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两人一同回到西院,晚膳已备好,熙王见她回了放了折子说:“正要打发人去叫你。一出去野就不知道时辰。再晚些吹了夜风仔细受寒。”    “我看最近这天儿也慢慢暖和了呢,臣妾的身子又不是纸糊的,哪儿像王爷说的那么弱不禁风。”秦慕进门解了披风便探向桌边两眼放光:“呦,今儿菜不错啊……”    熙王摇头微笑,抬眼见到随进来的徐无风倒有些诧异:“有事?”    徐无风微微颔首,恭立不语。熙王了然,屏退了下人道:“说罢。”    徐无风刚要开口,秦慕举着筷子张罗:“徐大人坐吧,边吃边说。”    即便没有外人了,毕竟还有主仆尊卑之别。她大大咧咧一向不在乎这些,但并不表示身为人臣的他也可以如此胡闹。若殿下不在还可由着她,殿下在场,他绝不敢僭越。    徐无风看了她一眼,站着没动,开口道:“此事与洛夏有关。属下此前没有回报是因有所疑虑。到底是否紧要,还请殿下明鉴。”    熙王刚提起筷子,听他所言又放下了。徐无风是个谨慎之人,特意来跑一趟想必是紧要的。    徐无风道:“自殿下离番上京,属下遵从殿下之命刻意与洛夏接近,一段时日下来确实与属下相交匪浅。可属下却越来越看不明白……这位洛夏姑娘的性情……仿佛时有大变。虽然看得出她已尽力隐瞒,但属下还是可以觉察得出不同之处。”    秦慕一边吃一边听他说,这会儿茫然地接了句:“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没听明白?”    其实熙王也没听明白,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徐无风道:“洛夏亲赴殿下生辰宴当日,仪态举止颇具大家族长之风范,一言一行,举重若轻,不卑不亢。可私下与属下会面的洛夏……却仿佛只是个稚嫩天真的女子,言语间也随意率真。但偶尔会突然再次转变成那个礼数周全的样子……几次三番下来,属下当真是糊涂了。是属下多心,还是她的确身有异处……”    秦慕茫然地和熙王对视了一番,熙王道:“今日你们会面可有不妥?”    秦慕插嘴说:“我觉得今天的洛夏一直都很从容优雅啊。就是我之前见过的那个样子,话说得比我还周全,特别有礼貌呢。”    徐无风道:“起初她相隔三五日才会来一次,不外乎是求属下演奏笛子。不过最近她时常每日都来。天真烂漫的洛夏依旧只求我吹奏笛子,偶尔许是听得入神,还会潜意识里蹦出几句母语。而礼数周全的洛夏却会与我校对曲谱,今日还抱了琴来与我合奏。间或还会提及一些正事,比如开通商路一事殿下有无打算。虽是旁敲侧击,却愈发显得她滴水不漏……”徐无风顿了顿,道:“她第一次来私下求见时把沐清错认为属下了。她明明在生辰宴上见过属下,且是属下亲手奉上殿下赐酒的,怎可能会认错?当时我就觉得奇怪,却未当作是什么要紧事。现在想想……”    熙王也很是纳闷儿,秦慕听了半天,忽然瞪圆了眼惊呼:“难道她有双重人格啊?”    “……双重……人格?”熙王不解。秦慕来了兴致:“就是说一个人有两个灵魂。共用一个身体。哎呦这种奇异小说多了去了不过我还没真见过呢……不过小说里两个灵魂互换一般都没什么先兆,就是不知道这个洛夏身体里两个人格交替出现是不是有什么契机……”    屋内一片静默,两个人陷入了沉思,秦慕说完就继续吃起来。一时间屋内只能听见她窸窸窣窣吃东西的声音。    虽然秦慕说的可能性听起来令人匪夷所思,但不知为何,徐无风却不由自主地觉得这个匪夷所思的因由如拨云见日一般,让他觉得很靠谱。    如果当真有两个灵魂……这便可以解释得通了。    为何她时而单纯天真,宛若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有些莽撞,更多的是一腔赤诚,仿佛能听到他吹奏的曲子就满足了她所有的愿望。每每看着她沉醉其中的笑颜,那纯真满足的神情令他也陡然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而有时候她却沉稳干练,一颦一笑皆优雅从容。与他月下吟诗对赋,把酒言欢。她才情卓越,颇具独到的见解。越是详谈,便越是欲罢不能,很有些酒逢知己相见恨晚之意。这两个洛夏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同,这分明如秦慕所言,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灵魂啊……    好半晌,熙王才开了口:“……继续观察吧。”    秦慕吃着半截差点呛着:“王爷,你这想了半天就给拿了这么个主意啊?”    “这种玄乎其神之事,若她自己不肯明说誰又能窥探到什么端倪。”熙王无奈道,“无风心思缜密,该不会有误查。她本有巫过之血,因此而使身体产生什么异变也未可知。如今你们已亲近到每日都会相见的地步了?”    “……正是。几乎每日都会相见。”徐无风忽然有些羞涩。    “很好。”熙王却没发觉,点了点头道:“再接再厉。”    ……    徐无风有点尴尬,秦慕看了看他们俩,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王爷,你让他再接再厉干什么啊?”    “自然是与洛夏更亲近些。越近越好。”熙王有些饿了,执起筷子吃饭,毫不在意地回答。    “越近越好啊……”秦慕却弯起坏笑来,“这每天都见面,还不算亲近啊?”    “我要的是她如何说服孟熙答应通商的原因。这不是还没打听出来么?”熙王随口道。    秦慕瞄着他:“这么重要的事,光走的近哪儿会说出来啊。那怎么也得……私定个终身什么的吧……”    “夫人,您就别添乱了。”徐无风颊边有些发热。    秦慕笑眯眯地翘起二郎腿来:“你们两个别不信。我有预感。强烈的预感。这个双重性格啊,一定会是个关键所在。徐大人,我可不是添乱。想刺探情报,光走得近可不行。”    徐无风无奈问道:“依夫人所言,属下当如何进展?”    秦慕双臂往桌上一搭,一字一句道:“得交心。”    ……交……心?    徐无风傻傻地怔住了。    秦慕无奈地摇了摇头:“我看啊,郑游说的对。咱们的徐大人呢是个谦谦君子,那位洛夏姑娘呢,又很是神秘莫测。没人推你们一把,走到明年估计也就是个友达以上的阶段。”    她说的徐无风一头问号,而且隐隐觉得脊背发凉。熙王一旁边吃边听……他媳妇儿这种鬼使神差的脑子他早习惯了,也没太当回事儿。秦慕转着眼珠想了想,忽然提起筷子来似是下了什么决定似的:“这事儿啊,非郑游不能解决。你们别着急,今天太晚了,明儿一早我就找他去。”    徐无风顿时傻眼了,熙王问道:“明儿你不是要见钱老头的儿子么?”    秦慕一愣,赔笑道:“一激动忘了。那就下午吧。我去找郑游商量下。他别的事不成,这种事肯定行。”    “夫人你别闹了!殿下!”徐无风真急了,“殿下你好歹管管……”    熙王挑眉:“郑游么……”他似神游了一瞬,“偶尔确有奇效……”他是想起当初那价值两千金的法子来了……    徐无风脸都白了。郑游他再清楚不过,这家伙向来一肚子坏水儿能想出什么好法子来!眼看这两口子要拿郑游那个没正行的祸害他,自己却无力回天,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世道……给不给老实人点活路啊!    ……    转天一早秦慕忙完府里的杂事便叫钱德康的次子来看。果然是个颇有几分姿容的俊美少年。少年初见主母很是有些紧张。秦慕详问了下,这孩子如今也在府里当差,帮着老爹跑跑腿采买些物什,跟着掌簿正在学徒。大抵明年便可出师在堂上帮差了。在家生子里算是比较有出息的。秦慕上下打量了一番,很是满意。赏了红包让他去了。青竹害羞,一直躲着没出来。这会子被青碧硬拉了出来,红着脸不好意思见人。秦慕吃着零嘴儿笑道:“我瞧着不错。要是没什么问题,那就定下来吧?”    青竹一脸娇羞,扭着帕子支吾了句:“一切全听夫人的安排。”说完捂着脸跑了。秦慕和青碧笑了一阵道:“拿黄历来选日子,再去库里挑些好东西给她当嫁妆。玉柳小居那一排院子我看也不错,回头让他们小两口自己去挑间好的收拾出来。等定了日子让她去忙活筹备婚礼,我这边儿就先不用日日都来了。青碧,去找府曹讨个伶俐点的丫头过来使唤,你教着点儿。”    青碧笑道:“夫人不用费心了,青竹姐姐早就同奴婢说过,即便嫁人了也不想离了夫人,照旧还要回来伺候的。夫人体恤咱们,外头又有好几个粗使丫头小厮和老妈子呢,哪儿有什么忙不过来的。”    秦慕笑道:“行,你不嫌累就好。”    看着青碧笑盈盈的面容,不知为何秦慕心中忽然觉得有些悲戚。就仿佛曾失去过什么,空落落的,有些伤感。    “夫人怎么了?”青碧瞧她面色突变忙问道。    “……青碧,你们一直是服侍我的吗?从一开始就是?”秦慕不由问起。    青碧愣了愣,正不知该如何回答,门外响起一声回答:“还是我来说吧。”    秦慕抬头看去,见沐清正挑了帘子进来。青碧躬身请了安便退了出去。沐清与她见了礼,走到她近前放了脉枕,秦慕很自然地挽起袖子将小臂搭了上去问:“你知道?”    沐清一边循例给她请平安脉,一边垂了眼帘道:“那会儿在芜阳,有一个从撩香院里带过来的侍女叫荣秀,一直在你身旁伺候着。后来你进了熙王行驿,她也跟着来了。后来……”    “后来怎么了,她为什么没和我一起来翼北?”    话已经到了口边,沐清本想如实相告,可略一思量还是咽了回去。    “她本是撩香院的人,自然留在了芜阳。”沐清微微一笑。    秦慕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说怎么会突然觉得有点……空落落的呢。感情之前真的还有一个侍女。是不是和我感情蛮好的,所以我才潜意识里还念念不忘呢?”    “嗯。”沐清抬起手指望向她,“夫人身体安康,并无大碍。”    秦慕收回胳膊有些疑惑:“你上次不是说我要全面苏醒了么?”    “这两日脉相平和,不似前几日那般躁动不安。”他微微摇了摇头,“不过万不可掉以轻心,还是要时时多加小心。若有任何不妥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秦慕收拾好衣袖从榻上一跃而下:“诶,我知道了。走,跟我去找郑游。”    沐清一脸迷茫:“找……找郑游?找他做什么?”    “哎呀你别问那么多了,跟我走就是了,保证好玩……”    “……”    沐清一头雾水地被她直接拉跑了。    ……    玉柳小居中,四人围坐在一起,董可黛将菜摆好,郑游睁大了眼睛满脸的不敢置信:“真要这么玩儿?”    秦慕也很是雀跃:“徐无风那个人你还不知道,他那个人那么有绅士风度,人家姑娘怎么可能更主动。当然得咱们一边推波助澜一下了。”    沐清一旁听完愣了半天,这会儿才反应过来阻拦道:“你们这么干殿下知道吗?”    “当然知道了,他允了的,放心吧胆小鬼。”秦慕一把将他扒拉到一边儿饶有兴致地跟郑游说:“我觉得你鬼点子最多,你说说,可有什么好主意,让他们俩干·柴·烈·火一下?”    郑游搓了搓手刚要说话,董可黛一旁道:“夫人别听他的。横竖都是些馊主意。徐大人那样的君子怎会任凭他摆弄。我劝你们啊还是省省吧。想撮合人家也得找个靠谱的人拿主意,怎好听他这个二百五的。”    秦慕笑道:“董姐姐这样的妞都让他泡到了,这肯定有两把刷子啊。这种事啊正人君子想不出好法子来,必须得另辟蹊径想歪招。”    郑游瞧了瞧董可黛,又看了看另外两个,讪讪一笑道:“若说起这个来,我看最有经验的还是咱们殿下。”    秦慕眨了眨眼:“他?”    郑游道:“你这一醒了把他忘个精光,当初殿下是怎么重新把你追到手的?那一截儿我颓废着呢没看着啊,跟我们说说呗,也好有个参考吗。”    秦慕愣了愣,托着下巴仔细回想起来:“那会儿……我认错了人,以为熙王是个胖子,所以百般不乐意留在府里坐以待毙。他就假扮什么姮黎世子来接近我。又什么决比三技,搞出一大堆花样来唬弄我。教我舞剑,带我去跑马,还大半夜的把我拐到屋顶上去看月亮……”说着说着不由得眉眼弯弯甜笑起来,“现在想想还挺浪漫的……”    “你看看,真正厉害的主在这儿呢。”郑游拍案而笑,“决比三技是怎么回事?仔细说说呗?”    秦慕翻了个白眼儿,还是饶有兴致地说道了起来。说到在山林中遭遇埋伏又淋了雨躲进山洞中避雨一截儿,不由得顿了顿,两眼放光道:“这招行不?”    郑游摇摇头:“我看不行。”    “为什么啊?这多好的机会啊,先来个英雄救美,然后俩人在一处没人的山洞里依偎取暖……这多促进感情啊?”秦慕忙申辩着,“当时我看他以一挡百,用一柄短剑击退那么多人时觉得简直帅呆了好不好。我那少女的芳心立马砰砰乱跳了,太有效果了!……诶等等……”说着说着她自己忽然觉出哪里不对来了……还没等她想明白,郑游噗哧乐出来了:“殿下原本就剑术超群你不知道啊?这整个大荣……哦不,就当今世上单论剑术能出其右者几乎没有。再说了,还一柄短剑……”郑游很瞧不起的瞄她,“那是普通短剑吗。那特么是枭姬好吗!旷世神兵就这么放你这个不识货的主手里了,简直是暴殄天物……”    信息量太大秦慕脑袋又当机了,一脸茫然的问:“什么……鸡?”    郑游还要解释,沐清拦了他责备道:“我说你嘴怎么这么快。你不想想殿下两次将枭姬赠与她都没明说,为何啊。”    郑游愣了:“为何啊?”    沐清道:“我也不知。”    郑游差点被气死:“那你还说我?”    沐清白了他一眼:“殿下的心思可是你我能揣度的。总之人家没说破,自有没说破的原因。你可倒好直接抖落出来了……”沐清叹道,“可算知道当初你们为何一起遇难了。一个蠢一个笨,想不出事都难。你这熙王府首席刺客到底是怎么混上来的……”    这俩人一听都不乐意了,齐声不甘示弱道:“嘿你说谁蠢(笨)呢!”    董可黛忙打圆场:“好啦好啦,你们是不是八字不合啊,不是这个和那个吵,就是那个和这个争,一点儿尊卑都没有,好歹收敛着些!”    郑游怕媳妇儿,这才一吸鼻子转移话题:“刚才说到哪儿了?……哦对,我说英雄救美这法子不行。不是因为别的。殿下武艺超群可以在你面前舞剑耍帅,这没什么问题。可无风不会武功啊。你让他以一当百,别特么逗了。真一打起来他就是需要重点保护的后排,连法师都不算,也就是个辅助,根本没伤害那种……”    秦慕听完若有所思:“……辅助啊……辅助想秀一下确实挺不好办的……那英雄救美行不通……”她眼睛一转,“要不这样吧,哪天咱们一起上街,我找俩家丁假扮流氓……”    沐清一口茶险些喷出去。忙擦了拦道:“不妥!你这什么馊主意啊。太没品了!”    秦慕宛了他一眼:“什么叫没品啊……我还别不告诉你们,现在想想当初我们在山里遇到的那伙儿刺客,我估计根本就不是什么赤狄派来的,压根儿就是他自己找侍卫假扮的吧!你要说我这主意没品,那就是说他也没品。这招他先用我身上的……”    沐清差点被噎死,顿时说不出话来了。郑游挑眉笑道:“这也不妥。”    秦慕急了:“这也不妥?为什么啊!”    郑游摸了摸下巴笑道:“流氓也得找美女调·戏啊。那洛夏在你眼里是西方大美人儿,可在这里的人眼中,那就是妖异外族,害怕躲避还来不及呢誰会去调·戏啊。你上街去有人去调·戏你倒是挺合情合理的……”    “切……”秦慕美滋滋地口是心非了一下,被拐弯抹角地夸漂亮她心情好了不少,悠悠问道:“那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说到底子怎么才好使?”    郑游坏笑着瞥了眼沐清:“诶,霍兄,你可有什么主意?”    沐清垂眸沉吟了片刻,抬头与郑游四目相对,两人都微微一笑。    当初他与麒王串通诱秦慕生情一事,郑游身为熙王的暗卫岂有不知。如今又要设计旁人去生情……这事,沐清该是最有经验的了。    只不过思及往事,难免心头隐隐作痛。那本飘渺的痛楚一层层漫上来,似蚂蚁啃噬着四肢百骸一般,渐渐刺骨。    “要生情……”沐清缓缓开口,声音清澈澄明,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未必定要英雄救美。”毕竟即便有救命之恩,也没能引她倾心动情……    “那要怎样?”秦慕追问。    沐清微微侧过头来,看着近在咫尺的秦慕一双明亮的大眼盈盈望着自己,露出一丝苦笑,道:“渐入佳境,顺势而为……即可。”    看着她的脸,那个缠绵甜腻的吻忽然不可阻挡地翻涌而上,将他几乎淹没得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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