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又下了一整夜,地上覆了厚厚的一层雪。早就没有什么动物出来觅食了,安静的像是时间都静止了。云边河旁长着几棵高大的白杨树,树枝上挂着冰凌,晶莹剔透。过了一会儿树枝像是承受不住重量般,冰凌便“噗通”一声掉进了河里,给这静谧的早晨添了一丝声响。  映秋蹲在河边,身后跟了一长串深深浅浅的脚印。她瞧着河里还冒着水汽的冰水,深吸一口气后将冻得通红的双手伸了进去。河水冰凉,饶是她做了准备仍是被冻得一激灵。她抖抖索索的将昨日换下的外衣放进水里搓了搓。  这是她来这荒不见人烟的西北第八天了。官员叛变,匈奴入侵,皇上大怒后派傅伯远为监军给这西北将士送粮送衣来了。战事吃紧,她在京中听得心惊胆战,终于寻着机会跟着送粮草的兵卫一起来了。  怎能不来呢?她擦了擦有些汗湿的额头。萧尧在这儿,她的心啊,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飘着飘着就飘到了这寒冷刺骨的西北。像是扎在了树上,又像是隐在了这云边河里,任谁来抓也是抓不住的。她瞧着自己冻得通红的手叹了叹,这些日子匈奴攻势越来越猛,将士已见疲态。若是再打下去,迟早是个输。  “小秋,小秋!帐中又抬了好些伤兵,师傅叫我来喊你回去帮忙。”云雾中有隐隐约约的声音传来。  映秋一惊,忙喊道:“我知道了,这就回去!”  说话间喊话的人已跑到了跟前。十三四岁的少年,这么冷的天跑得满脸是汗。少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  “总算找到你了,师傅催得紧,咱们赶紧回去吧。”  映秋忙点头应了,收拾了东西就走。  身边的少年絮絮叨叨:“哎,你走慢点啊。我刚刚跑了这么远累的不行,咱们慢慢走。”  她只得停下步子,无奈道:“小村,你今天怎么这么麻烦?”  那少年十分不服气,嘟囔一声赶上去了。“那咱们快些走,看是谁更慢!哼,之前在云边崖时可是我拉着你上去的……”  映秋看着少年瘪嘴的样子,有些想笑。这少年叫小村,无父无母。也不知怎么被赵军医拣着了养在身边,将来好继承他的衣钵,替他养老送终。  “前些日子赵军医让你查的药性查完了吗?”她笑着道。  小村像只踩着尾巴的猫一样炸了毛。“我我我,我回去就查,你不要告诉师傅啊。”  耳边终于清净了,她狡黠一笑,却十分正经的道了声好。  回到了军医帐,抬着担架的士兵进进出出。  她看了不由得皱眉:“今天怎么多了这么多伤兵?”  小村听了,啐了一口:“还不是丧尽天良的胡虏,昨夜来偷袭粮草,幸亏傅监军谨慎,这才没着了道儿。”  说罢又叹息道:“只可怜这些小兵了,死的死伤的伤。”  她看了看血糊糊的躺着□□的士兵,不由得叹了口气。又有什么办法呢?仗打的艰难,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若是胜了大部分人还能留条性命,若是输了才真是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傅监军就是傅伯远了,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能从一介纨绔一跃成监军,跑到这西北立功来了。她想起祖父评价他的话来,祖父摸了摸花白的胡子,笑的高深莫测,此子必不是池中之物。她当时觉得奇怪,傅伯远在京城时风流不堪,就是一纨绔子弟那当得起祖父这样评价?可是在路上时她便有些相信了。  她一直缩在兵卫堆里,傅伯远不过扫了她一眼,随后便笑的意味不明。虽未明说她却直觉他认出了她,本是等着他将自己送回去,谁知他却像是不知道一样不闻不问。她忐忑了几日,见他没有任何表示,疑心是自己错觉时,他却将她安排在了队伍前列,一路上多有照顾。她百思不得其解,自己这个阁老府孙小姐出走这么大的事他竟是不管了?  就这么一肚子疑惑到了西北,她怀着激动地心情想要快点见到萧尧。见自己浑身狼狈又十分懊恼。傅伯远却使了个人来安排了顶小帐子,里面衣服饰物一应俱全,她才知人家早就看透了她的小伎俩。她十分不好意思的受了,换上了新衣想去寻萧尧。  却听见那个日思夜想的声音同傅伯远争执着什么。“监军好风流,来这荒野还带了如花美眷。不知可对得起你的妻?”  她心里一黯,傅伯远的妻子便是与萧尧有过婚约的青梅竹马。他一直没有忘怀,所以听说傅伯远身边有女子便巴巴的来兴师问罪了。  “哦?你怎知这帐内之人与我有关?”傅伯远闲闲的道。  萧尧哼笑:“监军风流谁人不知?只是此乃军中重地,若是将不明身份的人带进来了,出了事谁都担待不起!”  傅伯远仍是气定神闲:“将军不信便自己去看。里面的女子与我是否有关,你看过不就知道了?”  萧尧哼了一声,掀开了帘子。她在萧尧哼那一声时就开始手脚无措,像是被定在原地一般呆呆地任由萧尧掀了帘子。萧尧瘦了,她见了第一个想法竟是这个。  萧尧一见她愣了愣,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你怎么来了?军中危险,我这就派人送你回去。”  说罢就要走,她一急,忙道:“我不走!我来……就是找你的,你去哪儿我便去哪儿。”  步子一顿,萧尧却道:“你回去,我这就叫人来。”  她一急忙唤道:“萧将军!我,我是傅监军的部下,在名簿上签了字的,我不能回去。”  话说的烂七八糟,她大大的喘了一口气,不安的看着萧尧。萧尧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出了帐子狠狠的瞪了傅伯远一眼。  ……  来不及多想,又有一伤兵被抬了进来,左腿不知被什么东西砸伤了,软趴趴的搭着,疼的满头大汗几欲晕死过去。她忙收敛了神色,十分严肃的看着给伤兵把脉的赵军医。这么严重,连她这个小小医童也知道这腿该是留不住了。  那伤兵不过十五六岁,哭得眼泪鼻涕糊了满脸。惨叫道:“大夫,求你帮我保住这条腿!我娘说了,等我回去就给我娶媳妇,若是腿断了我就走不回去了!”  医帐里的人这些见的多了,头抬也不抬。赵军医公事公办的道:“腿骨头碎了,只能锯掉。”  说罢将锯子放在火上烤,那伤兵看着锯子在火上来来回回,哭得更是厉害。他强忍着要走,不过行了一步就失了力气摔倒在地。  映秋看了眼眶发热,见他摔了忙要扶起来。手便被抓住了,像只铁钳一样不放。“大夫,大夫我求你了,我不能锯腿!我还要回家!我娘还在家里等我!”  映秋学不来这些看惯了生死的军医那样冷漠,喉头哽了哽:“你别乱动,快回去躺着。军医说的话你要听,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腿要被锯了,又哪是他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就能安抚的?那伤兵挣扎得更是厉害,她觉得自己的手臂都要被扯断了。旁边的好几个医童过来一起将他按住了,这才将她的手救了出来。伤兵不吵闹了,他失神的看着火,目光哀切。  赵军医拿来了纱布,对在一旁的映秋道:“按着他,不要让他乱动。”  映秋瞧了那把泛着光的锯子不由得颤了颤。“军医,能不能给他用点麻药?我怕他撑不过去……”映秋迟疑的道。  赵军医头也不抬,只道:“生死有命。他若是撑不过去也只能这样了,麻药早就没有了。”  有人长叹一声。只见对面床上坐着的男人手上包着纱布,对她道:“小医师心地好,只是麻药没了也是没办法的事。等会儿小医师使不上力的时候招呼咱们一声,咱们帮忙按着这小兄弟。”  说着对周围的一圈伤势较轻的伤兵道,众人纷纷应了。映秋动了动嘴,却说不出话来。她当初来的时候是知道护送的车上有药的,只是稀缺的药要紧着将领,对这些蝼蚁一样的士兵也只拿没有药糊弄。麻药在战场上十分珍贵又哪能让一个小小士兵用了?  心思百转间,只见赵军医严厉的看了她一眼,她一震收回了要说的话。剃肉挖骨无异于酷刑。她力气小那按得住挣扎得厉害的半大小伙子?旁边的伤兵见了忙过来搭把手。  “啊!”一声声痛呼,直叫人抓心挠肺。  终于那条断腿被锯了下来,人早已疼晕了过去,血流了一地。赵军医将药上了便去忙其他,映秋见一地的血头晕了晕,却强忍着将他收拾了。等出了医帐没忍住一肚子翻江倒海,跑到一边吐了个干净。  “你怎么样?”小村跑了出来,见她面色苍白问道。  她摇摇头,说不出话来。在京城中锦衣玉食,权贵人家的小姐夫人一套头面都是好几百两,又哪里知道在军中,保家卫国的将士连副药也用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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