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南城,这里聚集着城中大量平民住宅,也有清贫的京官家眷在此安家置业,所以城南的房屋大多比不上城东富户气派,当然也比不上城西门阀世家门庭威严,至于北城,那里是大宣皇宫所在,除了皇宫便是皇帝赐给高官的宅院。然而金陵南城却堪称最热闹的,这里是秦淮河下段,延续了十里秦淮的繁华,又汇聚城中三教九流,街市嘈杂,人声繁乱。  聂勤随着前来迎接聂睿城一行的聂昙进了城,一路朝着南城的聂府走去。聂昙与聂勤虽是义兄义妹,但终究有些忌讳,所以便随同聂夫人坐在马车上,挑开车厢侧的帘子好奇的大量着繁华的金陵城。  聂睿城虽是地道的文官,但多年来辗转于偏僻乡里,少了许多文人的柔弱,一进城便弃了马车大步流星的走在曾经高中进士时踏马游街的街道上,顿生壮志暮年之感。他虽是堂堂正五品的一府通判,但也没那个胆量在金陵城中纵马飞驰,若是让随从牵着缰绳缓骑,还不如步行来得痛快。  聂昙自然是一路不紧不慢随父亲的身侧,与冯信扬谈论儿时趣事。他俩年龄相仿,自小又同由聂睿城教导,同窗之谊不论,一起长大的感情就不浅。只是聂昙刚及冠便回到金陵,所以才分开了近三年多。如今相见,自是有说不完的话。  聂睿城身着便服,但久居官场完成的气势不是青衫素冠能掩盖得了的,他身后跟着的一队护卫也是个个龙精虎猛,在金陵城讨生活的贩夫走卒都是精明之辈,早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远远看见聂睿城一行人便识趣的避让。聂睿城一行人一派风尘仆仆的样子,一看便是哪省的高官回京述职的样子,虽说金陵城遍地都是四五品的高官,但有资格在年关前回京的外放官员,没有谁是一届白身惹得起的。  聂睿城也发现了街道两侧小商小贩不时投来的闪避的眼神,顿感无趣。他为官二十年,最见不得的就是官员出行声威扰民,当年他就是当街拦下张同渝车驾,斥责张同渝马车在闹市疾驰引发骚乱,打了张同渝的脸才被踢出金陵的。此时的他虽没有大张旗鼓的摆开仪仗,但分明已经扰民了。索性便停下脚步等着后方的冯叔将马车赶过来,上了马车闭目养神。  聂昙和冯信扬正聊得兴起,见聂睿城上了马车,疑惑的张目四顾,也发现了街上的异常,了解聂睿城性格的两人相视而笑,停住了话头。不过两人却没有上马车,而是一齐走到一众凶神恶煞的护卫身边大声斥责道:“收了尔等那副熊样,若谁给父亲惹来是非,我定叫他好看!”  一众护卫护送聂睿城从太原一路到金陵,路上也遇到过几波不张眼的拦路盗匪,虽然盗匪死在他们刀下,但他们依旧不敢有丝毫懈怠,虽说已经进了金陵城,但一路上精神一直紧绷,难于一时放松下来,神情当然算不上和善。聂昙的呵斥起来几分效果,至少众护卫脸上的神情没那么紧张了。  聂昙见没什么效果,也懒得同一众武夫浪费口舌,唤过护卫头子让他领着众护卫带着几车行李先行一步,早点到聂府休息。  聂昙同冯信扬回到载着聂睿城的马车旁,聂睿城眯开眼瞟了他们一眼。聂昙赶忙回到:“知父亲不喜声张,我让他们先走一步同祖母报喜。”  聂睿城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片刻后又道:“昙儿,你来替冯叔赶车,让冯叔休息休息,这一路上忙前忙后的累得不轻。。”  聂睿城闻言没有在意什么,他自下对冯叔便以子侄礼相见,替父亲和冯叔赶车他丝毫没有不自在。  冯叔闻言却是连道不敢,几番推诿之下,还是聂睿城亲自自车厢里伸手将他拉到软垫上坐下他才放开缰绳。不过他坚持不能让聂昙给他驾车,而是让冯信扬侧坐于车沿驾车。  聂昙拗不过冯叔,只得作罢,他想起前边的马车上还坐着自己的母亲和妹妹,便快步上前让驾车的车夫下车步行,自己替了车夫的位置。  聂夫人三年未见亲子,心中自然是有万般想念,一路上问东问西的,聂昙都从容应对。直到聂夫人问及子嗣时,聂昙才不好意思的敷衍。聂昙回金陵时已经二十岁了,早已到了娶亲的年龄,聂夫人不在金陵,只得请聂老夫人做主,又书信托请曾经的闺中密友替儿子物色京中闺秀,替儿子娶了妻。  聂昙的妻子便是郑府的二小姐郑兰蔻,这个郑府便是和辉母亲的娘家郑尚书府,聂睿城当年高中时的主考官便是已逝的秦寿,和郑国锋算是同门,虽不是同年,但多少有些情谊。本来聂睿城的独子娶郑国锋的女儿算是高攀,但聂睿城与郑国锋同为秦寿曾经的得意门生,这门亲事自然是水到渠成。  郑兰蔻同聂昙成亲近两年,一直没有子嗣,聂家家风严厉,自然不会有庶子生在嫡子之前的事发生。而且聂昙同妻子郑兰蔻夫妻相得,聂昙连通房丫鬟都没染指,妾室就更没有了。而聂夫人此时随夫回京,早有了常居金陵的打算,而到了她这个年纪,没有什么比含贻弄孙更有意义的事。所以她刚同儿子说了一会话便问道子嗣便不足为怪了。  只是一旁的聂勤一直倾听母子间血浓于水的交流,顿时又想起自己的身世,心中升起一丝凄凉之感。好在她也不是当年那个单纯的玛塔依,心底的情绪自然不会表现在脸上,影响此刻的氛围。  聂昙也注意到聂勤的强颜欢笑,岔开母亲的话题,将话头引到聂勤身上来。刚刚在城门口相见时两人便简单的行了礼,此时聂昙纯粹是没话找话,说的话自然是不着边际。聂勤虽然没有聂昙博学,也对大宣的风情人物知之甚少,但应对之间也不算失礼。只是聂昙成心想分散母亲的注意力,便提到聂勤的年龄,他们算是兄妹,这样问也不算逾越礼法。聂勤心不在焉的照实说了自己已经十八,立时引起车上其余两人震惊。女子十八岁在大宣算是大龄了,以前聂夫人没问过聂勤的年龄,见聂勤身材娇小,行止间带着几分天真活泼,以为她也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然而此时见聂勤道出真龄,确实被吓了一跳。  聂勤见两人一副呆滞的样子,不解的问道:“怎么了?”  聂夫人突然想起聂勤刚刚诉说的身世,她本以为那只是聂勤编造出来拒绝冯信扬的借口,然而结合聂勤儿的年龄看来是确有此事。想到这,聂夫人对她的疼爱更加浓郁起来,挽过聂勤将她圈外怀中,心疼的说道:“没什么的勤儿,娘一定给你物色一个出色的夫君。”  一旁的聂昙不了解聂勤的身世,见母亲和妹妹沉默不语,识趣的间身子挪到车厢外,将车帘放下。  聂勤感受到聂夫人发自内心的疼爱,对聂夫人更加感激,不想因自己不明不白的身世牵连到聂家人,眼角瞟向随车身浮动的车帘,以及侧坐在车辕上的聂昙,暗暗下定决心。  聂勤的身体经过这半月以来的恢复,早已痊愈,她从小生长在草原,自不像汉人闺秀般娇弱,又跟着哥哥习得简单的骑射,虽然身材娇小,气力却不弱。  聂夫人拥着聂勤,心底自然没有什么防备,如若聂勤此时突然暴起钻出车门,她自然是反应不过来。  然而就在聂勤已经下定决心要跳车时,突然车身一阵剧烈的摇晃,嘭的一声,聂昙便从车上摔到地上,聂夫人因为车身摇晃,头就向车厢的木板撞去,好在聂勤见机快,在意外刚发生时就绷紧全身,拉住了聂夫人。  马车在一阵摇晃后停了下来,聂勤听到车外传来聂昙的喝骂身夹杂在阵阵马嘶声中显得那么无力。同时周围开始传来人群的惊呼声。  又过了片刻,聂勤儿帮聂夫人稳住身体,聂夫人也发现了儿子摔倒在地一直没有起来,担心的大喊:“昙儿,怎么了?你没事吧!”  聂昙突然从车上摔下来,摔到腰/臀/一时间全身无力,无法起身。  聂勤自车帘的缝隙看到马车前混乱的马蹄以及刺耳的嘲笑声,安抚了一下忙着要起身的聂夫人,掀开车帘自车中探出头来。  聂昙仰面朝天的躺在地上,身上溅着旁边被撞到的小吃摊流出的污水,正指着一帮骑着高头大马的少年骂道:“你们居然敢在京中闹市策马飞奔,简直是无法无天!你们知道你冲撞的是谁的车驾吗?”  马上为首的少年闻言大笑道:“我管你是谁,好狗不挡道,是你扫了小爷赛马的兴致,报上你爹的名号来,让小爷我看看到底是谁这么不识趣没将你拴好?哈哈”少年说完,他身后的一众少年也随着大笑起来。  聂昙闻言一滞,气结道:“你……你……张如,你别以为仗着你爹你就可以无法无天?”聂昙自然认得马上的少年,他们便是金陵有名的纨绔子弟,都是高官勋贵的儿子。仗着没人敢惹他们,在金陵街头横行霸道,嚣张无比,而领头的便是枢密院使张同渝的次子张如,聂昙虽然有文人的气节,但也明白凭他的身份对这些少年也只能指责一下罢了,要说真教训一下这些少年,反而给父亲招来祸端。父亲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回京选用,若因此再次得罪张同渝,再被贬去做哪个偏僻县城的县令,那他就真的不孝了。  聂勤儿见聂昙躺在地上挣扎着起身,也顾不得汉人礼节,从车上下来扶起聂昙对着马上的少年道:“一群小屁孩,小小年纪口出污言,一点教养都没有!”  马上的少年闻言一滞,笑中带着几分狠辣的说道:“哦,你敢说堂堂枢密院使的儿子没教养?”  “枢密院使又如何?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你如此嚣张跋扈,看来你爹和老师也不怎么样!”聂勤对于汉人的官制没什么概念,只是此时气愤于少年的态度,一时口快,将和辉曾经教她识字的抄本念了出来。  马上的少年被聂勤气得失去理智,倒不是聂勤的话有多么难听,只是他横行金陵从未有人敢指着他说他父亲不怎么样,年轻气盛,偏偏聂勤说的话仔细嚼来还有几分韵味,索性提起手中的马鞭便朝着聂勤抽去。  聂勤从小于马匹打交道,对于一个少年气急挥出的鞭子自然是应对自如,将襦裙的袖子一甩缠于掌心,顺着马鞭的势头便抓住马鞭,然后顺势一拉。  张如本就气急,挥舞马鞭用力过猛,连带着身子倾于一侧,重心本就不稳。聂勤顺势一拉,居然将张如从马上拉到马下,摔倒在地。  张如摔倒在地,痛得他直咧嘴,在地上翻滚。  此时聂睿城也也从后面赶了上来,远远的便听到这边的对话,他掀开车窗的帘子看了一眼地上的张如,冷笑道:“好一句‘子不教,父之过’枢密院使大人当年便以嚣张跋扈出名,想不到他的儿子也是如此!你大可回去告知张院使,是聂睿城的家人将你拉下马的,如果张院使要找老夫麻烦,麻烦你转告他,劳烦给老夫找个适合养老的地方!”  聂睿城说完话,又转头看了一眼儿子,对于他刚才的作为很不满意,虽然他明白儿子是出于一片孝心,但他将来又不指望他涉足官场,要这般谨慎钻研的性子不过是累赘,也落了文人气节。所以对着儿子冷哼一声道:“还不上车?”  聂昙闻言踉跄着上了马车,挤在父亲身侧,冯叔也转到聂夫人所乘的马车前牵着受惊的马匹,饶过沉默的一众少年,朝着街口走去。  聂勤早在将少年拉下马时便转身上了马车,倒不是她怕少年奋起报复,只是她现在是聂睿城的义女,若当街于男子打斗,折损的是聂睿城的颜面。  马上的少年们被聂睿城的话镇住,直到马车离开他们身边,他们才匆匆下马,扶起地上的张如,他们跟着张如厮混不过是为了拉近家族与张家的关系,但并不代表他们是为了攀附张如,他们的家族本也不弱,今天只是随着张如来给刚回京的聂睿城一个下马威,本来他们家中长辈以为聂睿城仕途蹉跎这么些年,早就成了个官油子,对于张如的挑衅必定不敢说什么,说不定还会曲意逢迎一番,所以也由着一众少年跟着张如胡来。  但这些少年虽是地道的纨绔,但不是没脑子的人。应天府尹两月前告老还乡,府尹的位置一直空着,各方势力都想将自己的人塞上去。  奈何裕德帝迟迟不拍板,偏偏在这个时候将多年前被张同渝排挤出京的聂睿城调了回来。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事为了让聂睿城来坐应天府尹的位置,这是要和张同渝撕破脸了。  再者,虽说这应天府尹虽只是正四品,职能同一般知府一般,甚至权力还有所不如,但就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若以后聂睿城不给他们的家族方便,将会给他们的家族增添很多麻烦。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虽说如今的裕德帝一派仁君模样,看似无法同张同渝较量,但别忘了当年把持朝政的齐国公,多么的如日中天,依然被手中无权的裕德帝缚于西市处斩。如今侦察司的衙门还在皇宫外的朱雀大街尽头,虽然门庭没落,当年执掌它的少女也已经远嫁关外,但说不好那天它又露出它狰狞的爪牙,向世人展示它隐藏在暗中的实力!  所以少年们不顾张如的喝骂,扶着他匆匆离开南城,他们还要赶回家中向长辈告知一个消息:聂睿城回来了,他还是那个敢当街拦右相车架呵斥的聂睿城。  这个消息很重要,这将关系未来几年他们家族在金陵的发展,同样的,金陵即将成为风暴也中心,是抓紧时间站队还是明哲保身,都需要好好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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