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便是清明节。  林谷雨昨天是直接回了林茜的公寓,清晨一醒就看到林茜在厨房里做清明馃。  林茜正在和面,扎着头发展现出纤长白皙的脖颈。察觉到了动静后,抬头看了一眼林谷雨,说道:“你醒了?”  “嗯。”林谷雨回答着,走到冰箱前,取出凉白开喝了两口。  林茜垂着头,有条不紊地将面团分成小剂子,一面和林谷雨说道:“我们下午再出门,现在去的话路上太堵了,而且只怕到了墓园也难找停车位。”  林谷雨灌了几口水,站在厨房操作台的旁边看着林茜,回答道:“嗯,都一样的。”她的爷爷奶奶去得早,她印象的截止点也就是父母还在的时候。外婆家那边因为重男轻女,所以她妈妈也很少回去。记忆里每次吃清明馃的时候就是祭奠爷爷奶奶的时候。那时候林谷雨的妈妈就像林茜现在这样一样,垂头将剂子一个一个地搓团。整个人看起来安静温婉,有着让人舒服的力量。  只不过,林茜做的清明馃还是和以前有所不同的。  以前的时候,她妈妈用的是艾草,做出来的清明馃带着独有的清香。现在林茜用菠菜叶汁取而代之,似是而非。  “有时间?”林茜突然抬头问。  林谷雨回神笑了笑:“当然,能去哪呢?”说罢,把水瓶放回冰箱里。  “那帮我把搅拌机里磨碎了的馅料盛出来。”林茜用占着面粉的手指了指旁边的搅拌机。  “好。”林谷雨答应着,钻进狭小的厨房,从碗橱里拿出一个深口碗。搅拌机里的是芝麻花生混着白糖的馅料。  早上八点钟,外面的天因为下雨的关系依然灰漠迷离。她和林茜一边聊天一边做着清明馃。时间安静流淌。    下午两点钟,她们从家里出发前往安和墓园。一路开车远离市中心,市郊的风景在雨丝里晕染成一片柔和的绿。去年林茜就买了两块墓地,然后把林谷雨的爸妈和爷爷奶奶从之前的骨灰堂迁到了现在这个墓园。都说入土为安,林茜为此还特意去问了风水先生各种注意事项。这些不过是死人安息,活人安心的做法罢了。    已经是下午,车辆渐少。林茜进入墓园后,顺着园内车辆停放的引导,找到了停车位。把车停下后,两人撑着伞,带上提前买好的鲜花水果下车。  虽然早已提倡鲜花祭扫,但是墓园还是设定了燃放区,方便扫墓人焚烧纸钱以及鞭炮。她们路过燃放区的时候,正好有一个家庭在燃放鞭炮。硝烟的味道混入空气中,烟雾滚进雾气里,两者交融,氤氲出难以解说的清明气氛。温润的水汽,仿佛给整个画面做了一个高质量去除噪点的处理,一切事物的棱角都被模糊了边缘,变得异常的柔和。  放眼看去,珍珠白的墓碑一排一排的,层层递进而去。绿化是有的,按照着数学规律一般分布在石碑两侧。扫墓人带来的鲜花,坐落其中。死的碑,活的花。在逝者面前,一切鲜活的生命都沉寂成一片庄严。  林茜眺望了一眼,和身边的林谷雨说道:“跟我来。”语气平和没有过多的情绪。  “好。”她回应道。从去年骨灰迁移以来,林谷雨还没有来过。毕竟进入高三之后,学校已经榨干了所有的周末时间。  林谷雨跟上林茜踩着高跟鞋的脚步,一步一步地踩上石阶。三点钟,完美地避开了扫墓高峰期。人不多,在漫山的石碑群里,三三两两地活动着几个身影,非常稀疏。  林茜在第六排的入口拐了进去。林茜撑着一把日常用的小巧的蓝色雨伞。林谷雨跟在身后,撑着以往的那把深色且非常大的雨伞。走过几个墓碑,迎面走出来一家老小。林谷雨将宽大的伞面倾斜后,才得以让人通过。  再往前面走过几个墓碑,就到了。林携,钟意。这是林谷雨的爸妈。再左边一个位置,林锦程,陈秀金。林茜的爸爸,林谷雨的爷爷奶奶。  “把东西摆放一下吧。”林茜说着已经躬身将水果放到墓碑前面。然后开始如同唠家常一般地说道:“又到清明了,我带着谷雨来见见你们。”  林谷雨依照林茜的嘱咐放好东西,抬头看着墓碑上慈祥和睦的旧照,她柔声说道: “爷爷奶奶,爸妈,我来看你们了。”  林茜蹲坐在她的父母碑前,仰头平静地看着石碑上面的照片。 “算一下,你们也走了也快20年了。”林锦程是胃癌晚期走的。那时候林携还没有结婚,还在读大三,而林茜读高中。所以家里相当一半的重担就落到了林携身上。等到她上大学的时候,她母亲又因为肝硬化晚期走了。可以说是林携负担了她大部分的学习费用。  那时候的林携也是一个俊郎青年,有所担当。所以即使是后来没有父母的日子里,长兄如父,她都从未缺失过那种安全感。林携,是她最骄傲的人。  所以,她疼林谷雨也不是没有道理。  林茜想着,对着旁边的林携夫妇报以微笑:“哥,这是你的女儿,长得很像嫂子吧?”她说着,站了起来,扶着林谷雨的肩膀对林携的照片说,“时间过得真快,今年,谷雨就要参加高考了。”  林谷雨站在林茜身侧,却不由得有些心酸。  “你们可一定要保佑我们谷雨金榜题名。”林茜说着轻轻地抚过林谷雨的头发。  林谷雨浅浅地一笑,仿佛是对林茜的话做个回应:“这种依努力的事情,怎么可能是求得来的?如果什么都能靠烧香祭祖,那这天下就都没有烦心事了。”  林茜一听忽然笑开:“你看你女儿,从小就这么老成。”  “难道我说的不对?”林谷雨侧头看着林茜。  她依旧笑的温柔,然后一面附和:“对对对。”只是笑着笑着,她突然就停了下来。她想到了林谷雨刚刚出生的那年。彼时,她还是个大四的学生。当时有个创新创业的座谈会,她在座谈会上收到林携的短信,说钟意要生了。林茜瞬间就惊住了,整个人变得坐立难安,惴惴而又感激的心情,至今依旧难以忘怀。  那种新生命降临的神圣感充溢在林茜的胸腔中。她竟然要当姑姑了。  座谈会上的一切讲话都成了左耳进右耳出的风。会议结束后,林茜立刻跑出大礼堂。那天正好是谷雨时节,可是并没有下雨。她出来的那一刻,太阳明亮得让人觉得世界都是金灿灿的。等她乘车前往医院,见到林携的那一刻,感觉眼泪都要出来了。而林携整个人兴奋得语无伦次,一个大男人,眼角甚至挂着泪水。  后来,林茜看到了在保温箱里的林谷雨。不过两巴掌大的娃娃,眼睛都没有睁开,安静地睡着。  “你爸爸说,你出生那会儿,除了刚刚出来哭得非常响亮之外,其他时候都不哭不闹的。”  林谷雨回答:“安静点不好么?”  林茜笑了笑:“那个时候,我也这么回答你爸爸。”她转过头看向旁边的林谷雨,“可是,你爸爸说,女孩子活泼可爱一些才招人疼。”  爸爸,所喜欢的,应该是像韦晓琪那样的女儿吧。林谷雨想。那样的女孩子,真的到哪里都闪着光芒。“没能成为爸妈期望的样子,真的很抱歉。”  林茜投以安慰的笑容,“他们只是希望你能开开心心地而已,无论你是什么样子你都是他们的女儿?”  “我现在过得也挺好的,我有你不是吗?”林谷雨大概明白了林茜的话。林茜或许会觉得林谷雨的性情是因为这些变故所导致的,可是,并非这样。她只能说,天性使然吧。  林茜伸出手去,摸了摸林谷雨的头发。  这种柔和细腻的感觉,让林谷雨心有感触。她侧过头看向林茜的眼睛,这一对视,林谷雨惊讶的发现,即使是化着妆,林茜依旧透出了一股疲惫感。那种倦怠沾染上这一大片雾水,更让人彷徨难安。林谷雨的心疼一瞬即逝,睫羽一颤:“小姑,这些年,谢谢你。”  说到底,林茜为她真的牺牲太多了。  伤感的话题不适合两人。林茜旋即扯开话题:“好了,我们下去吧。到燃放区那边,烧一些纸钱。”  “好。”林谷雨说着,便转身往外面走。白色的碑青色的灌木交替坐落,平静清新。  林谷雨和林茜沿着过道走出来,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可是没走几步,林谷雨如同幻听一般地,听到了林茜一声轻微的疑惑声。  类似于“嗯?”的语气词。  林谷雨奇怪地转身回去看她,却看到了林茜在距离自己几步的地方停了下来。目光复杂地看向林谷雨身后斜上方的位置。那种目光林谷雨从未见到过。有点厌恶,有点愤懑,有点憎恨,这些东西交汇在林茜脸上,使她看起来有些凶。  “在看什么呢?”林谷雨一面问,一面顺着她的目光转向墓园区上方。她的雨伞过大,在转身的瞬间,伞面随同身体做了轻微的位移,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一叶障目,遮挡住视线的雨伞缓慢地退出了她的视线。  一眼即万年。  从石阶上方走下来的那个人,身材欣长,没有撑伞仅仅依靠着衣服的帽子来躲避斜斜细雨。黑色的卫衣映衬得他的脸色略显惨白。目光仿佛镌刻就了一种阴鸷,沉静而骇人地盯视着这两个人。  不同于周围的人和物,这个人的棱角轮廓,林谷雨再熟悉不过。  尚澄?他怎么在这里。林谷雨这么想着,嘴里也轻声地呼了一声:“尚澄……”  她几乎是习惯性地冲他弯了弯嘴角,他们之间隔着一段的细雨,林谷雨想过去给他撑伞。  可是就在她抬腿的刹那间,那些林谷雨故意忽视的事实如同火光电石般涌现出来。她脸上的笑容戏剧性一般地顿时凝固住。  尚澄,林茜……  然后她的瞳孔骤然睁大,这咫尺距离仿佛被什么一下子拉开了千万距离。林谷雨的头仿佛被千万只蚂蚁啃噬一般,麻成一片。她的嘴唇微微张开,像是丧失了言语的功能,整个人惊愕得扎进了地里。  起风了,雨丝飘进她的雨伞里,落在她的脸颊上。真的,有点丝丝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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