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国公府世子许载德一来,整个许府都跟着快活几分,雁声居的下人们的脚步都轻快起来。  父亲正房的光线很好,安安抬头,还是看不清他的脸,从声音能听出来,是她那个两年未见的大哥许载德从通州回来了。    本朝惯例,爵是尊号,有爵者才能算得上是尊荣之家,到了顶级的贵族自然是皇亲国戚不说,贴着皇亲国戚的就是公候之家了。    像许豫这样虽是个五品官,丢到朝中起不了个响,但因京州许家乃是一等一的望族,又是世袭的安国公,朝中还真没有几个人敢跟许豫叫板的。    但到底爵是爵,官是官,许载德虽是安国公世子,也是要读书才能出仕。两年前许载德参加春闱,得了三甲同进士出身一百二十三名,之后便去了通州做佐判,这一去就是两年。    两年间他回来的次数不多,因他是嫡长子,每次回来都有办不完的差事,又是要祭拜祖先又是要出门应酬的,兄妹两也很难见得到。    他出门的时候安安才十一岁,这段时间也正好是小姑娘长成大姑娘的最关键的时候。    说是蜕变也不夸张。    两年前出去的时候,安安虽说是个美人坯子,但好歹是小孩的模样多些,不像现在这样的出挑,说是“娟娟妆痕浅,双颦弯如翦”最恰当。    安安一抬头,巴掌大小小脸迎着光线展露人前,她的脸是极美的,像极了初夏新抽出来的荷叶尖尖,又嫩,又带着一种无法描述的纯洁感,只是这会儿面上惨白没有血色,圆润的小脸也露出尖下巴出来。    许载德一只手伸到了一半,生生停在空中,如春风一半柔和的眼睛里面韵出一层水汽来,怔住了半晌,才说了几个字:    “都长这么大了。”    许家这位世子,从小就是玲珑剔透的性子,小小人时候被母亲带出去都能应付自如,很少有这样失神的时刻。    ***    安安心头有酸涩涌出,历来怯弱的她,却因为做了十来年的鬼,胆子大了很多,她眨眨眼,叫道:    “哥哥,你回来啦。”    安安直直望向大哥,眼中有繁星洒落,除了大哥许载德,正房的两个姐姐,却从不这样和颜悦色的待她。多年未曾见到哥哥,安安只想狠狠的把哥哥最年轻时候的样子记在心里。    好容易回过神来的许载德冲安安扬起嘴角,眼睛里面一阵晦暗,不知道在想什么。    “冬月时有商队从南阳过来,带来了一些燕窝,我想着母亲那边不稀罕这些玩意儿,便拿给你了。”许载德把那个檀木盒子递到安安面前。    安安的丫鬟翠雀接过盒子,忍不住打开递到安安面前给她看了一下,满满一匣子的官燕,都是上好的成色,足足有两三斤,要说是他无意间得来,谁信?    也就是他有心才会带这些东西回来,也赶上她身子最不好的时候送,安安抿嘴一笑:“谢谢大少爷啦。”    他今年二十二岁,风姿卓越,正是一个男人最有魅力之时。    单单看他的长相,就能想象得出安国公许豫年轻时候是怎样一副风流角色,又是如何被南康郡主瞧中了,非要嫁到许家不可,父子两人的面向有九成相似,只是儿子面容稍显柔和些,这一丝柔和,却不像母亲萧氏。    许载德眼睛里面一阵晦暗,不知道想些什么。    许豫自来很不欣赏这个儿子的,冷冷的哼了一声,说道:“回来也不提前说上一声,真是没规矩。”两父子像是有仇一样,见到就不对付。    安安偷偷的笑,这个哥哥极会为人处事的,他十七岁时候房里就收了两个通房丫头,到现在有五年了,这两个丫头从未打闹争吵过,在外面都是和和睦睦的,谁见了都赞他会治家,就这样一个八面玲珑的性子,偏生不讨亲生父亲喜欢。    许载德跪下给父亲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这次回来确实仓促了些,儿子知错了。父亲安好,儿子先去给母亲请安,回头再跟您说回来的事情。”    许豫淡淡的说道:“你要尽孝道,没人能说一句怪你的话,你自去吧。”    这句话看起来平淡,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可听起来总觉得怪了些。    见许载德起身了,安安坐在床上也欠了欠身子,望着许载德开心的笑着:“哥哥慢走。”虽说嫡母和姐姐们对她并不好,可这个哥哥却带她比另外那两个妹妹更亲近些,安安自小就喜欢这个哥哥,在她印象里,簪缨世家的子弟大多只能守住祖产家业,而在她这一代人中,有两个青年才俊从世家子中脱颖而出,其中一个就是自己的这个长兄,他看着温文尔雅,其实是个厉害角色,一面用诚意获得皇帝的信任,一面又雷厉风行改革吏治,安安在凡间飘荡的那几年,他已经位极人臣了。    对于哥哥能有这样的地位她一点也不意外,能让阖府上下又敬重又喜欢的,唯有他一人而已。    许载德再次欠了欠身,走出门外,脸上全是恭谨,不因为父亲的冷漠而有丝毫的怠慢。    关于前世的事情,在安安的记忆力其实很模糊了,只记得一些很关键的人物和事情,好在她记得哥哥最后的结局还不错。    所谓的前世,像一场梦一样,缥缈虚无的存在,若不是许多事情都那样真实,她倒宁愿相信自己只是经过一场梦,父亲虽然在官场上并不得势,但会一直活下去,疼爱她的桂奶奶也会陪伴在她身边,看着她长大、出嫁。    ***    安安一直觉得是不是大哥科考落了这么后面,才导致父亲对他淡淡的,但是仔细回想起来,在她记忆里面,父亲总是这样的态度对待正房的三个孩子,尤其是对待大哥,比别人更冷淡了些。    其实父亲也不是不喜欢孩子,比如对她这个庶女,就很好的。    这件事情她藏在心里很多年都不敢问,为何在别人眼里看起来跟金子一样的嫡子嫡女,在父亲眼里多般挑剔,而她,即使做的再错,父亲也只会宽慰,从不用严厉的词语呵斥她。    别说像安国公府这等大贵族,就是满大夏朝也找不出来这样的一例来。    ***    过了没一会儿,厨房传上来鸡粥。  许豫也去洗漱了一番,身上终于没有那么难闻的酒味了。    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许豫着一身素色妆花的直裾,玉带束身,高挑而又挺拔,尽管到了这个年纪,还是能引来身旁的丫头眼里闪闪发亮。  就连岑姨娘这样惯会收敛自己心神的,都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    安安起来还不是很舒服,喝了一小碗粥,鸡粥里面的鸡腿肉很入味,合着米饭炖的稀烂,这是她重生以后的第一顿饭,吃的胃里面暖烘烘的,很舒服,不用吃香吃烛吃元宝的生活实在是太美妙了,这一世,她要好好的活着。    有爹有家人的生活也实在是太美好,喝完粥,又有丫头们伺候着洗漱,安安恣意享受着这一切,亮晶晶的大眼睛,紧紧的盯着她爹看。    许豫被女儿盯的发毛。  “安安,爹哪里不对吗?”    安安这样盯着爹看,也是有原因的,那一世爹走的太匆忙,她还来不及见上最后一面,等人从塘子里面浮起来的时候,肿的不成样子了,如今看着爹这样精神抖擞的模样,真是越看越喜欢。    “爹,女儿从来不求你什么,今天,想像您求些东西。”    许豫好奇的看着自家姑娘,确实,她长这么大,从未向自己求过什么,入了冬,连下人都置办了新衣,女儿还穿着去年的袄子,绸不是绸,丝不是丝的,他也看不出到底是什么料子做的,若不是以前天天醉着,怎会注意不到这些。    他眯着眼睛,仔细瞧着安安说道:“你要什么,爹都给你办,去年宫里赏了几匹蜀锦,爹都给你,看看你身上衣服的料子,哪有公候家的小姐穿成这个样子的。”    安安倒是有两身丝质的襦裙,不过要过年过节或者家里操办喜事的时候才能穿,出去见人怎么着都得给府上长几分薄面的,平时她就穿着普通的棉衣。    她长得好看,即使穿着厚棉做的袄子,也不像别人跟肉球一样,看着也总是憨态可掬又动人的。  可是她要的不是这些,她摇了摇头,说道:“我要爹爹以后不喝酒了,当我的好爹爹,好不好?”    她带着满心的期许去求的爹爹,眼睛里面流着水儿,许豫不敢直视,只觉得若是要拒绝,他说不出口,可是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清醒一刻,只会让他心里更加难受。    但是女儿——    安安的泪很快就能洒出来的,她低声抽泣:“爹爹是我唯一的倚靠了,若是您出什么事了,谁来庇护我呢?”    许豫愕然,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安安的一句话,把他从多年未曾面对的世界里面拉扯出来,把他的心生生撕碎成两半,是了,他曾经答应过安安的娘的,要庇护这个幼女,结果呢,让她一个人在府里面对着张牙舞爪的人。    萧氏是什么样的人他难道不清楚吗,府里其他的下人是什么样的他难道不清楚吗,若是失去他的庇护,年幼的安安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安安盯着许豫的手看,因为激动的,他那长期端多了酒碗的手有些发抖。  “女儿,爹一定会保护好你的,她们有的东西,你都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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