行了,路上听你慢慢吹,咱现在就出发。”    “诶诶诶诶嫂子!嫂子使不得使不得……”姮黎不敢碰她揪着自己领子的手,又不敢挣扎,但被这么號着领子既违反了男女授受不亲又实在丢人,姮黎急的又开始出汗了……    ……    这次回永安,除了和姮黎谈这笔生意外,秦慕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任务。    闹闹已经快一岁了,出了毛发稍显稚嫩外,全然是头成年狼的身形了。    秦慕看着跟在她身侧兴奋异常的闹闹,心中无限感慨。    她的这头宠物到底不是狗。如今,该送他回到他本该属于的地方了。    一行人来到密林深处,秦慕翻身下马,蹲下来揉了揉闹闹的脖子,轻声安抚着:“闹闹,妈妈带你去见一位老朋友。他长的很大,看起来很凶,你别怕,好不好?”从怀中摸出一条精铁制成的名牌挂到他脖子上,样式仿空军名牌而作,当初特意让董可黛画了图样打造出来的,牌子上写了她的名字,还写了闹闹的名字。想到就要同朝夕相伴的闹闹分别,秦慕一阵伤感,抱着狼有些哽咽。    姮黎一旁看着颇为唏嘘。又抬目扫视四处不禁问道:“嫂嫂说要访旧友……可这密林深处连猎户都没有,哪儿来的旧友啊?……”    秦慕放开闹闹,看了看前方不远处的那个山洞,微笑道:“你就在这儿替我守着。我去那个山洞里,放下东西就回来。”    姮黎有些不解,还是照她的话安排好随行侍卫,放了马去吃草,自己跳上一处高岩应道:“嫂嫂放心。”    秦慕点了点头,拍拍闹闹的大脑袋,又让一个侍卫牵了带来的活羊往山洞走去。侍卫遵从命令将羊栓在了山洞口,秦慕带着闹闹走了进去。    空旷的山洞中迎面可嗅到一股浓重的兽味。秦慕刚走进去几步,洞口的侍卫忍不住问道:“夫人,此处或有野兽栖息,夫人可需属下护卫?”    “不用,你在门口等着就好。”    秦慕回了句,接着往前走去,一边走一边轻声呼唤:“大老虎?你在家吗?我来看你了诶……”    逐渐适应了洞中的黑暗,身旁的闹闹忽然全身警戒呲牙咧嘴地顿步不前。秦慕蹲下来安抚他,果然听到一阵低沉的咕囔声。    秦慕笑了:“大王,别来无恙啊?”    黑暗中逐渐显现出老虎硕大的身躯,一双虎目圆睁,踱着步子缓缓走了出来。    走近了,闹闹就怂了,呜呜了两声耷拉着耳朵尾巴往秦慕身后藏去。秦慕一个劲儿给他打气:“别怕闹闹,这是妈妈的老朋友……他不会吃你的……”    老虎翁声翁气:“冬日猎物少……饿得很……”    秦慕无语凝噎,抬手一指外头:“给您带了头羊,外头拴着呢。您等会儿自己出去吃,别吓唬我儿子好不。”    老虎的大鼻子已经可以触到秦慕的脸,闻了闻她的味道,又好奇地暼了眼她身后的狼,颇为不屑道:“孤狼……”    “誰说孤的,我儿子!”    “……你和那个雄性生了一头狼?”    “……”秦慕再次无语凝噎,“你别耍流氓,狼是我养的。他叫闹闹。爹妈都死了,我一手带大的。如今我把他送回这山林了。你……”她有些恋恋不舍,抱着闹闹轻声道:“以后有劳你多多关照下他,好不好?我隔阵子就送羊来犒劳你。”    老虎趴了下来:“狼是山中的贵族,他们自有狼的法则和尊严。我虽是这里的主宰,但不能干涉狼群的决定。靠人养活的幼崽,没有狼群,活不久的。”    秦慕爱怜地抚摸着闹闹,闹闹撒娇一样窝在她怀里。老虎更不屑了:“简直像只狗。”    闹闹不乐意了:“我是狼!”    老虎白了他一眼,懒得理他。    秦慕耐着心劝他:“我也知道我一直以来太娇惯他了……这不趁着春天刚到就带他回来了么。这两天我会日日都来。等他重新习惯了山林里的生活我再走。大王,看在咱们相识一场的份上,你就帮我照看着点呗?”    老虎把硕大的脑袋往爪子上一搭:“管不了不管了。”    秦慕凑近了些:“那……看在羊的份上?”    老虎的耳朵动了动,鼻子嗅了嗅,把脑袋转到了另一侧:“……会捕猎物吗?”    “呃……”秦慕吞了口口水,“抓到过黄鼠狼什么的……”    老虎很是嫌弃地看了眼闹闹,闹闹心虚地往后缩了缩。老虎摆正脑袋对着秦慕:“饿也饿死了。”    “喂。”秦慕不乐意地敲了他的大脑袋一记:“你……你教教他呗?”    “喂,”老虎也不太乐意,“我是老虎好吗。”又白了闹闹一眼,“有娘生没娘·养的废物……”    “我特么是人好嘛,我怎么教他捕猎啊!”秦慕说完这句,立马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往老虎身侧一歪。老虎的毛硬硬的,一点都不柔软。她毫不嫌弃依偎在老虎身上各种甜笑:“大王,您就答应我呗。这整座山都是你的领地,还不都是你说了算。闹闹一直在我身边没有人……哦不,是狼生经历,饿几顿没事儿,只要能在这山林里独当一面的活下来,让他过回自己原本的生活……我也算对得起他死去的亲爹亲妈了。”她到现在都不知道人家自幼父母双亡都是因为她……    她一边说一边挠着老虎的脖子……老虎起初很抗拒,可猫科动物的天性使他……无法抗拒这种舒服的感觉,渐渐眯了眼伸了脖子一脸舒坦地享受起来……    “要不……五天一头羊?”秦慕跟他打着商量    老虎忽然惊觉自己这种行为很丢脸,瞪了两秒,脖子底下舒服的抓挠再次攻破了他的心理防线,眼睛再次逐渐眯了起来……    不行!我是山林之王!    ……啊好舒服……    啊!不行!我不要面子的啊!    ……啊真的好舒服……    ……    秦慕只见他一会儿瞪眼一会儿眯眼,折腾了好几回,终于被舒服打败,干脆翻身躺倒,脑顶蹭着地面还打起了舒服的小呼噜。    给一头成年巨虎抓痒痒……可比吸猫累多了……    秦慕跟搓澡似的浑身上下抓他的皮毛,闹闹目不转睛的看着,一双狼眼瞪得溜圆。    “妈,你在干嘛?”    “吸……老虎……”秦慕讪讪地……忍不住也白了他一眼,“还不都是为了你!”    闹闹怂怂地垂下了耳朵……    见他怂成这个样子,秦慕也忍不住了:“我说儿子,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你没听他说么,狼可是高贵的动物,你这么怂,怎么对得起自己是头狼!”    闹闹被骂更怂了,干脆趴在地上,家犬一般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老虎嗤之以鼻:“狼生狗相,没救了。你还是带回去当狗养吧。”    “我是狼!”闹闹立马爬起来。    老虎懒得理他,对秦慕说:“这是你的错。本来体格挺好,又很强壮,是个领袖的苗子。可惜被你养了一身肥膘,废了。”    这回闹闹不怂了,害怕也忘了,对着体型大他几倍的老虎呲牙咧嘴:“不许说我妈的坏话!”    老虎一愣,嗅到空气中一股蓄势待发的杀气,呼噜声戛然而止,翻身而起,硕大的体型在洞穴中显得更加有压迫感了。他圆睁虎目直对着闹闹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咆哮声。闹闹却一点也没有退缩,迎着深沉的虎啸摆出随时迎战的姿态,与老虎僵持着。    秦慕被一狼一虎夹在中间,抬着头左看右看,心里突突直跳。半晌,老虎忽然收了气势,再次像头家猫一般趴了回去合了眼:“三天一头羊。”    “……呃?……”秦慕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给弄懵了,眨眨眼半天才反应过来:“你这是……答应了?”    老虎打了个哈欠:“看起来还不是完全没救……”    秦慕怔在原地,心头一阵喜悦,扑上去抱住了老虎:“谢谢你……”    老虎有些嫌弃,却没有躲开,懒洋洋地说:“还得给我挠痒痒。”    “……诶,好您了。”秦慕哭笑不得,抱着老虎险些热泪盈眶。看着一旁比她还傻的闹闹,连忙招手说:“儿子,还愣着干什么,过来拜拜你师傅!”    闹闹:“……蛤?”    老虎说:“我不是狼,不能教他狼怎么捕猎。顶多保证他不被吃掉。能不能有出息全靠他自己。”    “行行行!”秦慕已经很满足了。拼命点头。    老虎舒服地翻了个身话锋一转:“对了,你到底和那个雄□□·配了没有?”    “……”秦慕满腔喜悦顿时卡壳,指着他的脑袋怒道:“你这么八卦对得起自己是只老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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